伴随着光阴流逝,当代文学年夜师茅盾越来越呈现出其恢宏、厚重、崇高的气候和品质。
对付茅盾的精神天下和文学造诣,学术界和评论界已有过深入发掘与精彩阐释,只是在拾遗补阙的意义上,彷佛还有一个维度值得存心留神,这便是细致梳理茅盾与中国古典小说的关系。
而厘清这一关系,不仅有助于人们通过富有历史纵深感的核阅与不雅观察,更加充分地领略和认识茅盾思想、创作与理论的主要代价;而且可以凭借茅盾对中国古典小说的借鉴与摈弃,很自然地形成一种熔古铸今的艺术对话,从而展现中国当代作家既看重文脉不断、又推动遗产增殖的精神向度与生动场景。

茅盾在北京寓所

茅盾节编本《红楼梦

沈德鸿(茅盾)选注的《楚辞》《淮南子》《庄子》

茅盾与中国古典小说

少年茅盾生活在故乡乌镇一个家境已趋败落、但家风尚属开明的环境中,这使他能够在当时交杂缭乱的教诲背景下,较早地打仗到中国古典小说。
在《我的小学时期》一文里,茅盾写道:

我家屋后的堆褴褛东西的平屋里,有不知属于哪一位叔祖父的一板箱旧小说——当时称为“闲书”——都是印刷极坏的木板书……木板的“闲书”中就有《西游记》。
由于早就听母亲讲过《西游记》中间的片段的故事,这书名是熟习的。
可惜是烂木板,有些地方连行款都模糊成一片黑影,但也拣可看的看下去。
不久,父亲也知道我在偷看“闲书”了,他说:“看看闲书,也可以把‘文理看通’。
”就叫母亲把一部石印的《后西游记》给我看去。

茅盾夫人孔德沚的弟媳金韵琴,也留有茅盾酷爱中国古典小说的印象:上小学时,茅盾最愿望暑假到来,由于可以随母亲到表舅家去看贰心爱的《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的“闲书”。
大人害怕孩子们光看“闲书”荒废了学业,便把这类书藏到暗藏的角落。
“可是表舅的大儿子蕴玉和茅盾的年事相仿,也喜好看旧小说,早就创造了这个‘宝藏’。
表兄弟商量好吃罢晚饭,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等表舅……兴致勃勃地跟他母亲等闲谈时,就偷偷地溜到藏书处,在石油灯下加快速率,大看特看……每每从晚上九时看到十一二时,夜深了才收手。
茅盾眼睛不好,便是在那时看坏的”。
(《茅盾晚年发言录·茅盾的童年》)

大抵从那时起,茅盾就与中国古典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后,茅盾相继在湖州、嘉兴和杭州上中学,接下来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班,直到进入商务印书馆开始职业生涯,中国古典小说一向是他主要的阅读和研究工具之一。
这期间,茅盾读过的古典小说各类各样,仅他在日后文章和论著中多有涉及的就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书单。
个中除了《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等经典名著之外,还有如《金瓶梅》《聊斋志异》、“三言”“二拍”、《东周列国志》《后西游记》《七侠五义》《封神演义》等中国小说史上具有突出特点和分外代价的作品,乃至包括《野叟曝言》《海上花列传》等冷僻小众之作,以及为数甚多的文言条记乃至清末民初的“鸳蝴派”作品。
由此可见,茅盾对中国古典小说的霸占相称丰沛,正如他自己所说:“……中国旧的小说,我险些全读过(包括一些弹词)。
这是在十五六岁以前读的(大部分),有些难得的书(如《金瓶梅》等)则是在大学读书时读到的。
”(《我阅读的中外文学作品》)

少年茅盾喜好中国古典小说,更多是好奇使令,兴趣使然,但随着光阴推移和视野扩展,特殊是当他把生平的空想与志业请托给文学和学术之后,这种好奇和兴趣便上升为经由了审美估衡的理性选择。
在茅盾心目中,当代文学的发展与进步须要他乡履历的启迪和助力——为此,他译介了大量的外国进步作家与精良文学论著——但同时更离不开本土文学遗产的滋养与传承,而古典小说正是本土遗产的有机构成。
沿着这样的思路,茅盾把古典小说视为主要的文学富矿和文化资源,坚持将其融入干系的文学实践,以求古为今用,推陈出新,于是在茅盾笔下,古典小说的精神意脉幻化为两种形态和两种代价:第一,它构成茅盾文学批评和学术研究的主要工具。
经由别具只眼的清点、辨识和阐发,其文学遗产的质地得到进一步打磨和显豁,当然,个中掺杂的某些缺失落也被剔出和正视。
第二,作为文化积淀和历史赠送,它很自然地浸透到茅盾干系的研究、批评乃至创作之中,或供应审美参照,或深化主题表达,或助推题材拓展,或玉成不雅观点演绎,终极为其文学天下平添了别一种丰赡与缤纷,使其愈发风标独立,气候卓然。

