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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15日凌晨2点15分,著名剧作家、墨客、散文家白桦逝世,享年89岁。
白桦1930年出生,1947年参加中原野战军,任宣扬员。
1952年,曾在贺龙身边事情,后在昆明军区和总政治部创作室任创作员。
1961年他被调到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任编辑、编剧,1964年被调到武汉军区话剧团任编剧。
1985年转业到上海作家协会,任副主席。

自1946年开始,白桦陆续揭橥的《山间铃盗贼帮来》《曙光》《今夜星光残酷》等剧本都被拍摄成电影。
白桦的作品以《苦恋》(别号《太阳和人》)最为著名,个中的台词当年传诵一时,成为了最能代表时期伤痕的拷问。
而也正由于这部作品,白桦曾被卷入批驳与争议的漩涡中。

著名作家白桦去世叶永烈回忆他在苦恋中守望底线

2008年,《中国新闻周刊》曾以“《苦恋》争议幕后”为主题对白桦进行过访谈。
当时,年届八旬的白桦思路清晰,回顾起当年《苦恋》剧本揭橥时的底细;电影剧本是否涉及因压力修正的真实情形,以及自己成为“敏动听物”后所遭遇的精神压力等。

如今,白桦师长西席去世,《中国新闻周刊》特推出作家叶永烈为本刊撰写的文章以示纪念。

“苦恋”者白桦:在鼓噪中守望底线

文/叶永烈

本文首发于总第753期《中国新闻周刊》

白桦只比我年长10岁,但对付我来说,他是名符实在的文坛前辈。

上初中的时候,我有天晚上去看露天电影,持续看了两场,结果第二天上课打瞌睡儿,挨了老师的批评。
个中一部,便是《山间铃盗贼帮来》,但当时我被紧张的情节吸引,并未把稳到字幕“编剧白桦”。

80年代初,白桦的《苦恋》遭到批驳。
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结识白桦,但是我关注着他的,由于那时候我也正遭到征伐。
我的长篇小说《黑影》被称为“《苦恋》式的作品”。

后来我成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的专业作家,当时白桦是市作协副主席,我才结识这位敬仰已久的文坛前辈。
起初我喊他“白老师”,后来见作协的同事都直呼他的名字,我也随大流喊他“白桦”,反而以为亲切。
此后,我跟白桦有了很多的交往。
特殊是1999年9月、2006年11月两度到喷鼻香港开会、2004年前往云南个旧出席会议,都是我们俩一起去的,一起上有了很多交谈。

尤其是1999年9月那次,我和白桦同坐港龙航空公司早上8点的航班,前往喷鼻香港出席传记文学研讨会。
清晨六时多,阳光甫露,我就赶到了上海虹桥机场。
一看,白桦老早已经坐在那里期待。
我们领到登机牌准备办理过境手续的时候,忽然听到关照,由于台风上岸,喷鼻香港机场关闭,所有航班停飞。
那天我们在机场整整期待了一天,也聊了一天,直至明天将来诰日才飞往喷鼻香港。

繁盛热闹繁荣不已的中国文坛,像一座锣鼓喧天的舞台,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白桦却是特立独行的,不张扬,不结派,是我打心底里敬仰的文学前辈中不多的一位。

洒脱白桦

白桦一头白发,真个儿是“白”了。
年过六旬时,他的头发已经八成花白;到了70出头,则是清一色的白发,根根头发似银丝。
不过,那一头银发,反而为他的风姿加分。
他仍思维敏捷,风姿翩翩。
我把稳到,异日常穿牛仔衣、牛仔裤,犹如小青年般洒脱。
他不喜好穿衬衫、系领带,而是穿圆领衫,但是很把稳色彩配搭。
在云南时,他在玄色圆领衫之外套一件白色马甲。
在喷鼻香港,则在赤色圆领衫外穿一件玄色西装。

