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3日·天津南开大学商学院,张行之(航通)受邀参访南开大学商学院,与莘莘学子互动互换400家钢铁家当链上市公司资源整合、供应链金融、成本运作、商业模式创新、升维思考降维打击、解构问题办理问题等话题,并就国学经典、古为今用等做深入探究研讨,席间,大家对《庄子》聪慧讴歌有加,为方便同学们共同学甚至用《庄子》,张行之(航通)特意整理出来:《庄子》原文译文大全,期望一起研修《庄子》,共同努力做好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期盼南开大学商学院学子能成为当世大学问家·商业成本领域俊彦……
庄子(约前369年—前286年),名周,生卒年失落考,约与孟子同时。战国时期宋国蒙邑(今安徽蒙城人,另说今山东东明县人),曾做过漆园小吏,后归隐,生平贫苦潦倒,但是拒不接管楚威王的重金聘请,愤世嫉俗,淡泊名利,主见修身养性、寂静无为,内心深处充满着对世态的悲愤,道家的代表人物,老子学说的继续者和发展者,先秦庄子学派的创始人,后世以“老庄”并称。庄子精神上主见逍遥清闲,追求的是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空想天下。
《庄子》是继《老子》之后表示道家学说的一部极其主要的作品,是庄子及其后学所著。现今通畅的《庄子》一书,分为“内篇”“外篇”“杂篇”三部分,共三十三篇。全书以“寓言”“重言”“卮言”为紧张表现形式,继续老子学说而倡导自由主义,唾弃礼法权贵而倡言逍遥自由,在先秦诸子散文中独树一帜,是一部洋溢着浪漫主义的散文集。
《庄子》被人称之为“文学的哲学,哲学的文学”。因原文译文展示篇幅有限,分为四部曲供大家欣赏,此为四部曲之三。
十八、外篇·至乐
【原文】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 ?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 安美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 ,口不得美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 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 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考善否,其为形也亦疏 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去世,何之苦也!其为形 也亦远矣!义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 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敷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 谏不听,蹲循勿争。”故役夫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 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 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不雅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硁硁然如 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 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 存。请考试测验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 物皆化生。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 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 为哉!
庄子妻去世,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 ,宗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 :“不然。是其始去世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 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 ,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去世。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季 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 故止也。”
支离叔与滑介叔不雅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 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 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去世生为昼夜。 且吾与子不雅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 之,曰:“役夫贪生失落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铖之诛而为 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 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 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 去世则无此矣。子欲闻去世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去世, 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季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 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活子形,为子骨肉肌 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颦蹙额曰: “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 齐,役夫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 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 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 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 ,人惑则去世。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 ,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 饮一杯,三日而去世。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 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鲦,随行列而止, 逶迤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 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 还而不雅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去世。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 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 持。”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 未尝去世、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继, 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 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 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 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 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 ,皆入于机。”
【译文】
真正的快乐,亦即有益于自身存活状况的那种快乐, 在这个天下上能找到吗?如果能找到,而又愿去找,那我 们该当树立什么?把守什么?回避什么,安处什么?寻求 什么?放弃什么?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这九个问题的答案,组合成人生不雅观。
答案各不相同,人生不雅观也各不相同。
当今社会,有四崇拜:一拜攒钱柜,二拜升官图,三 拜寿星老,四拜有名度。四崇拜的人生不雅观最盛行。这些人 追求的是舒适、肴馔、衣饰、色彩、音声,鄙弃的是贫穷、 下贱、短寿、恶名。追求的得手了,鄙弃的丧失落了,便是 他们的快乐人生了。反之,无舒适以养体,无肴馔以适口 ,无衣饰以荣身,无色彩以悦目,无音声以快耳,他们便 以为人生痛楚了,愁得要去世,他们追求的那些享受品,非 但无益于自身存活状况,抑且有害于人类天性正德,根本 是毒品,捞不到那些毒品,或捞到又失落去,他们便痛不欲 生,好蠢!有这样顾惜自身的!
那些攒钱的财主,吃苦抢快,发了大财不用在正道上 ,歪用邪用,与其说是顾惜自身,不如说是戕害自身。那 些升官的朱紫,夜以继日的办公,焦虑政绩得失落,弄得愁 眉苦脸,也算顾惜自身?人一出娘胎,便担惊受怕,背忧 患包袱。活到寿星老,已经昏愦了,还有那么多烦心伤神 的事。请长假去去世吧,子孙又分歧意,真是何苦哟!如此 活受罪,间隔顾惜自身,岂不更远了吗?那些有名的义士 ,天下模范,大家赞赏,可惜捐躯了。万古长青是好事呢 还是坏事,我不明白。说是好事吧,命都保不住,又有哪 点好。说是坏事吧,舍己活了人,难道也算坏?古人说: “忠言他不听,
当今社会,四崇拜的俗人所作所为及其所追求的,包 括舒适、肴馔、衣饰,色彩、音声,亦即所谓快乐人生的 享受品,我不晓得是否果真快乐。我曾不雅观察俗人追求的快 乐场合,瞥见他们一窝蜂扑上去,仿佛着魔,有鬼在崇他 们,不由自主,非去不可。问他们:“快乐吗?”他们答 :“快乐哟!”我也随着进去泡了一会,半点不以为有快 乐,也谈不上有什么烦懑活,便是那么一回事罢了。
在这个天下上真的能找到快乐吗,还是找不到呢?我 说能找到。在我看来,守静无为便是真正的快乐。遗憾的 是四崇拜的俗人一闻此言便要纷抗议:“苦得要命!”
以是我还得说:“不贪世俗的快乐,乃有真正的快乐 。不享世俗的名誉,乃有真正的名誉。”
什么是真正的快乐,答案可以无限多,是非可以无限 多。我不能强制别人接管我的答案。由此可见天下的是非 确实没完没了,谁也不能一锤定音。
是非虽然没完没了,但是能定,谁能定?无为能定。 无为,听之任之,别去横加干涉,自然会有定论。真正的 快乐虽然有益于人类自身存活状况,但是不能强制俗人享 受。俗人别另追求,别去横加干涉,听之任之好了。真正 快乐的人生,对个人而言,只有守静无为,方能实现;对 社会而言,只有无为主义大行其道,方能普遍实现。
无为的伟大浸染,我想多说几句。大气守静无为,高 天以是清爽。反之,大气好动有为,就要刮狂风了。板块 守静无为,大地以是稳定。反之,板块好动有为,就要闹 地震了。天无为,地无为,两个无为,一以阳,一以阴, 互相交配,乃有东风夏雨秋曝冬雪,匆匆成万物成长,壮茁 ,成熟,休眠。恍恍惚惚,不知来自何处。惚惚恍恍,不 见人为迹象。万物共一胎,子宫曰无为。以是我说,天地 守静,无动机,无蓝图,不干涉,不袒护,用无为的态度 导演万物,让万物自己登台演出,纷纭繁繁,忙劳碌碌, 存亡活去世,反反复复,以实现地球生命史的伟大任务。这 才是无为而无所不为哟。人啊,你们怎么不学学天地的无 为呢?要知道你们的所谓有为,只是在给自己制造痛楚罢 了。
庄子晚年丧妻。惠施闻讯,赶去哀悼。他是庄子故人故友 ,此时已非梁国宰相,不必再摆官架子了,有必要去安慰 庄子,庄子家居陋巷,马车进不去。巷口下了车,惠施走 进去。庄子的宗子跪在家门外欢迎吊客,口称:“俺娘给 伯父道谢了。”惠施扶起孝子,说了两句按照礼仪应说的 话,然后面罩悲悯之容,很严明的进了大门,步人灵堂。
庄子坐守棺旁,两腿八字伸开,撮箕似的很不雅观观不雅观, 手拍瓦盆伴奏,毫无愁容,放声歌唱,瞥见惠施吊丧来了 ,也不呼唤,仍唱他的。
惠施说:“夫妻多年,同床共枕,她为你养儿成人, 自己送走了青春,老了,去世了。你看得淡,不哭也行。可 你,唉,竟然敲盆唱歌。你不感到做得太过分了吗?”
庄子说:“你说错了。我也是人啊,哪能不悲哀。但 我不能一味的受感情支配,还得镇静的想想呀。我想起从 前,那时她未生,不成其为生命。更早些呢,不但不成其 为生命,连胚胎也未成。更更早些呢,不但未成胚胎,连 魂气也没有。后来恍恍惚惚之际,阴阳二气交配,变成一 缕魂气。再后来呢,魂气变成一块魄体,于是有了胚胎。 再再后来呢,胚胎变成幼婴,她生下来,成为独立生命。 生命经历了各类苦难,又变成去世亡。回顾她的生平,我联 想到春夏秋冬时序的演化,多么相似哟。现在她即将从我 家小屋迁往天地大屋,坦然安卧。我不唱歌欢送,倒去嗷 嗷哭送,那就太不睬解生命事理了。这样一想,我便节哀 ,敲盆唱起歌来。”
惠施双手奉上一袋膊金,放入瓦盆,暗自骂一句“活 见鬼”,便告辞了。
残疾人支离叔,姓支离,意思是缺损不全。瘠瘦人滑 介叔,姓滑介,意思是骨鲠无肉。他二人不适应社会拼搏 ,退而修道,结伴远游昆仑山黄帝陵所在地的鬼城,到这 里来不雅观化。不雅观化便是不雅观看万物存亡活去世变革过程,以理解 大自然的秘密。不雅观化可以悟道,乃必修课。
他二人在鬼城一边走一边看。大道两旁,万物和人类 的死活变革过程,搜罗万象,在这里快速的再现一遍。当 然,都是幻影,而且无声。
滑介叔左臂的肘枢纽关头忽感痒痛,他揎袖看,见那里冒 出一粒小瘤,快速肿成大瘤,剧痛。他很吃惊,慌张,烦 躁,厌恶。这是恶瘤,要命的!
支离叔说:“你厌恶这个瘤子吗?”
滑介叔说:“不,我不能厌恶呀。我这条命是借来的 ,早迟要还债的。灵魂,借了阴阳二气。肉体,借了金木 水火土。可见我的存在乃是假象。现在这个瘤子又来找我 借,一假再假,好比人身上的污垢,假透了,恶瘤要我的 命,我也不必烦躁。死活正如昼夜循环,终点又是出发点, 听候安排好了。我和你来鬼城不雅观化,现在化到了我身上, 也只好认命吧。我怎能厌恶呀。”
此时左臂大瘤快速肿成巨瘤,溃散流血。滑介叔镇静 的躺下,不再吃惊。支离叔守着他,谨行不雅观化之礼。见他 瞑目断气,方才独自拜别。
庄子甫去楚国,路迷荒野。时近薄暮,无处投宿。正 在犹豫,瞥见草丛中有一具人头骷髅,朽坏一空,棱角仍 然分明。骨色泛白,可知风吹雨打已有多年。庄子跳下马 来,用马鞭敲打着人头骷髅,啯啯作响,似岁月 的反应。
啯啯敲打两响,庄子问:“师长西席,你是梦想 感官享受,违背养生知识,一病呜呼的吗?”啯啯 敲打两响,再问:“那么你是惨遭亡国之祸,被敌军捉住 了,处斩的吗?”啯啯敲打两响,又问:“那么 你是出了丑闻,怕给父母丧德,怕给妻室儿女丢脸,自尽 的吗?”
啯啯敲打两响,再再问:“那么你是贫穷, 衣食无着,饥寒倒毙的吗?”
啯啯敲打两响,末了问:“那么你是活够了 应享的天年,自然去世亡的吗?”
问毕,庄子燃起一堆篝火,就地露宿。他用人头骷髅 作枕,侧卧而眠,意欲听听回答,不料旅途困乏,倒头便 入睡了。
半夜,庄子梦见骷髅主人,衣冠整洁,仪态洒脱,站 在面前,笑哈哈说:“听你发言满有口才的嘛,还象个读 书人。不过你问的那些伤心事,只有你们这些活人挂在心 头。人一去世,什么忧患都过去啦。没有一个去世人有兴趣回 答活人的问题,恕我不回答你吧。人去世后的喜悦,你想听 听吗?”
庄子说:“想听。”
骷骸主人说:“人一去世,上无君,下无臣,实现社会 平等,废除阶级差别。景象不冷不热,不分四季。春耕, 夏耘,秋收,冬藏,各类辛劳全都解脱。也不必纪年了, 大家玩得高兴,矢志不移。那样喜悦,比国王更快乐!”
庄子存疑,估计这家伙是在替鬼城打广告,便试探说 :“师长西席,我同鬼城司命神有交情,可以私下求他准你再 生,为你免费供应全套骨肉肌肤,调你返回故乡,发回你 的父母妻室儿女邻居朋侪。你乐意吗?”
骷髅主人收敛笑颜,愁眉深锁,逼问:“你要我放弃 国王的快乐,回去活受罪吗?晤?”
鲁国贤士颜回,亦即颜渊,帮忙孔子办学,尽心教诲 奇迹,成绩卓著。前些日子忽然宣告转业从政,东去齐国 。孔子再三挽留,说:“你那年去卫国辅导暴君,差点丢 命,就忘了吗?”颜回不听,坚持转业。孔子体谅颜回家 贫,从政收入丰硕,或可改进改进,便放他走了。
颜回走后,孔子怏怏不乐。子贡申报请示学校事务事情, 创造孔子似听非听,心不在焉。子贡心头不悦,起身退席 ,以恭谨的口吻质问:“晚生想冒昧问一句。颜回东去齐 国往后,老师每天满面忧色,担心什么?”
孔子说:“你问得有道理。齐国先贤管仲师长西席说过, 橱小不能挂长袍,绳短不能汲深井。我欣赏此话。如此说 来,器物尺码的大小是非决定了它的用场;某种尺码的器 物只能实现某项用场。同样,国王才具的大小是非决定了 他的义务;某种才具的国王只能包袱某项义务。国王的才 具正如器物的尺码,天赋多少便是多少,加不进去,减不 出来。这是莫可奈何的事。我担心颜回不睬解这点,又犯 空想主义缺点,跑去对浅薄的齐王大谈远古酋长至德之世 ,以及炎黄尧舜治国之道。齐王浅薄,不能领会,难免怀 疑,被他疑惑,便犯险了,可能丢命。以是我替颜回担心 。”
孔子又说:“有个笑话,你大概听说过,话说一只海 鸟,大约是信天翁,翼展一丈,误入要地本地,降落鲁国都城 郊野,被人捕得。国王以为祥瑞,亲自迎入太庙,陪海鸟 干一杯。嘱咐仪仗队为海鸟演奏《九韶》古乐,这是高等 文娱享受。安排御膳房为海鸟摆设三牲国宴,这是高等饮 食享受。可惜呆鸟无福消受,被乐曲吓得头昏眼花,可怜 兮兮的,不敢尝一块烤肉,不敢喝一口烧酒,三天就去世了 。这是用人类生活办法养鸟,不是用鸟类生活办法养鸟。 用鸟类生活办法养鸟,就该给鸟自由,或栖息森林,或盘 旋岸滩,或浮泳江湖。至于觅食,或杂粮,或昆虫,或鱼 虾,不一。不论成群打单,总要清闲清闲。鸟听见人语, 都感到厌恶,还会爱听管弦锣鼓的暄嚣吗?《咸池》《九 韶》一类古乐拿到洞庭平原演奏,鸟听了惊飞,兽听了吓 跑,鱼听了潜逃,人听了围拢来欣赏,鱼在水中活得上好 ,人淹水就要去世。鱼类和人类本性既不同,所喜所恶一定 不同。人的才具彼此不同,以是先圣让他们包袱不同的使 命,而不搞一刀切。齐王才具浅薄,哪能指望他包袱起炎 黄尧舜的义务呢。名称必须符合实际。懂得这点,好好把 握,命运就通泰,不会惹麻烦。”
列子出差,旅途辛劳。中午赤日炎炎,蹲在路旁炊食 。随员数人拾柴回来,报告说:“蓬草丛中创造去世人!”