茅盾是著名作家、文论家、翻译家和编辑家,同时还是颇有造诣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者。
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茅盾选注《庄子》《淮南子》《楚辞》,探究神话和寓言,考释历史和历史剧,赏评诗词曲赋与典故,都产生过广泛影响。
对付中国古典小说,茅盾同样给予了持久关注、潜心稽核和深入阐发,也同样留下了主要的研究成果和清晰的行进印迹。

据朋侪回顾,茅盾对《红楼梦》极为稔熟,乃至能够合目背诵。
当年供职开明书店的钱君匋,曾讲过一件事:1926年的一天,与茅盾同系浙江籍文人、因而相知甚深的开明书店老板张锡琛,见告他和郑振铎,茅盾可以背诵《红楼梦》。
当时,郑振铎表示不信,为此,张与郑在开明书店搞了一次酒叙,请茅盾、徐调孚、钱君匋、夏丏尊、周予同等人参加,酒兴正浓时,郑振铎点出《红楼梦》的回目,请茅盾背诵,结果茅盾竟滔滔不绝,大致不错地背了出来,这让在场的众人既十分惊异,又由衷钦佩。
(见钱君匋《书衣集》)

茅盾对《红楼梦》的稔熟以挚爱为条件,或者说茅盾能够将《红楼梦》烂熟于心,正是以往爱不释手的结晶。
这种形成于青少年期间的影象与情绪,险些与茅盾的生命同行。
在接下来漫长的韶光里,肩负多重社会身份和文化义务的茅盾,固然无缘成为心无旁骛的红学家,但始终关注红学培植,参与红学谈论,推动红学进程。

1934年,张锡琛基于开明书店成功出版中小学“国语读本”的履历,诚邀茅盾为之“叙订”面向青少年的节本《红楼梦》。
考虑到文学经典亦需推广与遍及,正在上海忙于创作的茅盾,欣然接管了这一邀约,并为此颇费了一番心力:首先,茅盾为节本《红楼梦》撰写了提要挈领、言简意赅的“导言”。
不仅依次先容了《红楼梦》的书名、作者、版本、续书、命意和创新,而且由老友陈独秀评论《红楼梦》的笔墨说开去,直接表明了自己“叙订”《红楼梦》的基本原则和终极目的,从而先声夺人,令“节本”的风貌呼之欲出。
在此根本上,茅盾从自己阅读《红楼梦》的感想熏染和认知出发,对全书进行了既小心翼翼又果断利落的删减和重订,就中着力彰显了两种要素和相应代价:一是在保持作品基本构架的条件下,去除一些虚幻和虚假身分,突出和强化作品的写实品质与社会意义;二是把作品的精彩叙事和生动情节只管即便留存下来,从文学创作角度着眼,努力为中学生写作供应技巧手腕层面的借鉴和启迪。

事实证明,茅盾的节本《红楼梦》是一次成功的考试测验。
该书自1935年7月正式出版,到1948年10月已印至第四版。
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70年代喷鼻香港伟青书店,80年代以降内地的宝文堂书店、中国青年出版社、安徽教诲出版社等,相继几次再三印行该书,其总发行量想来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节本《红楼梦》使许多青少年在心智快速发展的年事段,及时领略到文学经典的魅力,委实功德无量。

1963年,文化部等四单位,联合举办“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纪念展览会”。
时任文化部部长的茅盾出于社会和学术双重任务,在《文艺报》揭橥《关于曹雪芹》一文。
该文本日读来或许尚可推敲,但当年却堪称难能名贵,独步一时:

