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墨客拜伦在《春逝》中曾经写过:假若异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泪水,以沉默。
这句诗被很多人用来形容有情之人不成家眷的繁芜心情,相爱不能相守,相离又无法相忘。
于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暗自揣摩异日相逢的场面,以泪水祭往生,还是用沉默抵相思,抑或故作洒脱地说一声匆匆那年,好久不见。
就像王菲曾深情吟唱,“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在古诗词里,这种旧情人之间的久别相逢也颇为繁芜旖旎。正如唐婉与陆游在沈园相逢,那首和词里的错错错、瞒瞒瞒,道尽彼此心中的一赍恨绪,几年离索。
实在人间久别相逢,不但有旧情人相见才会分外眼红,故友亲人之间的相逢也同样百感交集。
悲喜交加,已经是最大略的流露了。尤其当久别相逢与离乱变迁、沧海桑田联系在一起,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1.浮云流水,喜情如旧,悲鬓已斑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唐•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韦应物出生于名门王谢里的京兆韦氏,15岁就成为天子近侍,前半生放荡纨绔,后半生浪子转头。
一场安史之乱,让盛唐从历史的顶峰落寞远去,也让韦应物经历了一场关于自我的觉醒与变革。再加上结正室子元苹的相知相伴,这个游荡男儿逐渐沉稳了下来。
但好景不长,韦应物刚刚步入不惑之年,26岁的爱妻元苹便撒手人寰。此后韦应物辗转各地为官,连续践行着对妻子许下发奋读书、勤奋为官的诺言。
这一年韦应物在淮上(今江苏淮阴一带)喜遇故友,可谓是他乡遇故知,题目里一个“喜会”,足以见得相逢的欢畅之情。
这位故友,曾与韦应物在梁州(今陕西南郑县东)江汉一带相知相交,每次欢聚一定醉酒而归,自是志同道合。
如今久别相逢,韦应物不先言欢聚的场面,而是用“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这寥寥十字,道尽这些年阔别的落寞哀伤。
浮云易散,流水无情,自是人成长恨水长东。就这样在轻描淡写之中,将离去的山长水阔与岁月匆匆,尽付浮云与流水。
一个从空间上表示离去之易与远,一个从韶光上倾诉离恨之深与久,又暗含着无可奈何之情。
有了这一联的离去概述,颈联的悲喜相逢场面,就显得格外深切与自然。喜的是你我交情如昨,欢笑如故;悲的是发已稀疏,鬓先斑白。究竟,光阴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无情的印记。
多少岁月匆匆,多少别离苦恨,无需多言,在一浮云一流水之间,一凄凉一欢畅之中,已经赛过万语千言。
而墨客正是不想让过多的苦恨冲淡相逢的欣喜,以一问一答,道尽这些年心中的沧桑巨变。
你问我为何不早早回籍,由于我贪恋这山中的秋光。
经历了与元苹的死活相隔,见证了大唐的由盛转衰,此刻的韦应物或许在秋山中,才能忘怀烦忧。
这样的久别相逢,哀而不伤,喜而不狂,以冲淡闲远的笔调道尽友情情深和世事沧桑。
正是,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这很韦应物。
2.沧海秋山,喜重相逢,悲又离去
十年离乱后,终年夜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嫡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唐•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
多情墨客薄幸郎,这无疑是对大历十才子之一李益的普遍认知了。
一部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仿佛坐实了李益的薄幸名。两人相爱时,一个是陇西诗人,一个是长安名妓,可谓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可一旦诗人金榜题名,进士及第,相爱八载的如花美眷,抵不过豪门贵族的大家闺秀。之后李益闭门不见,另取名媛。霍小玉相思成疾,一命呜呼。
一段良缘终成一世孽缘,喷鼻香消玉殒的霍小玉,化成冤魂厉鬼,日日缠绕,李宅不得安宁。