列子前去不雅观看。所谓去世人不过是一具泛白的骷髅,天 晓得有多少年了。列子拔掉蓬草,指着骷髅头骨,说:“ 老兄,看来只有咱俩心头明白。我明白,你并未去世。你明 白,我并未活。你忧伤吗?不见得吧?我快乐吗?不见得 吧?”
统统生物皆起源于最初的有机分子。这种有机分子太 小了,肉眼看不见,险些没有,以是取名曰几。几是从“ 无”来的。宇宙起源于“无”。
几这种最初的有机分子飘入水潦,得水而活,膨胀变 长,然后断裂。于是,一断裂成二,二断裂成四,四断裂 成八,这样断裂繁殖不已,以是取名曰断。断便是最初的 微生物。
断这种最初的微生物存活在水潦中,漂移到水潦的滩 涂,得水又得土,生根,变成青苔,俗名虾蟆衣。由此演 变出形形色色的水生植物。
断这种最初的微生物从水潦的滩涂展移到旭日的高坡 ,生根,长叶,着花,结子,变成陵泻,别号车前草。由 此演化出各类各样的陆生植物。
草本的车前草得到腐植质的充分滋养,变成木本的鸭 脚树,别号银杏树。由此演化出大大小小的乔木和灌木。
银杏树的根端变成蛴螬,便是金龟子的幼虫。银杏树 的叶子变成蝴蝶。由此演化出多种昆虫,爬的爬,飞的飞 。
蝴蝶产卵灶下,得火,孵出鸲掇,俗名灶马,背驼腿 长,性喜跳跃。由此演化出善跳的昆虫。
灶马有存活千日的,长出羽翼,就成飞行的干余骨, 这是最初的鸟类。由此演化成各种飞禽。
干余骨鸟啼叫,飞溅的唾沫变成米虫。米虫爬到酸腐 的食品上,变成蠛蠓,会飞,叮人。蠛蠓变成蜉游,朝生 暮去世。蝤蛴,本是天牛幼虫,也有不变天牛,韶光久了而 变成黄况虫的。瓜守虫去世后,尸体腐蚀,也有变成蚊蚋的 。
牝羊发情,与老竹的壮笋交合怀胎,生黑熊。黑熊生 虎。虎生马。马生人。
人终极还得变回有机分子。
统统生物皆起源于最初的有机分子,而终极仍变回有 机分子。
十九、外篇·达生
【原文】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 。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 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 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敷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敷为而 不可不为者,其尴尬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 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重生,重生则几矣!事奚足摈弃而生奚足遗 ?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 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 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 栗。叨教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 。居,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 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 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 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 ,其天守全,其神无隙,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去世。骨 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去世生 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囗(“逆”字的右上加“口口”音e4)物 而不慴。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贤人藏于天,故莫 之能伤也。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因此天下平 均。故无攻战之乱,无屠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 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险些以其 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 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落者锱铢 ;累三而不坠,则失落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 蹶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 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作甚而不得!”孔子顾谓弟 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 ‘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 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 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 舟若履,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 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 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 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亦何闻于役夫!”威公 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役夫曰:‘善养生 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 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 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 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去世。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 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 阳,柴立个中间。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 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 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柙说彘,曰:“汝奚恶去世!吾将三月囗(“物” 字以“豢”代“勿”音huan4)汝,旬日戒,三日齐,藉白茅, 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 错之牢柙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去世得于腞楯之上、聚 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 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 者,曰:“通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 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 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但是有鬼乎? ”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 者倍阿,鲑囗(上“龙”下“虫”音long2)跃之;西北方之下 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 。”公曰:“叨教委蛇之伏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 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 之者殆乎霸。”桓公囗(左“单”右“辰”音zhen3)然而笑曰 :“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 也。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旬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骄 而恃气。”旬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旬日又问,曰: “未也,犹疾视而盛气。”旬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 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孔子不雅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 。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去世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 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 则人也。叨教: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 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以是 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 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以是然而然, 命也。”
梓庆削木为鐻,日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 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 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 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 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不雅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鐻, 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以是疑神者,其是与!”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旁边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 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 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 焉,故曰败。”
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归天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 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 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 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 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 忘其肝胆,遗其线人,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 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揭日 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 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 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师长西席作甚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 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 之所言是邪,师长西席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师长西席 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 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 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 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安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 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 能无惊乎哉!”
【译文】
你若弄通了生命事理,便不会做那些对生命无益的事 情了。你若识破了命运实质,便不会做那些对命运无补的 事情了。是的。人要保养身体,就得用饭穿衣,物质第一 。你说得对。我怎敢反对你的唯物论。不过确实有不少人 ,吃好穿新,物质条件宽裕,仍旧保不住身,养不好体。 对此,你将作何阐明?是的。人要享有生命,就得看重健 康,身体第一。你说得对。我怎敢反对你的保健学。不过 确实有不少人,身体未垮,命先丢了。对此,你又作何解 释?
物质既保不了身体,身体也保不了生命。昔年生命来 时,我们推都推不开;他年生命去时,我们拉都拉不回。 生命来去,由不得我们啊。众人竟然相信,只要努力保养 身体,必能长期享受生命,真够可悲的了。保养身体既然 不敷以享有生命,那些无益无补的事情还值得我们去做吗 ?明知值不得去做,而又不得不去做,那你只好承认自己 是命定要徒劳的了。
你若想跳出命定的徒劳,最好超脱现实。超脱现实, 便不会被俗务缠身了。俗务不缠身,心态便正常了,守静 了。心态正常,守静,人便与大自然同步共进,距得道不 远了。放弃自己的奇迹,值得吗?忘怀自己的生命,值得 吗?奇迹放弃了,身体不劳累,值得。生命忘怀了,精神 不亏损,值得。身体保全,精神充足,方能做到天人合一 ,亦即人与大自然的谐和。万物的父母啊,阴阳二气。二 气交合,给生命以形体。二气离异,生命结束,形体分解 为有机分子,另生平命又将开始。身体不被累坏,精神不 受丢失,方能与道保持同等。你的身体保养再好,终久难 免一去世。唯有你的原质,那些有机分子,永不消逝,投入 生物大循环,千秋万世。这是你为自然作贡献的一种办法。
先师列御寇师长西席,亦即列子,修得风仙之术,不用器 械,乘风飞行。一日,从郑国向西飞到函谷关,拜访关尹 。关尹者,函谷关司令也,乃官职,非姓名。这位关尹先 生姓名失落传,只知道他是老聃的道友,具特异功能。列子 想学习水仙之术和火仙之术,特来请教关尹。
列子说:“道德完备,是为至人,潜水水不窒息,入 火火不烧身,独立百尺高竿顶,泰然不惊。叨教这是什么 特异功能?”
关尹说:“谨守纯气罢了。这种功能不涉及修练者才 智的高低、技巧的生熟、决心的大小,以是不是学得会的 。坐下来吧,我见告你。都具有自己的面貌、形体、语声 、肤色,都同样是人呀,为什么一些人与另一些人差距甚 大?都是凡人呀,为什么他是至人?凭什么至?显然还有 某种东西,那便是品质,比貌体声色更优先罢了。貌体声 色浮在表层,有形。品质沉在内层,无形。不但无形,而 且稳定不变。坏品质变不好,好品质变不坏。至人精良品 质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水啦火啦这类外物岂能阻挡他! 恪守本份,约束自身,他不淫不滥。皈依大道,消溶个人 ,他无始无终。委随造化,参与循环,他不离不弃。净化 自己天性,培养自己元气,印证自己心得,把这些都输入 自己的精良品质。象他这样的至人,正德完善,无懈可击 ,灵魂凝聚,无隙可乘,水火这类外物要陵犯他也无从攻 入呀。”
关尹又说:“醉鬼乘车,滚落在地,哪怕受了伤,也 跌不去世的。他的骨架与人相同,而犯险的后果与人相异, 便是由于他当时的灵魂正处在凝聚状态。伏在车上他不晓 得,滚下车了也不晓得。贰心头不存在对去世亡的恐怖,所 以不怕摔撞,樊篱与外物冲突。醉鬼仅凭酒德完善,也能 保住一条命呢,何况至人凭着正德完善,岂有畏犯险之理 !他消溶个人在大道里,外物侵害不了他。”
关尹又说:“贤人治国,奉行无为主义,不用计谋, 总是顺其自然而管理之,不存心要若何。侠士被对手用宝 剑砍伤,他要报仇,自会去找仇人清理计帐,不会找仇人的宝 剑清理计帐,由于宝剑是无心的。心胸狭隘的鄙吝鬼被屋上的 飘瓦打伤,也不会仇恨那一片瓦,由于瓦也是无心的。如 果侠士非把宝剑砸成破铜烂铁不可,如果鄙吝鬼非把瓦片 捶成碎渣不可,天下岂不大乱也哉。贤人也是无心的,所 以外物不侵害他。贤人在上,普遍实行无为主义,天下就 不再有战乱与严刑了。”
关尹末了说:“不要开拓社会性的功能,而要开拓自 然性的功能。人的自然功能发展,福利将会增长。人的社 会功能发展,祸害将会滋长。爱慕于大自然,但也适当照 顾社会。大家都待这种态度,天真就要规复了,人伪就要 肃清了。”
孔子应聘,率随员来楚国。时当酷暑,火伞高张,旅 途小憩于一片乔木林,蝉声盈耳。孔子坐在林间,瞥见一 位驼背老人走来,一手提竹篮,一手持竹竿,竿头涂着粘 胶,正在粘蝉。驼背老人在树下看准了树梢的鸣蝉,举竿 粘捕,就象随手拾物那样随意马虎。捕得的蝉都关在竹篮内, 明晨用油煎得又喷鼻香又脆,拌以椒盐,要送到城里去卖的。 看得出来他操此业已多年了。
孔子说:“你手艺真巧哟。有道吗?”
老人说:“我有道呢。年年五六月间,蝉季到了,我 每天练习竿顶累小球。这类杂技,师长西席该看过吧。如果这 天只累二球仍旧不掉,我出门去粘蝉,有失落手,不多。如 果累了三球不掉,把握就更大了,十蝉九捕。如果累到五 球仍旧不掉,例如今天,那我担保十蝉十捕,就象随手拾 物那样随意马虎。我操作时,站在树下不动,身体彷佛木桩, 举竿伸臂彷佛老树枯枝。天下虽大,万物虽多,通通与我 无缘。人只把稳蝉翼,蝉翼便是统统。我在左顾右盼,也 不东猜西想,便是江山也换不了我的蝉翼。你说,我能不 手到擒来吗!”
驼背老人连续粘蝉去了。孔子转头对随员说:“心思 专一入迷功。唔,说的是驼背老人吧。”
孔子后来又对颜回谈起老人粘蝉一事。颜回遐想起另 一往事。那是几年前了,颜回出差宋国,乘船横渡觞深渊 ,一个角杯似的深湖。记得那天景象恶劣,刮着大风。颜 回见那舟子稳操船舵,不怕风恶浪险,若有神功,便问: “驾船随意马虎学吗?”舟子回答:“随意马虎。拍浮高手一学便 会。如果特长潜泳,不学也会,哪怕他连船的样子都未见 过。”颜回追问:“为什么呢?”舟子笑而不答。
颜回往事重提,问孔子:“舟子说什么一学便会啦不 学也会啦,是真话吗?”
孔子说:“你难免不免太迟缓,难怪舟子笑你。拍浮高手 一学便会,那是由于他已经不把水放在心上了。至于潜泳 能人,哪怕从未见过船的样子,不学也会,那是由于他不 但心上无水,面前也无水了。百丈深湖在他看来不过是上 坡路罢了。船沉到湖底算什么,车退到坡下罢了,毫无危 险可言。面前各式各样的沉啦退啦闹喧天了,他都不当成 一回事,有什么可急的!你去看看射靶赌钱,就会明白。 第一局赢瓦罐,射手不慌不忙,一发便中。第二局赢银扣 ,射手满脸紧张,连发不中。第三局赢金条,弓弦尚未拉 开,射手便昏晕了。同一射手,同一巧技,一旦心有贪爱 ,便会看重外物,患得患失落。人若看重外物,内心就变蠢 了。”
周威公是周朝的开国元勋周公的后裔,姓姬名灶,想 学养生之术,乃召见田开之,说:“听说有个保健学家姓 祝名肾,和你有交情。见告我,有关养生问题,他讲过些 什么。”
田开之说:“开之拜在祝老师门下,打扫庭院罢了, 还能听些什么。”
周威公说:“田师长西席别谦让。我想听听。”
田开之说:“记得祝老师讲过,长于养生的人要像牧 童那样,摇鞭督匆匆掉队的羊。”
周威公说:“什么意思?”
田开之说:“为了齐头并进嘛。鲁国有个隐士单豹, 家贫,住岸洞,喝生水,还要讲谦让,不去急福利。单豹 看重养生,满七十了,不出老相,神色如婴儿的嫩红。劝 他下山居住,生活条件好些,可他不听。一日山沟取水, 被饿虎咬去世,吃了。又有一个显士张毅,日子过得满好, 整天忙于交际。走在街上,见人必打呼唤,热烈拜舞致敬 ,不管那是王侯将相还是马夫贱奴。劝他不要太累,他说 广泛联系群众对养生有好处。一日奔赴宴会九家,还有一 家没有走到。内心发急如焚,血热上冲脑顶,一病呜呼, 只活了四十岁。隐士单豹养生,只顾心安,不顾身安,结 局是虎咬身。显士张毅养生,只顾身安,不顾心安,结局 是热病攻心。这两位失落败的养生者都不肯鞭督掉队的羊哟 。”
孔子也谈养身之术。他说:“人晦气,不要再谦让。 人走红,不要再曝光。最好不霉不红,扎寨防守正中心, 稳稳当当。谁人完备做到了,生命长久久。当今浊世,人 人伯出远门。听说某乡匪贼劫杀过客,只管百分之九十的 过客安然无事,大家仍怕,父子兄弟相互告诫,总得成群 结队提刀执矛才敢途经那里。如此小心预防,何等明智哟 。实在最恐怖的匪贼不在路上,而在男女纵欲的床上,而 在饮食不节的桌上。偏偏大家视而不见,见而不防,一代 又一代的犯缺点哟!”
年年春分,周朝天子要去宗庙祭祖,仪式可隆重啦。 春分前一百日,一位庙祝,也便是宗庙的司仪员,身穿黑 色礼服,手捧笏版,代表官方察看猪圈,看那些挑选出来 准备催肥作祭品的猪仔是否合格。这是官样文章,必要的 走过场。
庙祝走完过场,忽动侧隐之心,以为这些短命畜牲太 可怜了。但他急速警告自己:“别犯猪道主义缺点!”随 即战胜悲观感情,振奋精神,给猪仔做思想事情,洞开喉 咙宣告:“本人!在此!代表当今天子!看望各位!预祝 你们,百日之后,光荣捐躯!你们何必,贪恐怕去世?我要 用,精饲料,接待你门,整整,三个月呀!不仅此也,为 了合营你们,届时,我将,十天不睡女人!三天不吃肉荤 !这样总,对得起,你们啦!还有,请许可我,预先关照 各位,一个,特大喜讯!你们光荣之后,肩部,臀部,要 分别放入,彩绘的祭器!还要,铺垫白茅!如此,高规格 ,的报酬,我想,各位一定,非常满意,是不是呢?好了 ,感激大家!”