第一,红学领域一向派别并立,异说纷繁,茅盾文章统不雅观全局,作俯瞰剖析,却没有大略绝对的扬此抑彼,而是在明确基本评价的条件下,尽可能地提出一些具有辩证色彩和培植意味的意见。
譬如,对付“索隐派”红学,茅盾一方面指出其唯心主义和玄学的实质,另一方面也承认该学派探索《红楼梦》的政治和社会意义,是有眼力,“看对了的”。
论及高鹗的续书,茅盾明言作者存在思想的局限性,“写宝玉必中举而后出家,贾府末了复兴”,皆大悖原书,但同时也肯定了其尚能保留宝黛恋爱的悲剧性结局,比后来一味追求“有情人都成家眷”的续作,要高明得多。

第二,当时,历史唯物主义已主导红学领域,但一些带有唯心色彩的说法,仍霸占较大的学术空间,正如茅盾所言:“十分主要的对付《红楼梦》的时期背景、社会根本的研究和剖析,不仅太少,而且没有受到专家们足够的重视。
”有鉴于此,茅盾文章进一步强调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不雅观点,进而深入磋商了《红楼梦》成书的社会条件与时期背景,客不雅观剖析了如此条件和背景下作者思想中的积极成分与悲观身分,充分肯定了作品所达到的现实主义高度。
同时,文章还立足继续和发展中国精良文学传统的角度,总结阐扬了《红楼梦》在情节构造、人物描写和文学措辞三方面的艺术造诣,可谓居高临下,质文兼备。

第三,只管早有“开谈不说《红楼梦》,纵读诗书也徒然”的说法,然而红学作为一门学问,究竟是相对小众的存在。
以深入浅出、繁简有度的笔墨,厘清《红楼梦》及红学研究的内容和要旨,一贯是摆在研究者面前的主要任务。
在这方面,茅盾文章可谓独运匠心,另辟路子——全篇正文不过六千多字,是对《红楼梦》、曹雪芹以及红学史的浓缩阐发与扼要评价;而注文则洋洋洒洒逾万言,不仅详细先容了《红楼梦》和曹雪芹的干系知识与背景,而且梳理剖析了红学史上一些主要话题与论争的来龙去脉和文献依据。
用茅盾后来的话说:“报告不过四五千(此处作者的字数影象有误)字,但参阅各项有关文章、材料,则总字数当在百万以上。
”个中仅作家当时留下的评述蔡元培、寿鹏飞等红学人物的13篇札记,就有6万言之多。
其客不雅观严谨的治学态度由此可见一斑,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有方家认为,一篇《关于曹雪芹》,几近一部红学简史。
诚哉斯言!

除了研究《红楼梦》文本,茅盾还非常关注干系的文物收藏、史料辨析和学术发展。
佩之在《小说月报》揭橥一扫陈言、迥异流俗的谈《红楼梦》的文章,茅盾立即给予高度评价,大力推举。
对付在红学界流传很广的“脂砚”说,茅盾经由稽核,明确断定它与《红楼梦》无关,其真正的主人是明万历年间的名妓薛素素(《茅盾晚年发言录·薛素素的脂砚》)。
20世纪70年代,红学家吴恩裕揭橥了一批有关曹雪芹佚文与遗物的文章,其真伪问题引起学界争鸣。
作者把自己的文章呈茅盾过目,茅盾读后回赠七律一首,鼓励他在这一领域连续搜求探索。
在茅盾看来,对付曹雪芹的佚文和遗物,在没有更可靠的材料涌现之前,与其断言为伪,不如先信为真。
这种态度得到不少专家的认同。
此外,在创办红学刊物、倡导红学研究两岸携手以及加强对外交流等方面,茅盾亦做过踏实有效的事情,留下了很好的口碑。
“红楼艳曲最惊人,取次兴衰变幻频。
岂有华筵终不散,徒劳空色指迷津。
百家红学见仁智,一代奇书讼伪真。
唯物史不雅观燃犀烛,浮云净扫海天新。
”茅盾这首七律,通报的正是他“红”海遨游的真切感想熏染。

