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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古就有以水比德喻道的传统。
樊川诗中借水意象象征道德意蕴的案例不多,但都较范例,大致可以分为歌颂政治清明、借喻清高品质二类。

杜牧所作颂诗较少,约有8首利用了水意象的道德意蕴,霸占大半比重。
或是直接赞颂,如“太守政如水”(《郡斋独酌》),颂扬政绩的同时也反响了杜牧的政管理念。

或是通过比喻、象征、用典等手腕,以海晏河清状国家太平繁盛,例如“四海镜清澄,千官云片缕”(《李甘诗》),“洪河清渭天池浚,太白终南地轴横。

杜牧的诗歌中反复出现的水的意象究竟有何含义

祥云照映汉宫紫,春光绣画秦川明”(《长安杂题长句六首》其五),“秋来气势洪河壮,霜后精神泰华狞”(《咏歌圣德远怀天宝因题关亭长句四韵》)等。

如此开阔的空间感和雄壮豪迈的气概,在精神不断向内紧缩的晚唐诗坛中显得独树一帜。
杜牧对壮美河山的爱慕和对家国的自满感自然地融为一体,这一方面使其颂扬具有较多真实情绪,而不流于纯粹阿谀;

一方面使抒怀更加自然流畅、感慨更加从容,从而避免了一样平常颂诗由起兴转入主题时的突兀生硬,同时也表示了墨客积极进取的空想抱负、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道德象征

以水意象为道德象征,在樊川诗中更多表现为对清高品质的赞颂。
此类诗约有10首,也可大致分为两类。
一种因此水之清浊比喻道德之高下,最范例便是咏物诗《池州清溪》:

弄溪终日到薄暮,照数秋来白发根。

何物赖君千遍洗?笔头尘土渐无痕。

全诗扣住“清”字,前二句为实写,极状水清;后二句宕开,托物言志,采取设问手腕,咏净水洗涤后光洁无尘、天真念的笔和心。
因小见大,巧于立意,诗意清新,神理具现,富有哲理意见意义。

又如《沈下贤》:

斯人清唱何人和?草径苔芜不可寻。

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

诗借描写梦中夜色,凭吊沈亚之高洁的诗格和人格,并抒发了知音难觅之孤凄,既是悼先贤,亦是自伤。
“水如环佩”以环佩琤琮比喻水声潺潺,从声音角度设喻,以动衬静,凸显了梦境之幽寂,而环佩多为玉质,每每象征君子,也表达了墨客对沈亚之的倾慕。

“月如襟”用月色皎洁比喻衣领清洁,则是从色彩角度设喻,同时“襟”也可引申为襟怀,暗喻其高洁。
梦中月下闻水之清音本便是极富诗意的幻境,以之比拟沈亚之,虽未有一字涉及平生,也无任何详细评价,其高标逸韵却已具现,作者的追思凭吊之情也已尽倾泻而出。

杜牧通过通感和回环设喻,融比兴与象征为一体,结合避实就虚和集中渲染的手腕,达到了笔无旁骛、虚而真切的境界。

韶光象征

水意象在古典诗词中常象征韶光,尤其是流水,流动不息,宛如彷佛韶光绵延不绝;一去不复返,则似生命不可逆转。

自然规律不依人的意志而改变,韶光也不会因人的欲望而停滞,于是产生了“水无情”之说,写水无情,实在是为了衬出人的有情、多情、深情,同时也有见证时移世易、历史盛衰的意蕴。

樊川诗多伤时伤别,常以惆怅无奈的感情为底色。
李商隐的《杜司勋》“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便准确地概括了樊川诗一大情绪内容特色。
从韶光象征角度,可以粗略地分为二类:一慨光阴匆匆、年华易逝,约7首;二叹时期变迁、物是人非、历史兴亡,约15首。

年华易逝之慨

杜牧对岁月流逝的感慨多由怀朋侪、忆旧游、访故地、念青春等机缘而起,又常与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之类感情稠浊,自然生出一种岁月匆匆、英雄迟暮的无奈与凄凉,以及人生苦短、无以建功立业的焦虑和迷茫。

如“谁为驻东流,年年长在手”(《惜春》),在抒发希望把握有限光阴、干一番利国利民奇迹的壮志的同时,也表达了知滞流年之不可、欲展宏图而不得的怅惘。

墨客在仲春“春半”时节生暮春之哀,与其说是怜惜刚涌现的落花,不如说是借伤春诉说不遇之愁。
但杜牧生性旷达不羁,虽常惆怅伤时,却很少沉溺于低落悲观的感情,常常笔锋一转,便入开阔洒脱之境,舒卷自若。

如“叶落燕归真可惜,东流玄发且无期”(《题桐叶》)便是通过大自然的循环感慨人生,有几分饱经沧桑的沉重,更有几分参悟世事的超脱。

有时竟入疏狂之境,如《池州送孟迟先辈》结尾处想象上天与仙游,“蓬莱顶上斡海水,水尽到底看海空”,水尽而不哀,时无亦不悲,既然“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虚妄,不如放弃增延生命长度那注定无果的努力,转而追求生命高度,即便朽迈相随,又奈我何?