庙祝讲演完毕,出于职业习气,又设想自己如果是猪 仔该若何致答词,想来想去,真是遗憾,答词只有一句: “不如留在猪圈吃糠!”
庙祝徒步回家。街上奔驰轩车,坐的皆是戴官冕的贵 人。庙祝看了,很是倾慕。又见一辆彩车,载着一具壮棺 ,后面跟随执绋军队,还有仪仗队奏哀乐。庙祝长叹一声 ,心想:“活着坐轩车,戴官冕,去世了睡壮棺,乘彩车, 杀头都值得了。”
自己是猪,甘心放弃祭器和白茅,宁肯保命。
自己是人,决心争取轩冕和棺车,宁肯丢命。
在养生不雅观方面,这里存在着两重代价标准。
庙祝也不想想:猪与人比,谁更聪慧?
齐国桓公,周朝天子下面的五霸之首,威名远播。人 人怕他,鬼不怕他。一日,桓公郊野打猎,管仲为他驾驶 猎车。车过丛林,桓公瞥见密林惨淡处有一鬼,急命停车 ,桓公拍管仲手,问:“二伯伯,你快看,那是啥?”
管仲说:“臣啥也没瞥见。”
桓公嘱咐回城,不再说一句话。回宫后,得了痴呆症 ,几天不坐朝。宫廷年夜夫有复姓皇子名告敖的诊断说:“ 老爷自找病害,鬼哪敢害老爷。一样平常而言,怒气郁结在胸 ,散发一空,便会感到虚弱无力。如果上冲,沉不住气, 便会暴躁。如果下沉,提不起气,便会健忘。怕的是不上 不下气攻心,就症结病了。”
桓公不听空话,只问:“有没有鬼?”
年夜夫说:“有。阴沟有鬼,名履。炉灶有鬼,名髻。 门背后垃圾堆有鬼,躲藏不出,名雷霆。院墙东北角落有 鬼,跳来跳去,名倍阿蛙龙。院墙西北角落有鬼,躲藏不 出,名佚阳。水中有鬼,名罔象。丘陵有鬼,名萃。山有 鬼,名夔。旷野有鬼,名彷徨。丛林有鬼,名委蛇。
桓公打断年夜夫的话,说:“停停吧。叨教委蛇什么形 状。”
年夜夫说:“委蛇形状如蟒,粗若轮毂,长若车辕,紫 衣红帽。这鬼家伙怕听轰轰隆隆的雷声,或是车声。听见 轰轰隆隆隆,便直起身来,双手掩耳。委蛇是隐形的,常 人俗眼休想瞥见。谁若有幸瞥见委蛇,谁当国际霸王。”
桓公愉快畅笑,说:“我瞥见的便是这个!”于是翻 身下床,穿衣戴帽,谦恭下士,赐年夜夫坐下谈。不到入夜 ,痴呆症状完备消逝,五霸之首又神彩奕奕了。
斗鸡教练员纪省子为周宣王培训一只斗鸡。
过了旬日,周宣王问:“鸡行了吧?”纪省子答:“ 弗成。雄赳赳气昂昂,到处寻衅。”
又过旬日,第二次问。答:“弗成。虽然不寻衅了, 但是仍旧应战。”
再过旬日,第三次问。答:“弗成。虽然不应战了, 但是眼射凶光,肚量胸襟斗志。”
再再旬日,第四次问。答:“差不多了。听到其他鸡 叫,不见任何反应。看来好象一只木鸡,正德完善了。站 在斗鸡台上,神闲气定。敌鸡不敢上前寻衅,都临阵脱逃 了。”
孔子远游晋国,不雅观看壶口瀑布。黄河北来,仿佛从天 而降,二百尺的飞挂水,四十里的雪浪花,何等壮不雅观。落 差这样大的激流,鳄类鳖类鱼类都不敢来游啊。孔子创造 有一男子正在波上挣扎,还以为是处境困难投河自尽的呢 ,嘱咐随员沿河追赶,设法拯救。随员追赶了数百步,见 那男子不慌不忙游到浅滩,安然出水,披一头长发,在堤 下缓步唱歌,洒脱之至。
孔子好奇,去访问那男子。
孔子说:“我道是见鬼啦,哈哈,待我仔细瞧瞧你。 不错,不错,是人,活生生的人哟!这么看来,你刚才并 非在挣扎,而是在踩假水。叨教,踩假水有什么诀窍吗? ”
男子说:“不。我没有诀窍,守常出生,随性终年夜, 顺命成人,这便是我。我在水中,同漩水一起沉下去,同 涌水一起浮上来,屈服流水规律,决不自作主见。我便是 这样踩假水的哟。”
孔子说:“你所说的守常出生,随性终年夜,顺命成人 ,是什么意思?”
男子说:“生在山区我爱山,守常嘛。长在水涯我爱 水,随性嘛。我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就变成这样了,顺命 嘛。”
鲁国有名的细木工匠,名庆,为宫廷乐团做了一具悬 架,悬挂乐钟用的。样式新奇,雕刻精美,见者赞不绝口 ,说是鬼斧神工。国王鉴赏之后,问庆:“做得这样好, 有什么技能秘密吧?”
庆答:“臣是手艺人,哪谈得上什么技能秘密啊。老 爷要说有,也有一点点。俺做悬架以前,不敢和老婆同床 ,怕损耗精气,硬是斋戒了,把心静下来,斋戒三天,不 再想讨赏啦。五天,不再担忧手艺瘟了挨骂,不再愿望手 艺巧了有脸。七天,俺只有魂还在,手脚身子都忘得一干 二净啦。这时候哟,老爷可别责怪,就连朝廷也不放在心 头,俺齐心专心扑在构思上,不受任何打扰。到这一步,俺才 提斧进山,一棵一棵的不雅观察紫檀树的天性,找出那些尺码 和木质最合空想的。树材选定了,心头有一具落成的悬架 ,闭眼就能看得一目了然,然后才动手做。这中间若是遇 到了麻烦,我就决不动手做了。我这人哪,有自己的天性 。紫檀树呢,也有自己的天性。选材便是两个天性相互投 合嘛。这具悬架受到夸奖,说有神工似的,缘故原由就在这里 吗。”
鲁国有名的马车夫,复姓东野,名稷,为国王演出驾 驶。第一个节目是跑直线。在跑道上,东野稷驾马车跑向 终点,轨迹成两条平行的直线。又从终点倒车退回出发点, 进退轨迹叠合,丝丝入扣。第二个节目是跑圆圈。东野稷 驾马车跑圆圈,顺时针右旋,逆时针左旋,轨迹皆成正圆 ,可以牵绳画圆考验。
国王看了鼓掌,夸奖东野稷是当今造父。造父是周穆 王的马车夫,曾驾八骏马载穆王西游,日行千里。东野稷 听表扬,满面红光,叩头道谢。
国王说:“第三个节目由我点。我要你驾马车跑一百 圈,轨迹完备叠合。”
东野稷驾马车跑起来。
众官鼓掌喊加油,还有啦啦队。
鲁国贤士颜阖,是孔子的学生,进宫有事,恰好遇见 这场演出。颜阖凑上前去见告国王:“这样跑,马会垮! ”
国王沉默不语。
不久,轰隆一声,马蹶车翻,东野稷跌倒了。全场大 哗,距一百圈尚远,难免不免绝望。
国王问:“你怎么早知道的?”
颜阖说:“第二个节目演出完,马的力气就用尽了。 你还点第三个节目,以是会垮。”
古时尧帝在位,有个工匠名垂,人称工垂,身怀绝技 。工垂随手画正圆画直线,试用圆规直尺逐一考验,完合 符合,丝丝入扣。他做工时,手指与加工的工具融洽无间 ,不必费心操心似的,轻松愉快极了。以是他的灵魂凝聚 ,无隙可乘,不受外物桎梏,绝对自由清闲。马车夫东野 稷也有绝技,但他与马之间还存在着差距,以是人马双方 皆困。国王的表扬,众官的鼓掌,又桎梏着他的灵魂,终 于使他失落败。
忘掉脚吧,
什么样的鞋子都合脚了。
忘掉腰吧,什么样的带子都合腰了。
忘掉是非得失落,
什么样的环境都合意了。
内心守静,
外事绝缘,
什么样的遭遇都合理了。
如果你已经适宜了统统,
再也不以为什么不适宜,
根本忘掉了适宜不适宜,
那就最适宜了。
二十、外篇·山木
【原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 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役夫 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 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嫡 ,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 雁,以不材去世。师长西席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 。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难免不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 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 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 、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 ,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 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 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因此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 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 饥渴隐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 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 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 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 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专横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去世 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 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 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 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 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 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 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 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囗(左“忄”右“扁”音 bian3)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 ,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 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高下之县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 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 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 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去世乎 ?”曰:“然。”“子恶去世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去世 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囗囗(左“羽”右“分 ”)囗囗(左“羽”右“失落”),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 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 ,而外人卒不得害,因此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 知以惊愚,修身以明囗(左“氵”右“于”),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 ,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 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 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 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 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 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囗(上“雨”下“乎”音hu4)曰:“吾再逐于鲁, 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 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hu4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 林回弃千金之璧,负小儿百姓而趋。或谓:‘为其布与?小儿百姓之布寡矣; 为其累与?小儿百姓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小儿百姓而趋,何也?’林回 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 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 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端以合者 ,则无端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缓步翔佯而归,绝学捐书 ,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hu4又曰:“舜之将去世, 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 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囗(“契”字以“糸”代“大”音xie2 )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师长西席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 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 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 ,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 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 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徵也夫!”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氏 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 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 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 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 饥渴寒暑,穷桎弗成,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 。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以是待天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 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 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囗(左“意”右“鸟”音yi4)鸸,目之 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实在,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 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 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 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 。贤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庄漫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 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 。”蹇裳囗(左“足”右“矍”音jue2)步,执弹而留之。睹一 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形。异鹊从而利之 ,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 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日不庭。蔺且从而问之,“ 役夫作甚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不雅观于浊水而迷 于清渊。且吾闻诸役夫曰:‘入其俗,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 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以是不 庭也。”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 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 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 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译文】
庄子率领学生游山,到正在采伐的林区,遥见一棵大树,枝叶茂盛。走近看,一群砍匠在大树下搭了夜宿的木棚。庄子问:“要砍这棵大树吗?”砍匠说:“没用途,不砍。”庄子转头对学生笑笑说:“由于没用途,以是不挨刀。这棵大树命好,能活满天年了。”
庄子下山,天快黑了,到一位朋侪家中投宿。朋侪高兴,嘱咐童仆杀鹅待客。童仆请示:“两只公鹅,一只爱叫,一只不爱叫,杀哪一只?”朋侪说:“爱叫的有用处,夜晚能防贼呢。杀那只不爱叫的吧。”
明天将来诰日早起,道谢朋侪,返回漆园。途中,学生上前对庄子笑笑说:“昨天山上那棵大树,由于没用途,以是不挨刀。昨晚山下那只公鹅,由于没用途,以是挨了刀。有用无用都可能挨刀,老师站在哪一边呀?”
庄子忍不住笑了,说:“一边是有用,一边是无用。两边都站不得,只好站中问了。那我庄周就站在有用无用之间吧,从有用那边看我是无用,从无用那边看我是有用。站在有用无用之间,似是而非地两边欺骗人,以是我活得很累啊。要想活得轻松愉悦,只有驾乘双翼,一翼修道,一翼养德,随风骚浪。逃出了有用无用的范畴,不受夸奖,不被训斥。顺应社会的变革,调换自身的形色的住宅。一下子是天上的金龙,一下子是洞中的黑蛇,不要固定。该显扬便显扬,玩味万物同根,根在虚无该隐匿便隐匿,总以合乎天性为原则,悟得众生皆是过客,谁也不比谁优胜变人就该自己作主,岂可作那过客之客,被他们任意踏躞!一旦作主便自由,哪会活得像我这样杌陧!这些便是炎黄二帝的处世原则,空想国道德。至子众生的实况和人类的积习,无原则,不道德,说来真遭孽,联合的分裂,成功的毁灭,廉明的受挫,高尚的被推斜,干事的亏损,贤良的遭困扼,不贤不良饭碗又会碰缺。这样的社会,哪能活得轻松愉悦!太可悲了。你记住吧,要想活得不累,只有修道养德。”
鲁国隐士熊宜僚,家住市场南端,人称市南师长西席,应邀进宫,拜见国王。国王满面忧闷,仰天叹气。
市南师长西席说:“看你满面忧闷,有什么事?”
国王说:“以是要请你来谈谈了。我自登基以来,按照先王的教导,继续祖辈的奇迹,想把鲁国治好。敬拜鬼神啦招纳贤士啦我都亲自抓,不敢稍有放松。可是政局最近又闹危急,总有些人要跟我过不去。我焦虑的便是这个。”
市南师长西席说:“对付政局危急,你的那套办法太天真啦。瞥见你穿狐裘,坐豹皮,我就想起那些肥狐花豹。肥狐花豹,住在山林,躲在岩洞,何等地守静哟;夜间活动,昼间就寝,何等地当心哟。忍饥耐渴,仍旧不去人烟稠密地区觅食,何等地认命哟。就这样,还是落了网,还是触了机,难逃杀身之祸。肥狐花豹什么缺点也没有犯,是那一身俊秀皮毛惹了祸哟。今日鲁国江山社樱不便是你的俊秀皮毛吗?要想避免政局危急,躲脱大祸,听我劝吧,赶紧开刀,剥掉你这一身皮毛,剖腹洗净心中贪欲,然后逃到荒无人烟的地区去。你还坐在深宫焦虑什么。”
市南师长西席又说:“‘我原是楚国人,知道楚国以南是蛮荒的百越,百越的南部有个城邑是建德国的都城。建德国真正是空想国。中国远古时期也有过空想国,所谓至德之世。炎黄称帝往后就没有了。逮德国的民众尚未开化,私有不雅观念不强,物质希望更谈不上。他们只会勤勤耕种,不会多多储藏,不会偷,不会抢,以是没有粮仓。他们周济穷苦,不索报偿。要什么仁义的榜样!要什么礼法的框框!他们不动脑筋,行为难免不免放荡,却又出自天性,合乎自然,并不荒诞。他们快乐过生平,去世了有人安葬。啊,我希望你放弃鲁国,抛掉君权思想,修道传道,投奔建德之邦。”
国王说:“去那里路太远,恐怕有危险。何况山川阻隔,交通不便,到哪里找车船?”
市南师长西席说:“放下架子便是车。不要留连便是船。”
国王说:“不但路远,没有一册旅行指南,而且路上太孤单。白天谁侍候?黑夜谁陪伴?谁押运粮草?谁供应御膳?毫无准备,能抵达终点?”