据他的老朋友说,他年轻时是一位风骚倜傥的帅哥。
当年,他和电影演员王蓓恋爱时,情书是用电报通报的。
那时没有E-mail,信件邮递很慢,长途电话得靠人工转接,个把小时也不见得能打通,以是他创造了在当时最快捷的“电报情书”。

白桦的右手有点抖动,他说年轻时便是如此。
他在古稀之年开始用电脑写作,也真不随意马虎,他很快就能驾驭电脑,利用相称自若。
有一回,他急着要找我,而我搬了家,他不知我的新电话号码,情急之中,他给我发了一封E-mail,我收到了,给他回了电话。
他笑了,说是电脑帮了忙。

他爽朗、坦率、健谈而又诙谐。
面包车行驶途中,一直地神聊的总是他。
他影象力很好,能够一口气讲出很多亲历的故事,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他在贺龙元帅身边事情过,讲的贺龙的故事真实而生动。
他在错划右派时曾当过好几年钳工,对付工厂也颇为熟习,车、铣、镗、刨都能说得上来。
丰富的生活阅历,使他既能写出《山间铃盗贼帮来》《远方的女儿国》,也能写出《今夜星光残酷》《鹰群》。

这位坦开阔荡的墨客,有时出奇地“顽皮”。
有一年春节前夕,作家们聚会。
工人出身的胡万春、陈继光、张士敏都是海量,使我们望而生畏。
席间,他们三位比试酒量,陈继光已经喝下6杯(茶杯)花雕,看样子难以再喝下第7杯了。
这时,邻桌的白桦忽地来了,对陈继光笑道:“你喝下这第7杯,我一定陪你喝一杯!
”陈继光受此激将,将第7杯一饮而尽。
饮毕找白桦,却遍寻不见——白桦早避风头去了!

我随白桦访问工厂时,他的衣袋里总是带着“大印”。
不是上海作协的公章,而是一颗以阴文镌刻的“白”字章和一颗以阳文镌刻的“桦”字章。
由于每到一家工厂,工人们总哀求作家们留下“墨宝”,而作家们则每每同等公推“头儿”白桦挥毫。
白桦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才思敏捷,总能因厂而异写下一句富有诗意又相符该厂特色的话。
写毕,正直直正盖上“白”“桦”两章。
这么一来,他博得了“书法家”的美誉。
他开玩笑说:“我访问美国时,随身带着印章,可是没有一个美国人请我题字。
访问日本时,我不带印章了,天晓得,每到一处都要我题字!

向白桦求字者众。
2004年在个旧开会时,北京大学教授谢冕向白桦求字。
时隔两年,我与白桦到喷鼻香港,谢冕也是与会者,白桦见告他,字写好了,写的是秋瑾的诗句“秋风秋雨愁煞人”,谢冕连声道谢。

墨客白桦

白桦与白烨,名字附近,常被人弄错。
白烨与韩寒之争发生时,很多人误会,不明白白桦怎么会跟韩寒这小年轻辩论呢?实在,熟习白桦的人都会知道,他才不会加入这类辩论呢。

白桦看问题,常显示过人之处。
1989年在上海作家协会的专业作家会议上,每位专业作家要申报请示自己的写作操持。
我谈了《赤色的出发点——中国共产党出身纪实》一书的写作操持,这本书定为1991年中国共产党建党70周年的献礼书。
白桦听了之后,说了两点:“写中国共产党的出身,绕不过陈独秀(当时陈独秀仍旧被认为是‘右倾机会主义头目’)。
如何精确评价陈独秀?要把稳。
其余,中国共产党1921年景立时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
如何精确评价共产国际、理清共产国际与苏联的关系(1989年正值苏联解体前夜),是要把稳的另一个问题。
”确实,白桦指出的这两个问题,即能否以精确的史不雅观来对待,是写好这本书的关键。