当然,在中国古典小说领域,茅盾所关注的并非只有一本《红楼梦》,而是将其作为整体纳入了视野。
早在1924年,茅盾就在沪上报端揭橥了《〈红楼梦〉〈水浒〉〈儒林外史〉的奇辱》一文,批驳一些人对古典小说名著的歪曲与诋毁。
1927年,他撰写长文《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表露于《小说月报》,对古典小说的一些负面存在及其天生缘故原由,进行了年夜胆揭示和严明批评。
1940年春,他由新疆返程,途经延安,曾应邀在鲁艺等多个场合作“若何学习文艺的民族形式”的学术报告,个中谈到“市民文学”在中国的发展时,他激情亲切先容了唐人传奇和宋人话本,特殊是着重讲评了《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三部古典小说名著,赢得广泛好评。
后来,他陆续捧出了《谈〈水浒〉》《谈〈水浒〉的人物与构造》《吴敬梓师长西席逝世二百周年纪念会开幕词》,以及旨在梳理中国文学现实主义传统和精良作品的《一幅简图——中国文学的过去、现在和远景》等文章,均透过火歧的焦点和视线,有效地丰富和深化了中国古典小说研究。

茅盾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在文体表达上有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这便是不热衷于构建纯学术、纯理论的高头讲章,而更乐意也更长于将自己阅读古典小说所形成的一些不雅观点和意见,放到综合评论辩论文学和创作问题的语境中,用一种开放、贯通的思维办法和朴素、生动的措辞风姿,作随机式与及物性的诠释和阐发。
这样一种选择,不仅成功地避开了小说研究常见的经院气和学究味,而且把古典小说研究同当代小说创作与鉴赏自然而密切地结合了起来。

第一,在细读与精研的根本上,把稳发掘和总结中国古典小说中带有普遍性、规律性和可操作性的元素,将其上升为自觉认知与理性判断,进而与当代小说创作形成对话或潜对话,成为其不可或缺的遗产性资源。

1959年初,茅盾在《公民日报》揭橥《漫谈文学的民族形式》一文。
该文承认章回体、条记体,故事善始善终、顺序展开等,是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小说的民族形式,同时又指出:“这些形式在民族形式中只居于技能性的地位,而技能性的东西则是带有普遍性的,并不能作为民族形式的唯一标志。
”那么作甚古典小说民族形式的根本标志?茅盾在本文以及后来的文章中,除了几次再三强调“根源于民族措辞而经由加工的文学措辞”这一特色外,着重阐述了小说构造和人物形象两个方面。

关于小说构造,茅盾用12个字来形容:可分可合,疏密相间,似断实联。
进而以建筑作比喻:“一部长篇小说可以比作一座花园,花园内一处处的楼台庭院各自成为独立完全的小单位,各有它的格局,这好比长篇小说的各章(回),各有重点,有高峰,自成格局……我们的长篇古典小说便是依赖这种构造方法达到下列的目的:长到百万字却舒卷自若,大小故事纷繁杂综然而安排得各得其所。

关于人物形象,茅盾概括为:“粗线条的勾勒和工笔细描相结合。
”个中前者是指作品善用持续串的故事来表现人物性情,而这些故事常日都利用简洁有力的阐述笔调;后者是说作家常用细致真切的笔墨,描述人物的音容笑脸,“通过对话和小动作来渲染人物的风姿”。

茅盾所指出的措辞、构造、人物是否便是中国古典小说民族形式的根本标志?这个问题自然可以连续谈论,不过从中国古典小说的经典文本来看,措辞、构造和人物,尤其是更富有直不雅观性和多变性的构造与人物,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乃至决定着作品所达到的艺术水准及其得失落高下。
正由于如此,茅盾从构造和人物出发,对中国古典小说所做的一些评价,值得充分关注:

《红楼梦》和《水浒》都是名著,但从构造上看,《红楼梦》比《水浒》更进步,《水浒》的构造松泛,《红楼梦》就紧凑得多;也可以说,《红楼梦》的构造更是有机性的。
这是由于《水浒》是根据许多同一母题的民间传说,后来由一个人(说他是施耐庵也好,罗贯中也好)整理加工而写定的。
《红楼梦》则是个人的著作,在构造上可做主不雅观的安排。
并且《红楼梦》晚出,技巧上自然更为进步。
(《若何阅读文艺作品》)。

至于《红楼梦》,在我们过去的小说史上,自然地位颇高,然而对付现在我们的用途会比《儒林外史》小得多了。
如果有什么准备写小说的年轻人要从我们旧小说堆里找点可以帮助他“艺术教化”的资料,那我就推举《儒林外史》,再次,我倒也乐意推举《海上花》——但这决不是暗示年轻人去写舞蹈场之类。
(《谈我的研究》)