市南师长西席说:“俭省用度,节制食欲,哪怕不带一粒粮食,路上也有吃的。你从鲁国向南去吧,渡长江,下南海,一望无涯,航程有无穷的神秘在等待你。那些送你的土人离开海岸回家了,你从此进入全新的境界,愈漂愈远,永不归了。要谁侍候呢,要谁陪伴呢,你是多年来养成了习气支配百姓哟。惯于支配百姓的人给他自己添了累赘,惯于被百姓支配的人给他自己惹来烦扰。以是好国王尧爷爷不愿支配百姓,也不愿被百姓支配。不愿支配百姓,他把权力下放给官员们。不愿被百姓支配,他让他们自治自理。我希望你割掉累赘,肃清烦优,独自逃到辽阔空虚之国去修道吧。你知道空虚的好处吗?你放船渡黄河,上游漂来一艘空虚的船触撞了你的船,你不会愤怒吧,纵然你脾气暴躁。如果那艘船不空虚,哪怕载有一人,你便会喊话,叫他靠边撑。喊一遍不听,喊二遍不听,喊到三遍你一定会骂他娘了。船空虚,你不骂;船不空虚,你便骂了。逃到辽阔空虚之国,你自己也空虚化了,哪还会有政局危急要你的性命呢!”
北宫奢是卫国的主座,复姓北宫,名奢,奉国王的命令,卖力为宫廷乐团铸造一套编钟。国王盼咐:“钱是没有的,叫百姓捐献。”北宫奢在首都城门外筑了个献金台。台上奏乐,歌星助兴,以广招徕。不雅观众拥挤,有献钱的,一也有献铜器的。钱凑够了,三个月便铸成高低两个音部的钟,共十六只,挂满悬架高下两格。
在卫国做官的周王之子庆忌,对这次捐献活动感兴趣,问北宫奢:“你搞了些什么手段?”
北宫奢说:“全心全意投入,不敢稍存半点手段之想。艺术归真返朴,这个道理我懂。我以愚竖立场信赖百姓,守在献金台下,表情既专注又恍惚,迎来送往。人来了,我不推拒,谁都可以来。人走了,我不挽留,谁都可以走。他若表现僵硬,一毛不拔,我也不批评他思想反动,屈服他好了。他若表现大方,捐献巨款,我也不赞赏他热爱祖国,随便他好了。总之,要让百姓志愿掏腰包,决不甜言蜜语骗取,不变相摊派压迫。以是,从早闹到晚地让人捐献,并没有影响百姓的生活,一点也没有。捐钱铸钟,小事一桩罢了。推而广之,以大道治天下又该若何呢?”
孔子率领一班随员,去做宫。他在西行路上,离开鲁国,到楚国去,楚国国王聘请他。经由陈蔡两国交界地,被两国的民兵误会,以为匪贼来了,群起而围困之,断炊七天七夜。误会澄清往后,当地有隐士任太公来到现场看望孔子,送酒肉给孔子压惊。孔子感激涕泣。
任太公问:“险些把你饿断气吧?”
孔子说:“是啊,差点要老命。”
任太公问:“你不想去世吧?”
孔子说:“当然啦。”
任太公说:“那就好。我见告你保命的方法,供你参考。东海有鸟,鸣声晰哩晰哩,便是年年春季南方飞来的燕子。燕子翩翩翩翩,轻巧灵巧,决不显示强翩健羽。群起而飞行,相互照料。群落而栖息,相互靠拢。飞来总是一齐飞来,不敢争先。飞走总是一齐飞走,不敢掉队。创造虫虫飞,便呼朋叫伴大家吃,决不独吞,决不争嘴。燕子有这些风致,以是群体不散,外侮不来,免于祸患。燕子选择无能,作为保命方法。瞧瞧那些有能的吧,直树先砍,甜井先涸。你齐心专心想显示自己知识渊博,自己行为高尚,以唤醒别人的愚蠢,以映照别人的卑污。你的光辉炫目,双手擎起太阳玉轮,到处游行,以是难免于祸患哟。从前我听老聃讲学,记得这位集大成的学者说过:‘自夸的一定失落败。成功的早迟垮台。成名的会被取代。’谁肯归功于民?谁肯还名于众?只有至人能做到这两点。大道潜流而不闪耀光辉,大德潜行而不显示踪迹。至人行为迟缓,面貌平常,给人以傻瓜的印象,不愿出头露脸,不肯结派拉帮,不建筑记功的牌楼,不铸造留名的塑像,不想给史册写笔糊涂帐。至人从不批评世俗,世俗也没法训斥他。至人不求闻达,你却贪爱功名,这是为啥?”
孔子说:“批评得好。”决定不到楚国去了。当即回绝社交,遣散随员,逃入山林。在这一段隐居岁月,孔子披裘皮御寒,拾板栗充饥,洗尽文明色彩。他从生理上做到了无能,混入鸟群兽群,鸟不惊飞,兽不惊逃。鸟兽都不厌恨他了,人还会敌视他吗。可惜这段岁月不长,后来又出山了。
孔子拜访子桑户,一位修道的隐士。
孔子说:“我在咱们鲁国从政,两次被迫自我流放。第一次不说,说第二次吧。五十岁我当公安部长,整顿鲁国治安秩序。齐王不放心,送一批女歌星和骏马给鲁王,要他疏远我。我受不了国王的冷遇,不得不辞职,一走了之。后来我去宋国传授古礼,官方不给教室,只好在大树下排演。古礼一演完,国防部长就叫人把大树砍了。又后来我去卫国旅游演说,被官方驱逐出境。我停过车的地方土地都被铲了。又后来呢,到殷墟,到周都,求职不得,断港绝潢,讨乞回家。再后来便是上次应聘去楚国,经由陈蔡两国交界地,被民兵围困了七天七夜,险些饿去世。短短几年,持续串的遇祸,亲戚朋友疏远了,随员学生星散了,为啥哟?”
子桑户说:“从前有个假国,被晋国灭亡了。晋军烧杀,国百姓逃命,好多悲惨故事哟,你没听说过吗?假国贤士林回,家破人亡,逃跑时背负着一块玉璧。那是传家宝,千金难买啊。敌军在背面追得正紧呢,林回创造路边有个弃婴在哭,立即抛掉玉,背负弃婴跑了。同路逃命的百姓,责怪林回太屈曲。想想也是。要说值钱吧,兵慌马乱的时候,婴儿一钱不值。要说拖累吧,背个婴儿冒死跑,还要奶他养他教他,够拖累的了。丢了千金玉璧,背了婴儿逃命,这林回他到底图个啥哟?林回说:‘利益叫我要玉璧,天性叫我要婴儿。’林回背叛了利益,投奔了天性,以是抛掉了玉璧,背负了婴儿。由于利益而结合的,面临死活关头,都会相互摈弃。出自天性而结合的,面临死活关头,都会相互保护。相互摈弃,相互保护,两者之间岂可同日而语!君子交情淡淡若净水,小人交情甜甜若米酒。君子情虽淡,长久亲切。小人情虽甜,一朝翻脸。你的某些亲戚朋友随员学生,恕我直言,当初同你结合,并不是出自他们的天性,以是同你分离,他们的良心也不会难熬痛苦。你若明白这点,便不会责备他们了。”
孔子说:“聆教了。”以为苦闷消逝,轻松愉快,走路由由然若飞行。回到学校,宣告停课,封存图书。学生早已星散,只有少数留校不走。在他们面前,孔子不再演出圣贤风姿。他们也不必再打拱作揖,练习那些繁文褥礼。他们对孔子的敬爱日深,可又说不出缘故原由在哪里。大概这便是子桑户说的出自天性吧。
后来孔子又拜访子桑户。子桑户家贫,康健状况很差,语声断续而低沉。可能是想到了去世亡吧,他向孔子谈起舜帝遗嘱。他说:“舜爷临去世,几次再三叮吁禹爷:你今后还适合心些。对人对事,态度要顺,内心要真。要顺,关系方能牢周。要真,感情方能轻松。关系稳定了,感情轻松了,就不必繁文褥礼地装模作样了。白身洒脱,万事不求人,这样就好了。舜便是这样对禹讲的呢。”
孔子听得出来,这是子桑户诚挚的打发。
不才庄周穿着夏布长袍,袍襟补了疤,来到梁国王宫。提脚跨上阶陛,袍带和鞋带都挣断了。抱歉一笑,停步系好,然后向梁惠王见礼。
梁惠王说:“庄师长西席为何如此窝囊?”
庄周说:“不是窝囊,贫穷罢了。读书人有抱负没法施展,那才真窝囊。至子长袍补疤,鞋子褴褛,像你面前所见,确切地说,这是贫穷,不好混同窝囊。读书人窝囊,皆因生不逢时。正如鄙人。你看那跳跃在树梢的长臂猿,让他栖息楠梓樟类的乔木林,攀援高枝,称心快意,纵然有神箭手,也休想暗杀他。砍尽乔木,逼他逃入钩棘臭橘一类有刺的灌木丛,行动躲躲闪闪,两眼偷看,一身战栗,难道是抽了筋换了骨,四肢僵硬了吗?当然不是。处境不妙,他没法施展自己的本领罢了。现今这局势,上坐昏君王,下立乱宰相,有抱负的读书人被夹在中间,要不窝囊,谈何随意马虎!商朝末年忠臣比干不肯窝窝囊囊,惹得暴君年夜怒,结果被剖了腹剑了心,有例在先嘛。”
梁惠王不高兴,装聋没有听见。阶陛一下的宰相惠施师长西席是庄周的老朋友了,眼看庄周没有希望捞得一官半职,便放心了。
孔子在陈蔡两国交界地,因被民兵误会,身陷绝境,断炊七天七夜、每当饿得眼花,孔子打起精神,敲敲梆子唱唱歌。这一次唱的是炎帝神农时期的歌,有乐器而无拍子,有唱腔而无调子。梆子伴奏歌声,分明唤起一班随员心中的共鸣。
随员颜回合掌低眉,面壁静坐,听见老师敲梆子唱古歌,深受传染,转头偷看,神色激动。孔子察觉,当即停唱。他怕颜回感情失落控而激愤,触景伤怀而哀哭,以是训导说:“颜回,想开些吧。人生涯着,不受天害随意马虎,不受人恩困难。任何终点都是出发点。要与自然保持同等。刚才唱歌的人并非真正的我,你知道吗??”
颜回问:“不受天害随意马虎,此话怎讲?”
孔子说:“冷我饿我,晒我渴我,穷我困我,全是天造的,地设的,万物运行所引起的。我屈服地随着运行,苦是苦,不受害。这不是很随意马虎做到吗?你看那些官员,侍候君王,不敢违命。君命尚且不敢违反,敢违反定命吗。”
颜回间:“不受人恩困难,此话怎讲?”
孔子说:“投身宦场,少年得志,旁边逢源,高下通关,提级加薪,愈爬愈高。不是他贪,名利如潮水从表面涌来,门板都挡不住。统统外来物质利益,全是人恩,并非他本命该当享有的,不过恰巧归他罢了。君子不盗,贤士不偷,道理都懂。外来的人恩,开门收下了,也是被动的偷窃啊。如果是我,也会开门,被动做贼。楚国国王聘我做官,这是人恩。我带着你们去楚国受恩,中途被围困在此地,死活未卜。由此可见、要想不受人恩,多么困难。你举头看,燕子飞来飞去。这些绝顶聪慧的小鸟,知道该在哪里栖息。非安全的住处,例如前头那片密林,燕子飞过那里,决不眷顾一眼。噜,你快看,那只燕子衔的巢泥掉在地上了,竟不转头拾起,由于降落不屈安呀。还有呢,燕子害怕人类,可又偏偏在人家屋檐下筑巢,求人庇护,免遭大鸟欺凌。燕子国的江山就这样保住了。唉,要想不受人恩,多么困难!”
颜回问:“任何终点都是出发点,此话怎讲?”
孔子说:“万物都处在变革过程中,人也是这样。下一阶段变成什么状态,自己都不晓得,还晓得终点在哪里吗?还晓得出发点在哪里吗?阶段一个接续一个,无穷。守好自己的天性和正德,静待变革,如此而已。”
颜回间:“要与自然保持同等,此话怎讲?”
孔子说:“人受自然掌握,自然本身也受自然掌握。人扭不过自然,乃是很自然的,生就了的。贤人懂得这个道理,以是面对危亡泰然处之,主动地与自然保持同等,走向终点,亦即走向下一阶段的出发点吧。”
孔子说完,连续敲起梆子,唱起歌来。
不才庄周著书漆园,夏日闷倦,肩挂弹弓,外出闲步,登上了雕陵山。前山一大片是果园,同漆园一样,属国家所有。果园四周绕以绿篱,外人不得入内。庄周站在篱外,忽听背后扑扑有声,掉头看时,前额挨一翅膀,吓得大叫。原来是一只奇怪的大鸟,长尾巴,黑白花,状似喜鹊放大,翼展七尺,目径一寸。黄河流域没见过这样的怪鹊,估计来自迢遥的南方吧。此时怪鹊飞过庄周头上,翔入果园,收翅歇在板栗树林。深秋时令,板栗成熟,满林栗叶呈暗铜色,衬托出怪鹊的黑白花,分外惹眼。庄周好奇,呆看不走。
庄周喃喃自语:“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而飞不远,太肥?眼睛大而撞着人,盲目?”随即起了庖厨动机,吞清口水。于是撩起长袍,跨过绿篱,急步窜入板栗树林,取下了肩挂的弹弓,仰脸窥测方向。正要瞄准,瞥见目标旁飞来一只蝉,光彩自己找到浓荫,噪得高兴极了,渐入忘我境界。蝉的前面爬来一只膛螂,前爪握持一张枯叶,作为暗藏自身之用,步步向蝉通近,正要捕捉。由于猎物即将得手,蟆螂同样入了忘我境界。膛螂的后面是那只怪鹊,大眼盯住蝗螂,正要啄食,也同样入了忘我境界。怪鹊的后面又是谁?谁的后面又是……
想到这里,庄周震荡,叫出声来:哎哟!一个吃一个,一个吃一个!多恐怖的食品链呀!贪利忘身,把他们,把我,一个个地串锁起来!”于是抛掉弹丸,挂弓上肩,转身便逃,跃出绿篱。这时候管理员从果园深处追赶出来了,向着篱外吼骂:“不要脸的东西,偷板栗呀!”
庄周低头快步下山,回漆园去。此后三天,心情仍不惬意。日常侍候在身边的学生蔺且,跟踪追问:“老师比来很不惬意,为啥事哟?”
