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五六岁时,夏天傍晚,一个人偷偷去楼庄陂嬉水。
大姐照娥寻来,见状,大怒,从高坎捡泥块投到水里,逼我上岸。

晚上就寝前,我的苦难降临了:阴暗的灯光下,母亲一边大声训斥,一边用高粱掸子敲打我的屁股,又敲打铜钱柜以壮声势。
两个姐姐出面做年夜大好人,叫我认错,向母亲讨饶才停止。

我家老屋在村落庄末了一幢,离楼庄陂最近。
因没有小朋友作伴,我时常一人去野外撒野,在兰溪里嬉水、摸鱼虾,以是大姐探求小弟,一找就准。

老屋前年被拆除,五间两厢,南门题“兰涧流喷鼻香”,北门题“花岗耸翠”。
字是爷爷书写了再请人砖雕镶嵌的,但泥工错了一个位,把“兰涧流喷鼻香”排成了“兰涧喷鼻香流”,于是干脆把“花岗耸翠”也换成“花岗翠耸”。
左手小门外门楣题“容膝”,内写“和平处世”;右手小门“怡颜”,内写“勤俭持家”。
“兰涧”四字砖雕早些年就不见了,“花岗”四字前年拆除时让村落里好好保存着。
“和平处世、勤俭持家”八字是爷爷临终前的交待。

晨读丨兰涧流喷鼻香忆乐园

爷爷是兰桥葛氏后裔,讳崇秩,字叙伦,号乐园,考名宴春,别号醉月轩,太学生。
生于1868年,卒于1944年。
他是十里八乡有名望的村落庄学堂师长西席,写得一手好字,家谱里写着他“设帐金峰十余稔”,是说他在一个叫金峰的地方教书十多年。
他养育了四子三女,1928年,眼看4个儿子终年夜成家,原来居住的屋子太过狭隘简陋,爷爷决定构基竖屋,在后田畈建了一幢五间二厢的三合院。
建屋所用的木料来自尚周斤丝岭的山上,全部用人工扛出来。
爷爷为新居取名“乐叙堂”,也叫“醉月轩”。

“醉月轩”的名号对应着爷爷平生嗜酒的现实,但他饮酒有度。
教书文章之余则赏花赏石,都是一些文人雅好。
他还精通周易。
当年敏修公曾为爷爷写过一篇《题乐园师长西席行乐图小引》,让我想起年少时家里的一轴挂图。
画面上是一个童子在用芭蕉扇扇炉,炉上安一茶壶,壶内之水将开未开,水汽不大。
画中有一张八仙桌,两位老者相对而坐,伸手能拿到茶碗,像是老友相逢,品茗谈天的情景。

1944年,爷爷得伤寒湿疮去世,“乐叙堂”被4个儿子分割。
古话说“上代造屋,蹑手蹑脚,后代拆屋,劈柴烧火”,爷爷艰辛为子女建房,到孙子这一代却毁于一旦。

家谱里有3篇关于爷爷的传记文章,一篇便是《题乐园师长西席行乐图小引》;另一篇是《乐园役夫七秩荣寿序暨徐老安人八旬寿容诗赞引》,是敏修公、树棠公和二伯良松为爷爷奶奶祝寿所作;还有一篇《太学生先考曾七百廿六公行述》,是二伯为爷爷写的传记。

敏修公是县参议员,也是东阳葛氏家族里有名望的人,他调集修家谱、建学校等,为家族做了许多事情。
还有中林公也便是树棠公,任东中校长,还在锦棠师范当过老师。

爷爷有4个儿子,分别是涛松、良松、望松、贤松。

二伯良松得爷爷真传,一样执教鞭育人,满腹经纶,18岁去胡村落楼下畈执教,虽沉默寡言,听力有点背,却精通堪舆之术,十里八乡都闻其名,一辈子酒席不断,红包不绝。

三伯望松,别号国梁,从前行伍,在晒台实行任务时中弹身亡,尸骨由我父去晒台移送回家,爷爷为其写了悼词。

我的父亲贤松与大伯涛松均务农。
父亲生我之前育有二女一子,那儿子在五六岁时得时疫早亡。
以前,祠堂每逢冬至有免费酒席,宴请全村落家有男丁的主人参加。
那年,父亲与往年一样前去就席。
他刚坐下,就有管事者过来说:“贤松,今年的酒水你没份。
”父亲又伤心又愤怒,就把桌上的酒菜、碗碟一扫而光,回家找出柴刀要干架去,我妈和两个姐姐把他抱成一团才阻挡住。
那时在屯子,没儿子的人家即是没地位和脸面。
父母四处求神拜佛,积善许愿,盼生一子。
老天眷顾,1950年,我出生了。

受中林公帮忙,父亲与本村落效三伯曾在东阳中学当校工做门卫。
他虽是粗人一个,但知恩图报,常到中林公家及志仁公(曾任西垣小学校长)家坐一坐。
这也影响到我,常去看望一下志仁婶婶他们。
老年人不指望子弟每次拎上贵重东西,陪他们聊谈天也高兴得很。
这是种精神上的知足与愉悦。

如今我年近古稀,闲时常读敏修公给爷爷写的《题乐园师长西席行乐图小引》:“师长西席隐君子也,素履高洁,以泉石自娱,花宾书友,时相往还,每有会心辄翩翩自赏,得鱼鸟亲人之致。
时设帐金峰十余稔,春秋忽忽四十有三矣。
余适之馆,师长西席以小照示图画一幅,无情有情吴道子写生妙手不是过也。
偶成七律一章以志师长西席之乐趣云:闲庭静坐赋君诸,座有瓶花案有书。
取水烹茶烟舞鹤,临池洗砚墨吞鱼。
阶前卉木逢春早,屋角松梢得月初。
瘦竹巉岩饶逸致,每将经训作菑畲。
”爷爷身处浊世仍能保持精神高洁,令我不胜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