《水浒》也还有许多优点值得我们学习。
例如人物的对白中常用当时民间的口头语,因而使得我们如闻其声;又如动作的描写,只用很少几个字,就做到了形象光鲜,生动在纸上……这些都该当学习,但是从大处看,应该作为学习的紧张工具的,还是它的人物描写和构造……在这上头,我的偏见,以为《水浒》比《红楼梦》强些;虽然在全书全体构造上看来,《红楼梦》比《水浒》更靠近有机的构造,但以某一人物的故事作为独立短篇而言,如上所述,《水浒》的构造也是有机的。

(《谈〈水浒〉的人物和构造》)

透过以上论述,我们不但能够创造茅盾面对中国古典小说所拥有的独具一格的审美意味和评价尺度,而且可以感想熏染到他更深一层的个性化的艺术思维图式。
而这种以措辞、构造和人物为本位的小说不雅观念,分明具有超过光阴的影响力。
关于这点,只要联系几十年后陈虔诚创作《白鹿原》时,对措辞、构造等要素近乎痴迷的孜孜以求,即可创造一种隔着岁月的精神共振。

第二,把中国古典小说的精彩片段和成功履历,引入当代小说创作与鉴赏的现场,让前者成为后者艺术上的直接参照和有力裨补。
茅盾研究古典小说除了看重宏不雅观把握与整体估衡,还喜好从手腕和技巧入手,作微不雅观总结与提炼,这无形中拉近了文学研究同小说创作的间隔,使二者能够彼此生发,互惠而行。
于是,在茅盾笔下,公民英雄潘虎(《潘虎》的主人公)由于李逵、鲁达的性情衬托而愈见形象的生动;蒲松龄写《聊斋》对《史记》笔法的借鉴,赵树理写《李有才板话》对《快嘴李翠莲》表达办法的超越,通报出文学继续与发展的办法(《关于短篇小说的发言》)。
还有《红楼梦》里宝黛初见的新奇场景,《水浒传》中鲁达三拳打去世郑屠的神来之笔,都恰当而应时地涌如今茅盾谈论当代小说的语境中,从而显示出论者博古通今、古为今用的高超能力。

提及茅盾与中国古典小说的交集,还有一个断面令人瞩目:1930年8月至10月,茅盾在《小说月报》以蒲牢为笔名,连续揭橥了《豹子头林冲》《石碣》和《大泽乡》3篇历史小说。
前两篇取材于《水浒传》,是古典小说的古树新花,后一篇脱胎于《史记》,属于历史叙事的旧瓶新酒。
就茅盾与古典文学的关系而言,这3篇作品既是文心的继续,又是形象的鼎新。

20世纪30年代,文坛涌现多部令人线人一新的历史文学作品,如鲁迅“混搭”古今、自称以“光滑油滑”笔墨写成的《故事新编》,施蛰存借鉴生理剖析剖解《水浒传》人物的《石秀》,欧阳予倩重释潘金莲的话剧《潘金莲》等。
比较之下,茅盾的3篇历史小说没有在形式和手腕上多费经营,而是将笔力集中投射到历史与现实相似的社会征象的结合部,以历史唯物主义不雅观点和全新的阶级意识,悉心改造和重塑了原作中的人物形象与创作主旨。

《豹子头林冲》的主人公已不再是《水浒传》中的官宦子弟,而变身为从小吃苦刻苦的田舍子弟,这决定了在他身上既有农人的循分推让,也有原始的反抗精神。
这样的阶级烙印,不仅使他和“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杨志的贵族意识形成了光鲜比拟,更主要的是,为他后来意欲复仇的过程中不断变革的行为和生理活动供应了依据,从而昭示了阶级意识对人的制约和影响。
《水浒传》中的玉臂匠金大坚和圣手诗人萧让原来都是次要人物,但《石碣》中,却变成了作品主题的承载者和揭示者。
二人在刻制“石碣”现场的一番对话,既很自然隧道出了梁山泊众人不同的阶级出身,又复苏地指出了由此所导致的亲疏关系亲睦处诉求的差异。
这里尤为主要也尤难堪得的一笔在于,作家明知梁山豪杰构成繁芜、心思不一,但仍肯定了智囊吴用试图用一块“石碣”,把不同阶级捏合到一起、共同“替天行道”的努力。
必须承认,这样的形象内涵和创作指向在中国近当代的历史进程中,自有不容忽略的社会意义。

《光明日报》(2024年07月26日 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