庄周说:“我在反省。我只顾营养肉体,忘却了保全自身。一沟脏水,我瞥见了,远远避开。一池净水,我倒看不见了,差点淹去世。先师老聃有教导说,到哪里守哪里的规则。三天前我闲步到雕陵山,忘却保全自身,怪鹊飞来警告我,翅膀摘我前额。溜进板栗树林,又误入忘我境界,讨得了管理员一顿臭骂。三天不惬意,就为这件事。”
杨朱师长西席到宋国来,夜宿旅社。馆主娶了两个姨太太,一个美,一个丑。丑姨太太坐柜台,管帐目,指挥馆仆,地位较高。姨太太接乘客,管客房,打扫清洁,地位较低。杨朱听过不少笑话,都是挖苦宋国佬的。做蠢事的在笑话中都是宋人。可不,面前又多一个馆主。
第二天早起,馆仆送水来。杨朱找馆仆打听底细。馆仆回答说:“美太太以为自己美,我不以为她美。丑太太以为自己丑,我不以为她丑。”杨朱给了赏钱,相信馆仆不蠢。
杨朱转头对随员们说:“学生们记住吧。行为高尚,又不以为自己多么高尚,不管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二十一、外篇·田子方
【原文】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 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 “但是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 “东郭顺子。”文侯曰:“但是役夫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 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 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 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 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 者,直土埂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 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民气。吾不欲见也。”至于齐, 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 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叹。嫡见客,又入而叹。 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 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民气。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 ,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因此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 ,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眼见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
颜渊问于仲尼曰:“役夫步亦步,役夫趋亦趋,役夫驰亦驰,役夫 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役夫曰:“回,何谓邪?”曰:“夫 子步亦步也,役夫言亦言也;役夫趋亦趋也,役夫辩亦辩也;役夫驰 亦驰也,役夫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役夫 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以是然而已矣。”仲 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去世,而人去世亦次之。日出东方 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 ,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去世,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 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昼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 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生与汝交一臂而失落之,可不哀 与?女殆着乎吾以是着也。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 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 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蛰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 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师长西席形体掘若槁木, 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 “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 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 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 ,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去世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 ,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叨教游是。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 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落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 ,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去世生终 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 ,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落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 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役夫德配天地,而犹假至 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 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 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 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役夫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师长西席方者。”庄子曰: “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 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履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 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 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去世!’”于是哀 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占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 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 可谓多乎?”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 。有虞氏去世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动人。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 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 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文王不雅观于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 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 忍百姓之无天也。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外子,玄色 而髯,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庶险些民有瘳乎 !’”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但是卜之。”诸大 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 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不雅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主座者 不成德,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主座者不成 德,则同务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 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 然而辞,朝令而夜循,终生无闻。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 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 剌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 ,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 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 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 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上苍 ,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 殆矣夫!”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 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存心独奈何?”孙叔敖曰:“ 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落之非 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 ?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犹豫,方将四顾,何暇至乎 人朱紫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 ,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去世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 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 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旁边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 亡也,不敷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敷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敷以存存 。由是不雅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译文】
魏国一位贤士,姓田名方,人称他田子方,亦即田先 生方,应召进宫,陪魏文侯发言。文侯从前建立魏国,修 水利,助农耕,搞改革,向外抢夺领土,雄霸一时。现在 老了,壮心销磨,有闲找读书人谈谈哲理。田子方发言时 多次提到溪工师长西席,对他表示讴歌。
文侯说:“那位溪工师长西席是你的老师吧?”
子方说:“不。他是我的老乡。我讴歌他能说会道, 多次言中。”
文侯说:“那你无师自通吗?”
子方说:“有师。”
文侯说:“你的老师是谁呀?”
子方说:“我的老师家住东城墙内,以是复姓东郭, 名顺,人称他东郭顺子。”
文侯说:“田师长西席,你可从未提到过他,讴歌过他。 这又是为什么?”
子方说:“他是真人,人貌仙心。他的态度随和,俯 顺世俗,却又恪守正德。他的目光清澈,识破世俗,却又 原谅万物。遇见不讲道理的人,他便严明开导,使他打消 邪念。我每天在宫中陪伴你,还有什么资格提到他,讴歌 他!”
田子方告辞后,魏文侯心头空虚得发慌,有一种被遗 弃的觉得,闷了好久,不想说话。在他阁下立正侍候的内 臣们找些话头给他解闷,仍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叫着他们 的名字,要他们听清楚,然后长叹一声,说:“愈走愈远 了!愈走愈远了!那些道德完美的君子,都抛开我,愈走 愈远了!回忆我年轻时,读圣贤的经典,学仁义的行为, 相信那一套是最高峰了。现在老了,才听说天下上还有另 一类人,例如田子方的老师东郭顺子,他们操的是另一套 道德,那才真完美。他们是真人。我很失落望,精神垮了动 不得身,嘴巴锁了说不得话。我读的我学的那一套算什么 。泥塑的假人,当不得真!只有一点是真的,当初建立魏 国,我给自己戴上枷锁,锁去世了,挣不脱,这是真的!”
楚国一位修道养德之士,姓温名雪,有伯爵的身份, 人尊称他温伯雪子,亦即温伯爵雪师长西席,有事北去齐国, 途经鲁国,投宿旅社。馆仆报告,一位鲁国名流求见。温 伯雪子说:“不要放他进来。那些中原儒派名流,我很了 解,他们讲礼谈义条理分明,可便是不懂人之常情,隔靴 搔痒。出去见告他,我不愿见客。”
温伯雪子到齐国办完事,归途又投宿鲁国的这家旅社 ,那位名流又来求见。温伯雪子想:“连续求见,显然是 安了心要来帮助我。”便嘱咐馆仆引客人进来。
温伯雪子到客厅见了客,回住房直叹气。第二天那位 名流又来了。温伯雪子见了客,回住房又叹气,随身仆人 问:“伯爷再次见了那位客人,回来总要叹气,到底为啥 哟?”
温伯雪子说:“我早就见告过你了:那些中原儒派绅 士,讲礼谈义条理分明,可便是不懂人之常情。这两天见 我的那位就非常讲礼。他在客厅内大走其台步,演戏似的 。前行,他绕半个圆周,这是所谓合规。退却撤退,他踏一条 直线,这是所谓合矩。发言,曼声柔语,一俯一仰一摇一 摆,上身宛转而有韵律,这是所谓如龙。静坐,挺胸收腹 ,双臂直撑在两膝上,眼睛平视而有威仪,这是所谓如虎 。听他谈义,也颇有趣。他批评我时,眼泪汪汪的,齐心专心 孝敬,就象他是我的儿。他训导我时,装模作样的,满脸 正经,就象他是我的爸。应酬这样的客人,还能不叹气! ”
孔子也去见了温伯雪子。两人寒暄完毕,不再说应酬 话,更不谈论问题,面面相觑,偶有点头微笑而已。孔子 的保镖仲子路大惑不解,从旅社出来后,说:“我的老师 哟,你不是说早就想拜访温伯雪子吗。现在见到了,为啥 不跟他谈论谈论呀?”
孔子说:“像他那样修道养德之士,早已超凡入圣。 他想要见告你什么话,完备不须要措辞的表述,只用目光 触你一下,你便领悟了。所谓眼见道存便是如此。”
颜回愁眉苦脸,心头有问题,来请教孔子。他说:“ 老师,你是我的榜样。你走,我随着走。你跑,我随着跑 。你骑马,我随着骑马。你若快马加鞭,绝尘而去,我就 干瞪眼,跟不上你了。”
孔子问:“回啊,你是什么意思?”
颜回说:“你走,我随着走,意思是你发言,我随着 发言。你跑,我随着跑,意思是你演说,我随着演说。你 骑马,我随着骑马,意思是你传道,我随着传道。你若快 马加鞭,绝尘而去,我就干瞪眼,跟不上你了,意思是你 不必多费唇舌就能受到别人的信赖,不必逐一敦睦就能留 下普遍的好感,不必节制实权就能取得众人的拥护,而我 呢,不晓得该若何才做得到。便是这个意思罢了。”
孔子不以为然的唔了一声,说:“不弄清楚可弗成哟 。去世亡固然可悲,人还活生生的,壮志早已消沉,心先去世 了,那才真可悲呢。鼓起勇气,缩短差距,连续追赶,不 要停蹄。你举头看太阳,出东海,入西山,马一直蹄的奔 跑哟。世间万物以太阳为榜样,各自奔跑在变革的旅途, 何曾停蹄。太阳下直立的人类,目视远方,脚踏大地,有 待太阳照亮,方能从事劳作,得到造诣。人是有待的,有 待太阳出而显现,有待太阳入而隐没。出生不过是分外的 显现,入去世不过是分外的隐没。万物都是有待的,有待出 生而显现,有待人去世而隐没。拿我自己来说,自从阴阳结 合,我被造成胚胎往后,便想去世也去世不成了,必须活下去 ,等待将来去世,也便是有待分外的隐没。在有待的状况, 我遵照生物的存活原则,昼夜一直赶路,不晓得终点在何 处。我原来是浑然不觉被造成胚胎的,出生后的统统也不 是我能预先料到的。走,跑,骑马,快马绝尘,皆是命运 安排,我只奉命每天赶路罢了。”
孔子又说:“我们一贯并肩赶路,挽臂同业,如果真 的失落散,那就太可悲啦。在变革的旅途,你恐怕至今仍滞 留在我从前歇过脚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正如你所说,我 曾经受到别人的信赖,留下普遍的好感,取得众人的拥护 ,象喻的说法是快马加鞭,绝尘而去。回啊,那是从前的 事,都匆匆过去了,而你却把历史当作现实,念念不忘, 要去那里探索。这好比天晚了,骡马市场散了,马贩子走 空了,你却跑去买马。对从前的你,我报以淡忘;对从前 的我,你也答以淡忘吧。我们相互淡忘从前,告别历史, 该当高兴,何必愁眉苦脸的呀。从前的旧我被你淡忘了, 现今的新我仍在你身边,怎么会跟不上呢。让我们以新面 目把握现实吧。”
孔子拜访老聃,迫不及待。跨入室内,创造老聃刚洗 了头,纷披水湿的长发,站在窗前晾干。瞧那守静的样子容貌 ,纹丝不动,灵魂脱体远游去了,剩一副躯壳,不像个活 人。孔子急忙回避,退到室外等待。直到听见室内有响动 了,才走进去。
孔子说:“到底是我眼花了哟?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那样的哟?刚才师长西席肢体僵倔,特立不动,就象枯树 ,仿佛已经辞别人间,独自活在另一神秘的境界中。”
老聃说:“我神游了宇宙的原始状态。”
孔子说:“你在说啥呀?”
老聃说:“宇宙的原始状态,用理论不可能阐释明白 ,用措辞不可能阐述清楚。原形既然没法认识透彻,那就 考试测验为你浮光掠影的谈谈印象吧。浑沌一分为二,上有了 天,下有了地。纯阴之气冷飕飕的从地下升起,纯阳之气 热烘烘的从天上降落。阴阳二气结合,造成万物。万物演 变,显示出秩序性,也便是规律性,彷佛有谁幕后导演, 但是他从来不登台亮相。此物消亡了,彼物滋长了。此物 盛行了,彼物衰微了。此物隐没了,彼物显现了。太阳轨 迹悄悄修正了,月亮相貌逐渐变革了。以上各类事宜每天 发生,彷佛有谁暗中效劳,但是他从来不哀求记功。统统 出生从何处来?从有机分子来。统统入去世回何处去?回有 机分子去。可知死活循环不已,出发点便是终点,以是没有 绝对的出发点;终点便是出发点,以是没有绝对的终点。宇宙 除了他,从不亮相的他,从不记功的他,谁有资格作主! 他是谁?他是道。”
孔子说:“叨教修道。”
老聃说:“由修道而得道,那才是美之最,乐之最。 精神进入至美至乐之境,便是至人。”
孔子说:“我想理解若何修道。”
老聃说:“草食动物不怕迁移,只要有一大片草地, 哪里都能生存。水生动物不怕迁移,只要有一大片水域, 哪里都能生存。这里迁那里,那里移这里,量变而已,很 快适应环境。只要享有水草常态,那些动物便不至于喜怒 哀乐征战胸间。由此可知,低等动物也是安于常态的啊。 天阳地阴,二气造成万物。用齐物的不雅观点看,万物同根, 根在阴阳二气。这便是统统生命的共性之所在。修道寻根 ,认同一切生命,悟到万物不但同根,而且同体,便能看 见个人之上有个大我,那是宇宙生命,那是常态。低等动 物都能安常,何况人呢。从大我的高度看,我的四肢和胴 体,五脏和骨胳,等同尘垢,有也好,无也好,不敷轻重 ,何必萦怀。死活啦始终啦等同昼夜,何必喜怒哀乐征战 胸间。至于得失落啦祸福啦更不敷轻重了,何必喜得哀失落, 攘祸祈福。那些从属于我的富贵荣华被我洗濯了,好比清 洗一身污泥,由于我悟到身体比污泥更有代价。作为个体 生命,我的代价表现于宇宙生命之内,以是我敢说,我是 宝贵的。所谓至美,亦即美之最,就在这里呀。是的,我 的生命会变形,但不会失落去。况且千变万化,我的生命也 不会有终点,还愁什么。所谓至乐,亦即乐之最,就在这 里呀。精神至美至乐之境,其他修道者都有体会的。”
孔子说:“师长西席风致那样高尚,仍要借用真理来调度 自己的思想,不能忘言忘理,直接得道。这样看来,古代 人君子如果想得道,都免不了要调度自己的思想了?”
老聃说:“那倒不然。泉水趵跳涌起,不借人工凿引 ,自然形成,便是一例。至人不同于一样平常的君子,他不受 外物的隔离,以是不须要调度自己的思想,就可以自然的 得道了。天高,自然的高,难道须要调度?地厚,自然的 厚,难道须要调度?日月光明,自然的光明,难道须要调 整?”
孔子告辞出门,对颜回说:“我是一只小飞虫哟,闷 在米酒瓮中修道!不是老聃师长西席揭开瓮盖,我怎晓得瓮外 还有高天算夜地呀!”
庄子旅游鲁国,拜见国王。国王耐心听庄子谈无为, 反应冷淡,说:“我国提倡文明,培养大批儒士,讲诗书 ,习礼义。师长西席信守无为主义,不合我们国情,以是很少 有人讲习。”
庄子说:“鲁国儒士很少。”
国王说:“满城儒服,长袍宽袖,圆帽方靴。你在大 街小巷都瞥见了,还嫌少吗?”
庄子说:“不才庄周也曾听说,儒士打扮很不屈常。 天圆,帽子也做成圆筒形,戴在头上表示上知天象。地方 ,靴子也做成方船形,踏在脚下表示下知地理。儒士脾气 每每迂缓,以是胸前还得佩戴玉□[“决”字以“王”代 “冫”],玉环敲个断缺,表示办事有断决力。不过不才 认为,君子信守儒家思想,未必都穿儒服。反过来说,穿 了儒服的人,未必都懂儒家思想。陛下认为我说错了,不 妨通令全国:凡不信守儒家思想,而敢穿儒服者,处以去世 刑。”
国王立即通令全国。五天期限满了,全国城乡所有儒 士尽换新装,不敢再穿儒服。但有一位成年男士,偏要穿 一身崭新的儒服,显然是赶缝的,立正站在王宫外,毫无 惧色。满城假儒跑来围不雅观,谁也不认识他。
国王召见这位男士、考问政治,提出持续串的难题。 男士的回答都符合儒家思想,条理分明。
庄子说:“鲁国文明,不过一儒。多吗?”
百里奚是虞国的大夫,国破流落秦国,做了奴隶。秦 穆公嘱咐他去养牛,他便齐心专心养牛。别的奴隶梦想升官发 财,百里奚不,以是他养的牛条条肥壮。秦穆公知道他品 德高尚,从牛棚把他提拔到朝廷当了相爷,忘却了他曾经 是奴隶,身份仅值五张羊皮。这是春秋时期的故事了。
更早些呢,尧帝时期,天下太平。历山有个农夫,名 舜,从属有虞氏族。舜的父母暴虐,弟弟恶劣,串起来 陷害他,多次差点把他害去世。可他仍旧孝顺父母,爱护 弟弟,委曲求全,不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尧帝知道 他风致高尚,深受冲动,提拔他做接班人,便是后来的 舜帝。
宋元君招募画师,准备绘制宋国舆图。报名那天,各 地画师纷纭赶来。宋元君到现场亲自接见,拱手作揖,一 一问好,表示谦恭下士。实在这是当面稽核,即是口试。 来日诰日还要笔试,择优录取,正式聘任。
宋元君见礼时,众画师受宠若惊,慌慌张张的俯身答 礼,然后端正肃立。有不少画师技痒了,舔笔调墨,可笑 的迫不及待。宋元君看在眼里,心中有数:至少一半是画 匠,不足格,要刮掉!