白桦写过许多小说,当然是小说家;写过许多电影、电视剧本,是剧作家;还写过不少散文、诗,是散文作家、墨客。
但是在我看来,他的实质是墨客。
白桦不论写什么,都充满诗意,而诗意正是二心坎丰富感情的自然流露。

白桦的作品,常常使人激情难以低廉甜头。
他挚恋着自己的祖国,他曾说:“我是一个早熟的热烈的恋人。
……由于对她的爱,我的生命才充满力量和希望;由于对她的爱,才命运多舛,痛楚不堪;但我永久天真烂漫地爱她,由于我是那样详细地理解她,由于她是我的母亲——我们的祖国!
”《嗟叹也有反应》一诗,便是他的心声:

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胜利者,只愿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我不是,也从不想成为谁的劲敌,由于我不攫取什么而只想给予。
我竟然成为别人眼中的强者,一个误会!
有海峡那么深!
我只不过总是和浩瀚的沉默者站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哼几句歌。
有时,还会吐出一声长叹,没想到,嗟叹也有风暴般的反应!
可我按捺不住因痛楚而流泻的呻吟,因爱和被爱而犹如山雀一样平常地欢唱;痛楚莫过如此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1984年12月的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别人都作年夜方冲动大方的发言,白桦上台时,却念起了写给儿子的一封封信。
充满炽烈诗情的内心独白洋溢于信中,他以他独特的办法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感。

2006年,我和他一起去喷鼻香港出席“20世纪中国文学的回顾与21世纪的展望”研讨会。
上台的绝大多数是文学教授,个个用刻板的措辞宣读论文,而他则以《文学的河流》为题,以诗化的措辞发言:

文学像河流那样,是自由的;文学像河流那样,又是不自由的。
由于自由清闲的河流也会服从于寒冷的时令,因冻结而结束;也会服从于大地的地质活动,被迫陷入溶洞,因局限而成为潜流,良久都会无声无息地埋没在没有阳光的地层下。
但是,朋友们!
听!
河流总在向前涌动着、歌唱着,这便是希望……

听了他的发言后,我建议他写一部自传,以记录他那河流般坎坷的命运。
他见告我,已经在写,大约写了十几万字。

家人白桦

实在,白桦把作家比喻为“河流”,正是他的命运的写照。
他1957年被打成“右派分子”后,不得不“服从于大地的地质活动,被迫陷入溶洞,因局限而成为潜流”。
从1957年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整整20个年头,他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无声无息地埋没在没有阳光的地层下”。

说来也真奇怪。
1930年,河南信阳的陈姓人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给先出生的男婴取名“佐华”,晚出生的取名“佑华”。
兄弟俩终年夜之后都成了作家。
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名字中有个“佑”字的成了“右派分子”,名字中有个“佐”字的安全无事。

陈佑华的笔名叫白桦,陈佐华的笔名叫叶楠。
兄弟俩都以笔名传世,以至本名反而鲜为人知。

白桦的气质跟叶楠全然不同。
叶楠内向,拘谨;白桦则外向,旷达。
叶楠的生活道路一帆风顺,而白桦则命运多舛。
白桦在1957年进入“右”字号行列,被开除党籍、军籍,从此蒙尘,直到1979年才得到改正,规复了党籍。
许多光阴白白耗费,但也转换为宝贵的思想财富,使他的作品走向成熟、深奥深厚。
1979年,“潜流”涌出地面,像喷泉一样喷发,这便是小说《苦恋》。
但很快,作品被批驳,“河流”遭到“冻结”的命运。

1984年中国作家协会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白桦与叶楠都是代表,长得犹如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叫人难分难辨。
幸亏,白桦穿绿军装,叶楠穿蓝军装,才算有了不同标志。
我细细不雅观察他俩,我发觉,叶楠虽然外面酷似白桦,但是眼珠没有白桦那么通亮,身材也更瘦削。