但这样的一个薄情之人,也有对这个世间的深情,只是不会付诸在霍小玉身上罢了。
这一年,李益与表弟久别相逢,已是十年之别。
同样因此淡语写深情,李益的这十年不是笼统的流年似水,而是血泪相和的离乱萧索。
从安史之乱到吐番侵饶,再到各地藩镇盘据,跨度之久,离乱之深,可想而知。
而这离去,不但在离乱之中,更发生在懵懂之时,此后再无相逢。
这样的“十年离乱后,终年夜一相逢”,多少人生弯曲和社会波澜,都掩映在平淡之中。
也只有这样的幼年离去老来逢,才会在相见的霎时只以为是陌路相逢,却不知是故人相逢。
只有当彼此问清姓氏之后,才惊觉是表兄弟久别相逢。于是万分欣喜地回顾旧时容颜,辨认此刻样子容貌;接着完备确认之后,又是万分感慨,韶光都去哪儿,那俊秀的脸庞如何被岁月如刀刻画成这般样子容貌。
这些盘根错节,这些朝思暮想,这些絮絮叨叨,墨客没有详细呈现,而是化在“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里。
沧海,足见世事沧桑,语短情长。暮钟,则又敲响了离去的乐章,将这对表兄弟从欢聚的欣喜中拉回即将离去的凄凉里。
嫡表弟又要踏上他的巴陵古道,而墨客李益也有自己的去路。这样的分道扬镳,不正是“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只不过郑谷是用各奔南北传达情深义重,李益则是将不舍无奈化在秋山重重里,这里面有山高水远的层层阻隔,也有秋意绵绵的思念情深。
就像杜甫与故友卫八处士一别二十载悲喜相逢后又匆匆话别,“嫡隔山峰,世事两茫茫。”
3.黄叶白头,喜相见频,悲旧业贫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
—唐•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同样是位居大历十才子之列,在对待女人之件事上,司空曙远比李益有情有义。
司空曙为人耿介、不干权贵,这样的个性在官场上免不了饱受排挤故而潦倒落魄。
故而在大病临终之前,司空曙忍痛割爱,将爱妾再醮,“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
这样的人,与同为大历十才子的卢纶,不但是故交好友,更是表兄弟,是题目里说的外弟,也是尾联所说的蔡家亲。
所谓的蔡家亲,特指姑舅表亲,历史上最著名的代表莫过于身为外祖父的东汉大儒蔡邕与乃其外孙的西晋绅士羊祜。对付羊祜来说,蔡家正是其姑舅表亲。
司空曙与卢纶虽然不能与羊祜相提并论,但能同入大历十才子,足见其才华横溢,志同道合。
有这样的亲情与交情加持,司空曙与卢纶的相逢,更显情意绵长。
如果说尾句的自有分和蔡家亲,是为了点明二人的交情匪浅和相逢喜悦,那么相逢里挥之不去的悲哀与惭愧,则蕴含在中间的颔联与颈联之中。
尤其这句“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将秋日经典的萧瑟意象密集地呈现出来,以自然的秋雨落叶,与人生的孤灯白头,无声却有力地传达出世事沧桑之感。
这种人生深秋之感,就像韦应物笔下的“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
只不过,司空曙的更有张力,由于从雨下黄叶到孤灯白发,不仅有从自然到人生的层层推进关系,更有从兴到比的不断加深。
一方面,墨客由秋雨落叶这种自然的萧瑟秋天景色,想到自己如今两鬓斑白的人生迟暮;另一方面,墨客白发孤灯的人生萧索孤寂之感,正如黄叶在秋雨中飘零。
看似独立的两个画面,实则相互映衬,相互渲染,将夜雨落叶和孤灯白头的双重悲惨有力地传达了出来。
这或许便是这句诗能成为千古名句的缘故原由所在吧,以极其凝练的措辞,通报出最为深奥深厚的情绪。
而正是由于这种人生迟暮却一事无成的穷苦潦倒,司空曙才会如此愧疚卢纶频繁相访。毕竟这个天下,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尤其还频繁雪中送炭。
更多人的夜雨秋灯,都不过如马戴: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这便是古人异日相逢的一抹流光溯影,说不尽的悲喜,诉不尽的衷肠,何其凝练,也何其深情。
对付当下的我们来说,不管是亲友相逢,还是情人眼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巴陵道要走。
在百感交集之余,莫要忘却探求自己的淮上秋山,期待下次秋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