这时候有一位迟到的画师,满脸傲慢相,大摇大摆走 来,
宋元君示意背后的小臣,叫去调查调查。
小臣去,回来禀报:“那家伙回房间,脱成了半裸体 ,斜坐炕上,两腿张成八字,真是一副傲慢相。”
宋元君说:“录取吧,这是真画师!”
周文王去远足,来到渭河边的臧村落,偶遇一位老人钓 鱼。看了好久,竟无所钓。文王创造,钓线未系钓钩,难 怪一无所钓。别人持竿都是有所钓而钓的,老人却是无所 钓而钓的,还每天持钓竿。
文王派员暗访,知道老人是有德的隐士,而且治国有 术,人才难得。本想请他出来执掌行政,又怕大臣不高兴 ,长辈不放心。如果作罢论呢,又不忍瞥见百姓头上没有 保护伞。文王为此想了一夜,清晨坐朝,见告大夫级以上 的官员们:“昨夜寡人梦见一位郎官,油黑脸,络腮胡, 骑花马,马蹄朱赤色,跑来向我传达命令:把你的行政工 作委派给臧村落老人,百姓便有救啦!那位郎官没有解释是 谁人的命令。”
官员们惊惧说:“是你先君的命令哟!”
文王说:“那就卜一卦吧。”
官员们表态说:“你先君的命令,你照办,没问题, 何必卜卦。”
周文王就这样欢迎臧村落老人入宫,请他执掌行政。此 后,好政策贯彻到底,坏政策通通作废,政局一新。过了 三年,文王下去察看事情,创造形势大变,一是各地宦海 拉帮结派的,现在树倒猢狲散了。二是各级首长突出自己 的,现在能归功于僚属了。三是不合标准的量器和衡器不 敢入境扰乱贸易秩序了。文王认为,帮派瓦解了,官员就 能同心同德了;主座谦抑了,僚属就肯勤恳办事了;不合 标准的量器和衡器不敢入境,解释境外清候心向周朝政府 了,文王非常满意。
文王准备造反,推翻商朝,以是进一步的谦恭下士, 拜臧村落老人为太师爷。拜师仪式隆重,臧村落老人坐北朝南 ,文王坐南朝北,君臣位置互换了。拜毕,文王问:“政 治制度可以遍及天下吗?”
臧村落老人装聋,不答可否,同时淡淡的提出辞职。当 天晚上,新拜的太师爷便逃跑了,终生不再露面。六百年 后,孔子谈到臧村落老人的故事。学生颜回提问:“文王为 啥做假梦呀?他也不若何吧?”
孔子感到紧张,深怕在天之灵听见似的,板起脸说: “住嘴!别拿出去讲!文王尽善尽美哟,轮得到你来说风 凉话吗!他那样做,便宜行事,一时的嘛。”
郑国的列御寇师长西席,不但修得风仙之术,还射得一手 好箭。一日旅行山间,路遇隐士伯昏瞀人。二人寒暄,又 论了一会道,然后列御寇为伯昏瞀人演出连珠箭。他从腰 间箭壶抽一枝箭,搭上弦,拉满弓,请伯昏瞀人在他左臂 上放置一杯水,向远处一棵树射去。第一枝箭尚未抵靶, 第二枝箭已经射出。第二枝箭尚未抵靶,第三枝箭已经射 出。一箭尾随一箭,连珠似的飞向树身,目不暇给。放箭 抽箭,动作连续。前箭刚刚离弦,后箭已经上弦。他耸立 不动,仿佛石雕像。一壶箭很快射完,箭箭中靶,而左臂 上的一杯水不溅一滴。
伯昏瞀人说:“这是有弓有箭有心射,不是无弓无箭 无心射。试试吧,我陪你登高山,踏危崖,走向百丈深涧 的边边上,玩玩无弓无箭无心射,你能做到吗?”
于是伯昏瞀人登高山,踏危崖,走向百丈深涧的边边 上,回转身来,碎步退移,两腿分开,脚踵移到了边边外 ,站成骑马姿势,向列御寇打拱,表示请,请,请。
列御寇不敢上,低头跪下。额头到脚踵,周身吓出汗 ,急说罢,罢,罢。
伯昏瞀人说:“至人有充足的内涵,上可以飞上苍而 鸟瞰,下可以入黄泉而鱼潜,到哪里都自由清闲,临危险 而神采不变。请你玩玩无弓无箭无心射,你就吓花了眼。 中靶吗?差得远!”
楚国的隐士肩吾师长西席结识了被迫下野的著名政治家孙 叔敖师长西席。肩吾说:“师长西席,你的经历太戏剧性啦,三次 出任楚国令尹,执掌行政,又三次被迫下野,形同庶民。 在任时,你的作风朴素,从不炫耀。下野了。你的内涵充 实,面无忧色。最初我疑惑你,现在瞥见你气色真不错, 反响出心情的惬意。你对自己的三起三落是若何看的?”
孙叔敖说:“我有什么了不起的。照我看呢,富贵要 来,推也推不掉的;富贵要去,拉也拉不住的。如果说, 富贵来了是得,富贵去了是失落,那么我认为,得来失落去与 我无关。既然与我无关,得来不喜,失落去不忧,便是很自 然的了。如此而已,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我也弄不明 白,当初富贵是冲着令尹这个官职而来的呢,还是冲着我 这个人而来的呢。如果冲着令尹这个官职而来,那么富贵 本来就与我无缘嘛。如果冲着我这个人而来,那么当了令 尹也值不得炫耀。自下野以迄今,鄙人忙于四方走走,到 处看看,顾不上想那些与我无关的噜苏事。三起人捧,三 落人笑,我才不在乎呢。”
多年往后,孔子听人谈起孙叔敖的故事,评论说:“ 古有真人,智士说不服他,美女迷不住他,匪贼斗不过他 ,就算三皇五帝还在位,都没法高攀他做朋友。去世生问题 够大了吧,仍旧触动不了他的内心,影响不了他的行为, 何况富贵贫贱小问题!那样的真人啊,他的灵魂自由流落 ,飞越高山而不碰撞,潜入深水而不沉溺,处在卑贱而不 怠倦,扩散天地之间,既帮助了他人,又充足了自己。”
春秋时期有个凡国,很小。凡国国君应邀访问楚国。 楚王接见凡君,设宴招待。席间,楚邦交际大臣纵谈国际 形势,对凡国的安全深表关怀,一而再的利用亡国一词, 暗示凡君及早投入楚王怀抱。凡君识破了楚王的野心,不 敢抗议。楚国是周天子下面的南方霸主,惹不起的。
楚邦交际大臣第三次利用亡国一词时,凡君插话说: “凡国将来的灭亡,无法剥夺我国现今的存在。请许可我 复述一遍:凡国将来的灭亡,无法剥夺我国现今的存在。 照此逆推,楚国现今的存在,无法担保贵国将来的存在。 这样看来,凡国现今仍未灭亡,楚国将来已不存在。”
二十二、外篇·智北游
【原文】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 “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 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 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 “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 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 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 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 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 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 也。故曰:‘失落道而后德,失落德而后仁,失落仁而后义,失落义而后礼。 ’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 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 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去世之徒,去世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 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去世。若去世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 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 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贤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 “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 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 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 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 黄帝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季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贤人 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不雅观于天地 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去世生周遭,莫知其根也。扁 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 ;天下莫不沈浮,终生不故;阴阳四季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 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不雅观于天矣!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 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 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 “形若槁骸,心若去世灰,真实在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 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 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 ;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 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 。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 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窨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 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 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 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 此者,四肢强,思考恂达,线人聪明。其存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 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弗成,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贤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 损之而不加损者,贤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 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 。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 自本不雅观之,生者,喑噫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 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以是相齿。贤人遭之而 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 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 ;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去世。生物哀之,人类悲之 。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 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 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 “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役夫之 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 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尝相与游乎无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 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 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 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 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 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妸荷甘与神农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囗荷甘日中奓户 而入,曰:“老龙去世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 “天知予僻陋谩诞,故弃予而去世。已矣,役夫无所发予之年夜言而去世 矣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 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年夜言而去世,又况夫体道 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以是论道而 非道也。”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囗荷甘日中奓 户而入,曰:“老龙去世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 “天知予僻陋谩诞,故弃予而去世。已矣,役夫无所发予之年夜言而去世矣 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 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年夜言而去世,又况夫体道者乎!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以是论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 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 :“有。”曰:“其数如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 、可以约、可以散,此吾以是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 ,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 :“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仰而叹 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 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 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 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 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不雅观乎宇宙,内不知乎 大初。因此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光曜问乎无有曰:“役夫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 式样:窨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 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 有矣,何从至此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落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 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忽略也,非钩无 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 孰不资焉!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 。”冉求失落问而退。嫡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 ’役夫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 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 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孙子可乎?”冉求未 对。仲尼曰:“已矣,末应矣!不以存亡活,不以去世去世生。去世生有待 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 ,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贤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 是者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役夫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 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 化。与归天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 。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 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赍也,而况今之人乎!贤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 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 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 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众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 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 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 知之,所知则浅矣!”
【译文】
这位师长西席姓智,名慧,外号小聪明,是土生土长的中 原人。智师长西席要学道,遂去北方远游,寻师探友。为什么 要选择北方?由于道是看不见的,道躲在幽暗处,而北方 正是幽暗之所在,北冥不是有半年永夜吗。对,要学道, 去北方。
智师长西席向北方愈走愈远。夜愈长了,北斗星愈高了。 走到一条黑河,名曰玄水,唯见墨波黯黯。玄水北岸,一 座小山,名曰隐氛山,终年隐蔽在氛雾里,智师长西席爬上山 ,遇见无为谓师长西席。无为谓也便是不用说。这位师长西席忘言 已有多年了。
智师长西席问道于无为谓,说:“我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你 。若何思维,若何考虑,才能懂道?如何处世,如何为人 ,才能合道?什么方向,什么路线,才能得道?”
无为谓不回答以上三个问题。不是不愿回答,而是忘 却辞吐,不能回答,啊不,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晓得该 若何回答才好。
智师长西席白问了,心头发急,转身便走,遂去南方远游 ,连续寻师探友。看来道不在幽暗处,或许在光明处,而 南方正是光明之所在,热带不是有阳光刺目耀眼吗。对,要学 道,去南方。
智师长西席向南方愈走愈远。天愈热了,棕榈树愈多了。 走到一条亮河,名曰白水,唯见银波晃晃。白水南岸,一 座大山,名曰狐阕山,峰壑看得非常清楚。心头藏有任何 狐疑,到此便会一扫而光,故名。智师长西席爬上山,老远老 远就看见了诳倔师长西席,竟识破了他的五脏六腑,真是太明 白了。诳倔也便是不实而武断,这位师长西席听说样样皆懂。
智师长西席问道于诳倔,仍提出那三个问题。
诳倔说:“嘻!我懂。听我回答你。”刚摆出传道的 架子,怎么就哑口啦,诳倔急得酡颜,直拍前额。彷佛已 经想好的答案,此时只剩一片空缺,再也想不出来。真是 怪事!
智师长西席又白问了,遂去西方昆仓山的仙宫拜见黄帝, 又提出那三个问题。
黄帝回答说:“非思维,非考虑,才能懂道。不处世 ,不为人,才能合道。无方向,无路线,才能得道。”
智师长西席说:“你懂道,我现在也懂了。看来唯有咱俩 懂,无为谓和诳倔都不懂呢,对吗?”
黄帝说:“不对。无为谓真懂道。诳倔作懂道状。我 和你究竟是门外汉哟!懂道者不评论辩论,评论辩论者不懂道。这 便是为什么贤人不重言教而重身教。道非某种思想体系, 以是谈不出,抓不住。德非某种行为标准,以是做不出, 达不到。仁有可能是装模作样的。义有可能是伤天害理的 。礼是演戏,集体的欺骗。以是说,从我起的历代君王, 失落去道而供应德,失落去德而提倡仁,失落去仁而提倡义,失落 去义而提倡礼──礼是害道的空花,捣乱的贼头。以是说 ,人要学道,就得打掉空花,每天打,进而打掉伤天害理 的义,进而打掉装模作样的仁,回到无为状态。无为,不 去制造社会问题,什么事情都好办啦。当今社会失落道已久 ,道被化为意识形态的礼仪,的义方,的仁政,看得见, 讲得清,摸得着,要想找回正道,不感到困难吗?说随意马虎 也随意马虎,如果有伟大人物涌现,旋转社会的趋势。”
黄帝又说:“生是去世的子弟,去世是生的前辈。倒过来 说也通,生是去世的前辈,去世是生的子弟。死活到底谁在前 谁在后,谁也说不清。人的生命不过是阴阳二气的结合。 结合了,我们说这是生。散离了,我们说这是去世。如果去世 生互为子弟,而后辈又无穷,我们面对死活循环,还怕什 么。万物的生命皆是阴阳二气的结合,这是万物的同一性 ,亦即共性。万物与人一样,把自己喜好的,例如生,誉 为神奇,同时把自己厌恶的,例如去世,诋为臭腐。所谓臭 腐到头来又转化为神奇,所谓神奇到头来又转化为臭腐, 正如死活循环。以是说,遍天下的生命征象,无论若何纷 繁,就实在质而言,不过是阴阳合成的一气罢了。贤人齐 物,看重同一。”
智师长西席说:“我问道于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 是不能回答我,而是不晓得该若何回答我。我同道于诳倔 ,诳倔刚做出传道的样子,就闭嘴不见告我啦。不是不愿 见告我,而是刚要见告就忘了已经想好的答案。我问道于 你,你回答了我。你懂道,怎么说是门外汉?”
黄帝说:“无为谓真懂道,由于他不晓得该若何评论辩论 道。诳倔作懂道状,由于他毕竟忘却了评论辩论道。我和你终 究是门外汉,由于我们晓得用智,谈得条理分明。”
智师长西席后来又遇见诳倔,向他转述了黄帝的辞吐。诳 倔很欣赏黄帝的口才。
天地变革,昭示浩荡的美德,而不该用措辞。四季循 环,出示明确的季候,而不揭橥发言。万物盛衰,默示完 整的事理,而不附加阐明。贤人本着天地的美德,洞察万 物的事理,只做不说。以是,超圣的至人连做也免了,让 万物自己去做。大贤人虽然也做一做,但不发明新的主义 。贤人,大贤人,至人,都以天地的美德为不雅观摹的工具。
看那神灵,奇妙之至,是他参与了统统变革过程。万 物盛衰,去世的去世,生的生,千姿百态,仿佛天成,谁认识 自己的根,那奇妙的神灵。万物纷纭芸芸,各有一本厚厚 的演化史,长久的生存,谁管他神灵巧神灵。这并不妨碍 神灵的存在。空间那样广大,还得受他统领。秋毫那样细 小,也得靠他监造。有他参与变革,万物方能有盛衰的过 程,弃旧图新。有他参与变革,阴阳方能有离合的过程, 送死迎生。有他参与变革,四季方能有循环的过程,寒尽 回春。他黯然存在,彷佛已经亡命,他显然灵验,却又不 肯亮相。可怜我们这些生物,全是他在每天牧养,到去世也 不认识他,那奇妙的神灵,伟大的放牛郎。他便是道,他 便是我们的总根。你懂得这点,就有资格不雅观摹自然,洞察 万物的事理了。
啮缺师长西席多智,曾经是有名的辩论狂,后来意识到自 己的缺点,改正了。啮缺的老师王倪,王倪的老师蒲衣, 都是修道的隐士。
啮缺问道于老老师蒲衣。蒲衣说:“整顿你的操行, 清扫你的视听,自有元气附你身。收敛你的聪慧,洗涤你 的胸襟,自有灵气入你心。天地将以美德充足你,使你完 备。自然将以妙道启示你,让你皈依。到那时你将有天真 的眼眸,纯洁稚子如初生的牛犊,不再拖住别人辩论,再 三追问何故,何故。”第三个何故尚未说出口,蒲衣闭嘴 ,由于啮缺视听俱息,胸襟已空,睡着了。
蒲衣非常满意,一跃而起,边走边唱:“锁闭感官, 身似枯树冬眠。停滞意念,心似寒烬无烟。放弃了真才实 学,不守成见,
舜爷坐天下,什么都有了。一日听完申报请示,作了指示 ,感到满意,叫百官坐下来陪他论道。一位丞官发言不错 。舜问他:“我能拥有道吗?”