1996年12月中国作家协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
白桦是当选代表,但由于身体欠安,他没有出席会议。
很多人打听他来了没有,只管我们这些上海代表都说没来,但还是有不少外地代表坚持说他来了。
一细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把叶楠当成了白桦。

叶楠因癌症不治离世,使白桦陷入深深的痛楚之中。
2003年4月6日他给我用电子邮件发来讣告:

家兄叶楠因患癌症,经由四年多的顽强抗争,仍旧无法降服去世神,不幸在4月5日晚8时41分心力衰竭逝世。
我曾在3、4月之交专程到北京看望过他,我是他末了最想见到的人了。
他极为困难地向我说了一些我听得懂和听不懂的话。
他的生平太累了!
正如他儿子叶文所说:他真正地解脱了!
我和他是同一天降临这个天下上来的,但他却离开了这个天下。

邮件里还附了他吊唁叶楠的文章,文章中充满兄弟亲情和墨客的泪水,读之令人动容。

2008年5月的一天,我给白桦家打电话,他不在,是他的夫人王蓓接的。
第二天,我收到他的电子邮件,说王蓓影象力严重缺失落,根本记不住,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或发电邮。

后来,他在《守望底线》一文中写及夫人王蓓患阿尔茨海默症的病况:现在她对所熟年轻人都叫大哥大姐,有时会把我误认为是她从前仙逝的父亲,准确地说,是父亲和丈夫的重合,管我叫“老爸”,或者“老爷子”。

我创造,如果说她已经完备失落智,是不对的。
她有一根弦始终没有被割断,那便是我和她之间那根弦。
我是她唯一认识的人,顿顿服药、用饭、喝水,都要让我首肯。
“老爸!
这能吃吗?这能喝吗?”

每当我要外出的时候,问她:“你在家安歇吧?”她总是像孩子那样回答我:“我不总是随着你的吗?”我只好带着她,纵然是开会,她悄悄地坐在一旁,微笑颔首,一声不响,谁都不会把她当做病人。
当我一定要独自外出的时候,她会大喊:“你想想,我能单独留下吗!
”她模糊约约地能意识到自己独处时没有安全感。
是的,万一我不得不从她身边拜别,那将不是我一个人的灾害——我相信!

他还写及小孙女,使我极为冲动:最近,我的八岁的小孙女聪慧,无意入耳到爷爷在碟片里朗诵诗歌的声音。
她急速就安静下来了,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了。
等到她抬开始来的时候,我才创造她的脸上全都是泪水。
她还那么小,就懂得爷爷了——我相信!

灾患丛生。

2010年9月7日,我给白桦发了一份电子邮件。
我见告他,自己正在写柯庆施,在查资料的过程中看到这样一份材料:“著名军队作家白桦1957年当了‘右派’,三年后被‘摘帽’,分派到上海电影制片厂,柯庆施创造后就批评上影厂,说你们这些共产党人的头脑里有没有阶级斗争,一个右派分子到你们厂,切实其实是所有的大导演都来抢他,不像话……

硬是把白桦给发配到浙江绍兴屯子‘连续劳动改造’去了。
”我向他求证,是否确实。
当天,我收到了他的回答。
他说确有此事,那是1962年的事。
当时他正和郑君里互助《李白与杜甫》,柯庆施要郑君里放弃这个题材。
得知柯庆施的批评,白桦真切地觉得到,自己是阶级仇敌了。
他哀求去云南劳动,但市里只许他在以上海为圆心、半径300公里之内的范围内选择,他就去了绍兴。
信末,他说:“我最近查出前列腺癌,这病现在很普遍,守旧疗法。
顺告。

我看到邮件后,急速给他打电话,嘱他千万保重。
他却显得很坦然。

白桦越来越瘦削,坐上了轮椅。
他跟王蓓相互扶植,年夜胆地面对病魔。
“潜流”也罢,“寒冷”也罢,河流总在向前涌动着、歌唱着,这便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