这种不顾世俗眼力与岁月流逝的高华疏放,正是紫微独特个性的写照。

物是人非与历史兴亡之叹

杜牧诗既作忆旧游、念青春,就难免比拟今昔,引出物是人非的太息。
如“重游鬓白事皆改,唯见东流春水平”《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归宣州因题赠》)。

“当时楼下水,今日到何处”(《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流水旧声人旧耳,此回呜咽不堪闻”(《入商山》)等句,彷佛就有嗔责逝水无情的意味。

这类水意象更多见于怀古咏史诗,常日是在广阔远大的时空背景上展开诗境,以丽景写哀思,呈现出含思悲凄、流情绪慨的风格特色。

如“潋滟倪塘水,叉牙出骨须”(《台城曲二首》其二)描写隋军将领王颁攻入陈首都城后,在倪塘附近掘陈武帝之墓报仇的情景。

倪塘见证过陈朝的夜夜笙歌,也见证了一代开国之君曝尸荒野的惨状,却不因人间繁华而添其姿色,也不为王朝衰亡而减其潋滟,仿佛历史兴败、王朝更迭都与它无干。
文意平淡,却蕴含无限嗟叹,使诗境深远从而震荡民气。

杜牧在怀古咏史诗中常抒发对历史上繁荣昌盛局势消散的哀婉,惆怅之余又带有盛衰兴亡不可抗拒的哲思。
如被《一瓢诗话》誉为“直造老杜门墙”的《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

此诗悲悼六朝,同时又以“今古同”三字,把当下也带入历史长河中,抒发了“统统都无法长存”的感慨。
颔联借水抒怀,并化用“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典故,将悠长岁月中悲欢离合的无常、生老病去世的循环,都压缩在定格的山水画面中,以极静写极动,寂寞之情自然蔓生。

流水不管人间悲欢、世事沧桑,只兀自匆匆流逝,韶光亦如此,在其荡涤之下,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此诗笔意超脱,达思理蕴藉、弦外之音之境,惆怅落寞而不失落俊爽明快。

水意象本身的形象性与象征意蕴使这类诗作天然具有今昔比拟意味,让诗意得以在交融的情景里自由伸展,更显哲思隽永,也更能引发读者共情。

杜牧怀古咏史诗也常带有悼古伤今意味,如“一渠东注芳华苑,苑锁池塘百岁空。
水殿半倾蟾口涩,为谁流下蓼花中”(《题寿安县甘棠馆御沟》),“芝盖不来云杳杳,仙舟何处水潺潺”(《洛阳长句二首》其一),“迸水倾瑶砌,疏风罅玉房”(《华清宫三十韵》)。

都是通过叹惋今是昨非、物是人非,在即景抒怀中抒发繁华随水而逝、颓败无可挽救的历史感触。
风华流美又拗折顿郁,个中模糊透出对晚唐国势的担忧,影射当下。
这与当时许多墨客借吟咏历史往返避现实显然不同,也是杜牧此类诗作力压群芳的一大缘故原由。

隐逸象征

水意象因姿态无拘无束、流动自由,常被视为清闲、淡泊心境的对应,由此具有了隐逸意蕴。
实质是墨客主体意识工具化、自我客不雅观化。
樊川诗中,水意象隐逸意蕴可分为归隐之意和闲适的生活情趣二重内涵。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大都同时具有入世和出世两种方向,在仕途失落意或游赏风光时,出世意愿常据上风。

杜牧虽具有极强经世之志,却也频起隐居之念,并在分属不同创作阶段约21首诗中,借水表达归隐之心。

且多用“江湖”“江海”“五湖”等词,直抒胸臆,如“江湖酒伴如相问,终老烟波不计程”(《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归宣州因题赠》)。

以《自宣城赴官上京》为例,此诗作于开成四年(839年),杜牧刚由方镇幕僚内擢京城,理应充满升官之喜,可诗中表示的却是模糊的失落落和对宣城的徘徊留恋。
“溪惊梦”以闹写静,既衬托了住所环境之清幽,又侧面反响了墨客闲散自适的生活状态与宁静从容的心境。

比拟上京宦情羁绊、官场险恶,墨客显然更爱慕在宣城时清逸洒脱、充满高情旷致的生活。
尾联还期许未来能够

真正随性自适,走出名利场,回归旧日云山,与二三老友共享清乐,以养终年

再如《忆齐安郡》:

平生睡足处,云梦泽南州。

一夜风欺竹,连江雨送秋。

格卑常汩汩,力学强悠悠。

终掉尘中手,潇湘钓漫流。

此诗作于池州刺史任上,写的也是钟情山水而未能摆脱世俗的处境和心态。
前二韵追忆黄州生活,后二韵回到现状,将昔日任风任雨的随性清闲、安闲淡然与浮沉于凡俗的现状为难刁难比,无奈与感慨溢于言表。

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努力学习如何忘情世尘,在鼓噪中保持内心清闲宁静。
末句也是期待自己能够抽身而退,真正归隐于自然。

结语

入世与出世之念半斤八两时,便会产生进退出处的抵牾。
如“悬缨未敢濯,严濑碧淙淙”(《秋晚早发新定》),“惆怅江湖钓竿手,却遮西日向长安”(《途中一绝》),同样是利用水意象,以之作为官场和俗世的对立面。

由于归隐本身自有阔别政治以坚守独立人格之意,水的隐逸意蕴又常与道德意蕴相领悟。
如杜牧在《许七侍御弃官东归洒脱江南颇闻自适高秋企望题诗寄赠十韵》中对许浑洒脱江湖的赞颂,正是基于对其人格、节操的企慕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