丞说:“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拥有,还能拥有道吗 !”
舜说:“我的身体不归我所有,归谁呢?”
丞说:“你的身体是阴阳给你塑造的形状,不归你所 有。你的生命是阴阳给你谱写的歌曲,不归你所有。你的 本性是阴阳给你点染的色彩,不归你所有。你的子孙是阴 阳给你蜕变的新我,不归你所有。你是搭客,不晓得哪一 站是终点。你是房客,不晓得哪一天要搬家。你是食客, 不晓得哪一味最适口。总之你是客,主权不属你。车掌喊 你下,你就得下。房东要你搬,你就得搬。宴主请你尝, 你就得尝。一阴一阳,二气运动,道在个中,怎么可能归 我们所有呀!”
孔子壮年时去洛阳,第一次见老聃。老聃那时才是中 央图书馆馆长,事情很忙。孔子高谈儒家的仁义学说,挨 了老聃一顿好洗刷。回到驿馆,痛加反省。几天后又去看 老聃,请教修道。
孔子说:“本日你休假,敢请谈谈道。”
老聃说:“你得持斋守戒,来一番心灵的大肃清,把 你的精神洗干净,把你的所谓真才实学一棍子打个粉碎, 方可修道。道,盲然深邃,不知从何谈起。我只能给你谈 一个轮廓。”
老聃又说:“宇宙之初,冥冥的大阴郁炸裂,昭昭的 大光明出身。统统有条有理的构造,来自无名无状的浑沌 。阴阳二气合成内神,阴阳二精合成形状,乃有生命。生 命有形道无形,无形生有形。有形的万物授形给后代。有 形生有形,所谓以形相生。形既稳定,各生各的,有条不 紊。以是兽形九窍,头七窍,尾二窍,皆是胎生。以是鸟 形八窍,头七窍,尾一窍,皆是卵生。道无形,看不清, 证不明。说是来了,为什么不留脚印?说是去了,到哪里 才有止境?说要寻道去吧,哪有住宅哪有门?如果全方位 路径无限多,岂不即是没有路径,叫人若何去寻?那些顺 道的人,四肢变得强劲,思想变得豁达,灵耳聪,灵眼明 ,存心而不劳心,有灵巧的应变能力,无去世板的奋斗纲领 。天不得不高悬,地不得不横陈,太阳玉轮不得不运行, 动物植物不得不昌盛,这便是道哟!”
老聃又说:“博学不是真知,辩才不是善德。这些小 玩艺,贤人早就戒掉了。贤人务虚道,不追求实学,由于 实学有限,虚道无限。贤人腹藏无限,任你输入不见递增 ,任你输出不见递减,深深若大海,巍巍若高山,常常维 持着恒量的循环。那是一座思想库,万物来取用,始终用 不完。以贤人的虚道做标尺,丈量那些儒派人士所推崇的 博学啦辩才啦,便能看清他们的实学原来是歪道哟!转头 看看虚道,供应万物取用,库存始终不空,这才是正道哟 !”
老聃又说:“存活在中国的人类,其禀性阴不阴,阳 不阳,居住在天之下,地之上,如你如我如他,暂且伪装 人样。都要回老家,存活不久长。从老家那一头看现在, 所谓人生,活一口气罢了。有人气短,有人气长,差距微 不敷道,仅在数量。须臾的快活,匆匆的光阴,谈什么桀 纣乃暴君,尧舜乃圣王!种瓜得瓜,栽果得果,瓜果各别 。草本的瓜,木本的果,形态虽有差别,但是作为植物, 仍能找到共同的事理。人比瓜果更繁芜些,多一重社会性 ,以是地位有高有低,好比牙龄大小不一。凡人嫌贫爱富 ,贤人不因贫富而忧喜。顺境要去了,他不挽留。困境要 来了,他不躲避。说他有德,由于他能调度自己,适应顺 逆的田地。说他有道,由于他能更新自己,相应变革的原 理。至道至德,远古酋长以是首创世纪。有道有德,炎黄 尧舜以是相继崛起。”
老聃末了说:“也算顶天立地,人啊,你的生平,好 比透过缝隙看奔跑的白驹,一晃成了过去!势不可当,昂 昂然新秀登场。时不再来,凄凄然老朽下台。变变变,胎 儿出头露了脸。变变变,衰翁入棺成了殓。变生变去世,都 是那个变,生物为之哀号,人类为之悲叹。快放下贪生的 包袱,快解开怕去世的疙瘩,让灵魂飘向天涯,让肉体埋入 地下,你终于回老家。当初你投生,无形变成有形。现在 你返本,有形变回无形。无形,有形,无形。否定,肯定 ,否定。这是知识,非道友也首肯,用不着谈论。谈论什 么辩证不辩证,旧调重弹罢了,可听可不听。你若决心修 道,就不必去研究所谓学问。人既得道,不再多言,夸夸 其谈,离道很远。记住,能够公开谈论的每每不是问题的 关键。守我沉默,胜他雄辩。传道哪能作报告。听报告不 如睡大觉。关闭眼窍耳窍,内视内听,才有可能得道。”
东郭师长西席拖住庄子论道。庄子莫可奈何,有问必答。 如果不是东郭师长西席厨下已经备了午饭待客,庄子早就拔腿 走了。
东郭师长西席说,“你所说的道,到底在哪里?”
庄子说:“哪里都在。”
东郭师长西席说:“不确指,可弗成。”
庄子说:“在蝼蛄,在蚂蚁。”
东郭师长西席说:“怎么这样低下哟!”
庆子说:“在旱稗,在水稗。”
东郭师长西席说:“怎么更低下了哟!”
庄子说:“在瓦,在砖。”
东郭师长西席说:“动物降到植物,植物降到无生物,怎 么愈来愈低下哟!”
庄子说:“在屎,在尿。”
东郭师长西席以为恶心,赌气不再问了。
庄子说:“道嘛,哪里都在。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可你问个一直,问又问不到点子上。我不得不用秽物搪塞 你,抱歉。不过,你再三说低下,我不敢苟同。请证之于 仆众讯问屠夫若何挑选肥猪。屠夫的回答从猪头说到猪胯 ,愈低下,愈明白。不雅观察屎尿都能创造道呢,何况不雅观察人 生,不雅观察万物,不雅观察宇宙。你不要只捉住某一物,由于道 嘛哪里都在,没有一物能分开道。反过来说,道也不能脱 离物,以是论道也不能分开物讲空话。整体的,普遍的, 共同的,三词形容同一工具,道。”
庄子又说:“让我陪你去神游非现实的玄宫,试从整 体论道,愈论愈远,以至于无穷吧。让我陪你无为吧,恬 淡而静止吧,寂寞而虚空吧,调和而清闲吧。我的肚量胸襟广 大,无牵无挂,哪里都不去,但游心于造化。那是形而上 的自由王国,去呢来呢无地名可查。我已多次去玩,尚未 找到终点。大知之士彷徨于非现实的空间,投身造化的循 环,在自由王国里找到无限。”
庄子末了说:“道支配物,与物打成一片。道不与物 划清界线。万物皆以自己为中央而分出彼此来,是万物自 己在互划界线,与道何干。不必分彼此的,倒去互划界线 。互划了界线又若何?从道的角度看,万物皆是受支配者 ,不分彼此,完备可以等量齐观,根本不必互划界线。道 与物打成一片,道永恒,物短暂。富余了是盈满;物自盈 满,道不盈满。贫穷了是虚歉;物自虚歉,道不虚歉。兴 起了是得到;物自得到,道不得到。没落了是丢失;物自 丢失,道不丢失。开始了是开始;物自开始,道不开始。 告终了是扫尾;物自扫尾,道不扫尾。成功了是堆积;物 自堆积,道不堆积。失落败了是溃散;物自溃散,道不溃散 。盈满,虚歉,得到,丢失,开始,扫尾,堆积,溃散, 道是万物幕后的导演,永恒的导演。”
婀荷甘师长西席和神农师长西席同学道于老龙吉师长西席。老龙吉 不讲道,只给学生点拨几句,使其自悟。世俗无知,说他 们是狂人口吐年夜言。
一天清晨,神农掩门,两肘搁在炕桌,闭目游心于非 现实的国度。这这天课,要做一整天呢。中午,婀荷甘推 开门冲进来说:“老龙去世啦!”神农大惊,跳下炕床,扶 杖要走。随即想到去世不敷惊,砰的一声抛掉手杖,笑着说 :“仙啊,你晓得我为人猥琐,学道
老龙吉的道友龠(读‘月’)刚师长西席前来吊丧,听见神 农这样说,便揭橥感想说:“一人得道,天下君子纷纭跑 来投靠,说要听他讲道。吾友老龙吉间隔得道尚远,连毫 毛尖真个万分之一也未得呢,他都晓得少说年夜言,早些去世 去。何况是那些得道的大师,他们怎肯公开讲道呢!道嘛 ,看不见形,听不见声。有人讲道,高谈阔论,是他头脑 浑沌,眼睛发黑晕。能讲清的不是道,是道讲不清。”
能讲清的不是道?太清师长西席不相信,于是去问无穷先 生:“道,你知吧?”
无穷说:“我不知。”
太清又去问无为师长西席。无为说:“我知。”
太清说:“道,就你所知,也有条款吧?”
无为说:“有。”
太清说:“有哪些条款?”
无为说:“就我所知,道能使物富贵,道能使物贫贱 ;道能使物堆积,道能使物溃散。诸如此类的说法,在我 看来,皆是道的条款。”
太清喜得同道,把这些话转告无始师长西席,证明道是能 讲清的。太清又说:“如果我的转述不错,请你仲裁。道 ,无穷师长西席说不知,无为师长西席说知。他们两位,谁是谁非 ?”
无始说:“说不知的深厚,说知的浅薄。说不知的是 行家,说知的是生手。”
太清仰天一叹,说:“怪哉!不知的反而知了吗?知 的倒不知了吗?天下上竟然有不知的知,真是天晓得哟! ”
无始说:“道是听不见的,听见的不是道。道是看不 见的,瞥见的不是道。道是讲不清的,讲清的不是道。懂 吗,能使万物具形的,自己一定不具形。道不具形,道是 抽象观点。道这个词的意思是道路,而道路是具象观点, 可见名不副实。”
无始末了说:“有人来问道,谁回答了,谁不知道。 问道者听了不知道者的回答,也不会加深对道的理解。道 不能问,问不能答。不能问的问了,是买空。不能答的答 了,是卖空。以卖空对买空,空对空,这样的人嘛,外不 能勘破宇宙的奥秘,内不能反省生命的本源,怎能托足于 昆仑仙山,怎能游心于太虚妙境。”
光耀问无有:“你是有呢,还是无有?”
无有无有任何回答。
光耀问不出结果来,只好闭嘴瞪眼,然后核阅无有的 体形和颜面。看去看来,渺渺然,空空然,无有无形无面 。费时一整天。要看看不见,要听听不见。光耀颇不耐烦 ,挥去一拳,绝对虚无,不着边边。
光耀自思自叹:“绝啦!谁能操到这样高的境界呀! 想我光耀苦修苦练,总算操成了存在着的虚无逐一看我, 通亮亮的存在着;摸我,虚无。但我操不到无有同道的虚 无的虚无,绝对虚无。我经多年努力,刚刚取得虚无的身 份,随即戴上存在的帽子,就象数学的零,仍被视为一个 数字,存在于正一之后,负一之前,并非绝对虚无。我该 若何争取摘掉帽子,就象无有同道那样,做一个货真价实 的绝对虚无呢?”
无有仍旧无有任何回答。
国防部有军器作坊,招纳能工巧匠,制造各种武器。 作坊有个八十老翁,捶打军用腰带带钩,工艺绝佳,丝丝 入扣。国防部长夸奖他:“你手艺真巧哟。有道吗?”
他说:“我有行为守则。二十岁那年起,捶打带钩便 是我的唯一爱好。除了带钩,任何东西我都视而不见。与 带钩无关的东西,决不研究。捶打带钩六十年了,我能一 直有用,可见有用来自无用,有来自无。一个手艺人能得 益于无,何况那些修道者比无更无,绝对虚无,当然更能 得益啦。”
孔子的学生冉求,亦即冉有,是鲁国贵族季孙氏的家 臣。冉求想知道开天辟地以前是什么状态,苦思一夜,莫 名其妙,以是特来请教孔子。
冉求问:“宇宙出身以前,空间和韶光的状态可知不 可知呢?”
孔子说:“可知。古今一回事嘛。”
冉求问不下去,便告辞了。第二天又来,想问个明白 ,说:“昨天我问宇宙出身以前是否可知,老师回答可知 ,说古今一回事。当时我以为脑筋开窍了。回去想一夜, 今晨又以为糊涂了。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昨天脑筋开窍,由于先凭直觉把握住了。 今晨糊涂,由于你又用思维去探索,是不是这样的?宇宙 ,古是从前的今,今是将来的古,以是无古无今,古今一 回事嘛。宇宙,既没有出身之日,也没有去世亡之时,以是 无始无终,永恒存在。没有子,没有孙,倒有曾孙了,行 吗?没有宇宙,倒有空间(宇)韶光(宙)的状态了,行 吗?”
冉求语塞,无言以对。
孔子说:“完啦,答不出来啦。去世是自然发生的,不 是由于现在生了以是将来必去世。生是自然发生的,不是因 为现在去世了以是将来必生。去世与生,生与去世,其间并无因 果关系。去世生都是有待的吗?不,去世生都是自然发生的, 各自独立的。再说说宇宙吧。宇宙历史无穷,来路不见起 点,去路不见终点,能有物先宇宙而存在吗?不能。能创 造宇宙万物的只能是非物,不可能是物。非物者,道也, 任何一物都不可能先宇宙而涌现。顺着道,才有万物涌现 。万物顺着道涌现了,生生不已,无穷无尽。贤人学道, 以是爱人,无限爱,永久爱。”
颜回常常咀嚼孔子的训话,吃透精神,才好实践。想 起孔子讲过:“不推拒,不迎合。”也便是奉行不干涉主 义。以为很有道理。可是,若何落实呢,还不太清楚。于 是去问孔子。
孔子说:“古人有空想而内心稳定,作风却很灵巧, 常与外界适应。今人无崇奉而内心动摇,作风却很固执, 常与外界冲突。作风灵巧多变,常与外界适应,并不妨碍 古人坚守空想,一成不变。作风多变,他们心安;空想不 变,他们理得。他们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与外界逐步磨,而 内心稳定,决不动摇。远古大酋长(豕希)韦氏栖息在天然 的牧场,向外界开放。轩辕黄帝嬉戏在人工的花园,四面 有墙。国王舜爷住在深宫,卫兵站岗。商汤王,周武王, 躲在密室,层层设防。一代不如一代,怎能与外界适应呢 。等而下之,那些君子,例如儒墨两派的大师,我是你非 ,相互排斥,也就不敷怪了。等而又下之,当今一样平常社会 人士,我活你去世,彼此冲突,更谈不上与外界适应了。圣 人常与外界适应,不危害任何人,任何人也无法危害他。 只有那些无所危害的人,投身社会运动,与人相推相拒相 迎相合,才可能既坚守空想又适应外界。你我凡人没有那 个本领,还是不推不拒不迎不合为妙。”
孔子答复了颜回的提问,兴犹未尽,乃仰天嗟叹说: “郁郁的山林哟!葱葱的丘野哟!你们与我非亲非故,想 起你们,我就欣欣然的快乐哟!快乐不过少焉,悲哀随着 来了。哀乐要来,由不得我,我哪能抵挡。哀乐要去,由 不得我,我哪能挽留。想起就伤心,我们这些凡人好比旅 馆房间,只配接客,形形色色的房客,包括快乐和悲哀, 想来就要来,想去就要去,由不得我们。我们活一辈子, 只认识那些投宿的房客,不认识那些赶路的过客;只能做 那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做那些力不能及的事情。我们 无知,无法认识天下;我们无能,无法旋转乾坤。我们所 有的凡人,没有一个能逃脱如此可悲的困境。谁冒死挣扎 ,想逃脱大家都逃不脱的困境,岂不可悲复可悲吗?以是 我要说,最精确的辞吐便是不揭橥任何辞吐,最精确的措 施便是不采纳任何方法。这便是为什么要奉行不干涉主义 了。至于什么遍及知识,小儿科罢了。”
二十三、杂篇·徐无鬼
【原文】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师长西席病矣,苦于山林之劳 ,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 将盈耆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耆欲,牵好恶,则线人 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侯超然不对。少焉,徐无鬼曰 :“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 日;上之质,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 ,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 下马有成材,若卹若失落,若丧其一。 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笑。徐无鬼出,女商曰 :“师长西席独何以说吾君乎?吾以是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 书》、《礼》、《乐》,从说则以《金板》、《六韬》,奉事而大有 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今师长西席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 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 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 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 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藜藋柱乎鼪鼬之径,良位其空,闻人足音 跫然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 言謦kai4吾君之侧乎!”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师长西席居山林,食芧栗,厌葱韭,以宾寡 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 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 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 “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 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 之民,以养线人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 ,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见师长西席久矣!吾 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 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 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 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 人,无以谋胜人,无以降服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地皮,以养吾 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 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去世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谐朋前马, 昆阍、风趣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 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 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 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叨教为天下。”幼童曰:“ 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 适有瞀病,有父老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 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 ”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叨教为天下。” 幼童辞。黄帝又问。幼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 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知士无思考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 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筋国之士矜 雅;年夜胆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 礼乐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 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东西之巧则壮。钱财不积 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 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生不 反,悲夫!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 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 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但是儒墨杨秉四,与役夫 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役夫之道矣! 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 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乎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 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 ,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 子曰∶“今乎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 始吾非也,则奚若矣?”庄子曰:“齐人蹢子于宋者,其命阍也不以 完;其求钘钟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 人寄而蹢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而足 以造于怨也。”
庄子执绋,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 使匠人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落 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考试测验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 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去世久矣!’自役夫之去世也,吾无以为质矣, 吾无与言之矣!”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 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 ”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 人之过,终生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 君也将弗久矣!”公曰:“但是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 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 ;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 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吴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恂然弃而走,逃于深蓁。有 一狙焉,委蛇攫囗(“搔”字以“爪”代“虫”音zao3),见巧 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射之,狙执去世。王顾谓其友 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 !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锄其色,去乐辞 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役夫,物之尤也 。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去世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 。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 我必卖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 ,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
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敖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 “古之人乎!于此言已。”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于 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 ;丘愿有喙三尺。”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故德总乎道 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 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东流,大之 至也。贤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去世无 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 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敷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莫若 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落,无弃,不以物 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
子綦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歅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 方囗曰:“梱也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将 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作甚以至于是极也?” 九方囗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父母乎!今役夫闻之而 泣,是御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 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 尝为牧而牂生于奥,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 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 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 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 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因此泣也。”无 几何而使梱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于 是乎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终。
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 ”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 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 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 乎禽贪者器。因此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 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娄者。所谓暖姝者,学一师长西席之言,则 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因此谓暖姝 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蹄曲隈 ,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 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 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 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 “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 休归,所谓卷 娄者也。因此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 ,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 ,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 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
得之也生,失落之也去世;得之也去世,失落之也生:药也。实在堇也,桔 梗也,鸡雍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
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也能知亡 之以是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以是愁。故曰:鸱目有所适,鹤胫有所 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 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 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 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 也兹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 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 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 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 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 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 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 可以无崖。颉滑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 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译文】
魏文侯从前读圣贤的经典,学仁义的行为,建立魏国 ,扩展领土,雄霸一时。文侯去世后,有子继位,是为武侯 。武侯昏庸,日日沉迷饮食男女歌舞狗马,不问政事。隐 士徐无鬼看不惯,想给武侯进进忠言,便找商女士开后门 。商女士枕头风一吹,武侯便召徐无鬼进宫来。
魏武侯做出关怀寒士的样子,赐徐无鬼座位,安慰说 :“师长西席,你有病啊!隐居出林,是嫌太苦了吧。以是肯 来见我?”
徐无鬼说:“你安慰我做什么,我是来安慰你的。照 你这样下去,贪欲邪念超前的膨胀,视听享受一直地升级 ,身心才会病呢。你要寡欲息念,放弃视听享受,感官又 会闲出病来。病人安慰我做什么,我是来安慰病人的。”
魏武侯烦躁地不想答理。
僵持少焉之后,徐无鬼改口说:“我们谈谈相狗吧, 好不好。狗相,照我看来,可分三等,填饱肚子便睡,德 性类似
魏武侯听得来眉开眼笑。
徐无鬼见好就收,告辞出来。
在门外等待的商女士说:“师长西席,你谈了些什么,逗 得我们国王欢笑?我们为了媚谄我们国王,横说诗书礼乐 ,从侧面干预他,顺说军事计策,从正面迎合他,横顺尽 力侍候,立大功的不少,可是我们国王咬紧牙关不笑。先 生,你谈了些什么,逗得我们国王如此欢笑呀?”
徐无鬼说:“我爽性对他谈狗经马经而已。”
商女士问:“这是真话?”
徐无鬼说:“你没有听别人讲过吗,越国流放犯的笑 话?那家伙被押送到深山老林去服刑,途中遇见都城老友 ,几天前在城里见过面的,他就高兴得不得了啦,又是握 手,又是拥抱,彷佛睽隔多年似的。到了服刑的流放地, 不过十天半月罢了,有时遇见在城里见过一壁的人,连姓 名都叫不出呢,他也高兴地盛情接待。在荒无人烟的流放 地住满一年,瞥见泥塑木雕的人像,他也高兴极啦。离开 人愈久,愈惦记人,不是吗?一个逃命的人躲藏在墓洞中 ,墓地莲蒿满径,臭鼬跑来跑去,饿狼守在洞外。这时候 他听见脚步声,由远渐近,该若何的高兴啊!何况脚步声 伴着谈笑声,是他弟兄的,是他亲戚的!啊,我们那可怜 的国王,良久良久了,他听不见近人情的谈笑声呀!”
隐士徐无鬼第二次求见魏武侯。
魏武侯说:“师长西席,你去山林隐居,橡子栗子充饥, 野葱野韭做菜,丢下我不管,好些年了吧。现在也晓得岁 月不饶人,上年纪啦?唔,你是想喝几杯,开开荤,来一 点脂肪蛋白质呢?还是想造福于寡人的江山社稷呢?”
徐无鬼说:“本人出身贫贱,从来不敢饮食你的酒肉 。我是来安慰你的呢。”
魏武侯说:“什么?我有什么要安慰的?”
徐无鬼说:“你的身心皆病,须要安慰。”
魏武侯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徐无鬼说:“大自然以同等报酬生养人类。地位高的 莫夸耀身材高,地位矮的莫埋怨身材矮。你做大国之君, 竟以全国百姓的耐劳换取自身感官的享乐。这是良心所不 许可的哟!良心方向和谐,难容自私。自私是病根,病得 你好苦,以是我来安慰你。奇怪的是你怕承认自己有病, 为什么?”
魏武侯说:“我早就想找你谈谈啦。我准备以爱民政 策表示仁,以裁军方法表示义,行吗?”
徐无鬼说:“弗成。爱民的结果是害民。裁军的结果 是扩军。从这两方面下手,你不会成功。美善的样板树立 起来了,就变成制造丑恶的工具。努力表示仁义,就迹近 作伪啦。仁义一旦定型,就能仿造。样板一旦树立起来, 就会成为箭靶。国防方法变来变去,就会引起外战。爱民 啦裁军啦高调请免了吧。你能做到六不那就好啦。一、不 要在城门隙望台下摆兵,作严阵以待状。二、不要在宫中 驻扎骑兵,作紧急应变状。三、不要伤天害理的搜刮财富 。四、不要利用智巧取胜。五、不要利用策略取胜。六、 不要发动战役,征服别国。想想吧,杀别国的军民,占别 国的地皮,便是为了养我体,娱我心,这样的战役究竟有 何益处?到底谁是赢家?如果你非表示仁义不可,那就请 你恳切诚意对待自己,有病就医治吧。病治好了,就能顺 应大自然的道理,放弃撄动,选择宁静。你这样做,百姓 就活得出来了,也不劳你制订什么爱民政策,采纳什么裁 军方法了。”
无知的至德之世结束,文明的有德之世开始,天下从 此扰攘多事。有德之世的头一个帝王便是轩辕氏族的大酋 长,民众叫他轩辕黄帝。黄帝修道,听说具茨山有一位至 人,姓隗,人称大隗师长西席,便去寻访,准备拜他为师。
黄帝乘车登程,驷马奔驰。正驾驶方明,坐在左边。 副驾驶昌禹,坐在右边。张若与习朋导马,前面探路。昆 阎与风趣跟车,后面保镖。真是威风八面,频年夜首长出巡 壮不雅观多了。沿途百姓瞻仰,官员迎送,自不必说。车到襄 城地界,旷野无人,七位圣贤迷路,指南针又坏了,急得 没法。
这时候有少年驱赶群马走来,神态洒脱。
黄帝问:“你晓得具茨山的方向吗?”
牧马少年说晓得,用马鞭指指北方。
黄帝问:“你晓得大隗师长西席的住处吗?”
牧马少年又说晓得。
黄帝惊叹说:“这小子不大略,不但知道仙山在哪里 ,还知道至人的住处。喂,小子,请谈谈若何管理天下吧 。”
牧马少年说:“管理天下嘛,不过如此这般而已而已 ,何必多事!拿我来说吧。幼年我是天才,聪明过人,无 师自通,昼夜研究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世间 统统事物我都精通。结果呢,弄成了近视眼,外加神经衰 弱。有老人教导说,小娃儿,别再熬夜研究了,搭乘太阳 金马车到襄城郊野去散散心吧。我听老人的话,昼乘车, 夜睡觉,不研究,只嬉戏,果真见效,病快好啦。现在我 要到世外去修道养德,路遇诸位圣贤,问我若何管理天下 。管理天下不过如此这般而已,同我管理身体一样。哦, 不谈了,我何必多事!”
黄帝说:“好小子,管理天下对你而言确实多事。不 过谈谈若何管理天下,总可以吧?”
牧马少年摆手,赶马走了。
黄帝大声呼唤,要求见教。
牧马少年转头说:“管理天下嘛,同牧马比较较,我 看不出有啥差别。对马有害的事别做,不就行啦。”说完 ,一声唿哨,追马去了。
黄帝作揖叩头,口称感激仙师。然后嘱咐向后转,原 路返回。
他是智谋之上,如果场合排场稳走了,碰不上伤脑筋的危 机,内心就不惬意。
他是雄辩之士,如果是非澄清了,找不到可谈论的话 题,内心就不惬意。
他是苛责之士,如果秩序良好了,查不出该挨骂的事 件,内心就不惬意。
这三种人,由于不能得意其乐,以是终生交给外物拘 留,以换取内心的惬意,太可怜了。终生交给外物拘留的 人,三种之外,还有以下十六种。
领导潮流之士,爬上朝廷。
节制群众之士,混进衙门。
打拳踢腿之士,喜迎寻衅。
勇斗敢闯之士,欣逢动乱。
提刀执矛之士,酷爱战役。
清贫干瘪之士,贪求名声。
刑律之士,动辄扩大惩办。
礼教之士,表情恭敬庄严。
仁义之士,到处联结情绪。
农夫不耕耘,心头不安宁。
商贩不习卖,心头不高兴。
百姓有家务,起早摸黑勤勤做。
工人有手艺,昂头挺胸长志气。
家底薄,存款少,财迷碰着烦恼。
权力小,势力衰,官迷陷入悲哀。
野心家,夜夜盼,来日诰日发生政变。
以上统共十九种人,伺机遇会,实现自我,以是服膺 机会主义,谢绝无为主义。这些人哟,机会来了,得意一 时,机会去了,不是东西。他们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奇迹 ,沉溺在外物的海洋,去世不转头,终生迷误,真可悲啊!
庄子面对梁惠王与宰相惠施,笑骂“上坐昏君王,下 立乱宰相”之后,下来又同惠施辩论。惠施坚持一家之言 ,自称真理化身,说有事实作证。
庄子说:“没有目标,乱放一箭,恰巧命中一物,便 自称神箭手,天下人都可以自称神箭手了。这样行吗?”
惠施说:“行。”
庄子说:“没有共同的是非标准,你用自己的是非标 准衡量自己的辞吐,便自称真理化身,天下人都可以自称 真理化身了。这样行吗?”
惠施说:“行。”
庄子说:“行?问题就来了。儒派,墨派,杨派,公 孙龙派,加上你,共五派,都是真理化身,却又相互批驳 ,到底谁是真真理呀?大概都不是,同鲁遽一样?鲁遽讲 课,有学生说:‘老师,我得你的道啦,我能冬烧鼎锅夏 造冰啦!’鲁遽鄙夷地说:‘冬至阳气生,此时烧鼎锅, 阳气找阳气,不足为奇。夏至阴气生,此时造冰,阴气找 阴气,也不足为奇。你那一套玩意儿不是我讲的道哟。我 的道可神啦,我演出给你们开开眼界吧。’于是搬来两张 瑟,都是二十五弦,按照宫商角徵羽这五声音阶定弦。两 张瑟对照着调准了,一张留在教室,一张移到寝室,相距 不远。鲁遽拨动宫弦,室内宫弦随着振动。鲁遽拨动角弦 ,室内角弦随着振动。鲁遽宣告说:‘这是刚才那位同学 的玩意儿。阳找阳嘛,阴找阴嘛。宫相应宫,角相应角, 同样不足为奇。现在再看看我的道。’鲁遽将教室上的这 一张瑟变了调,官商角徵羽五音都不合,但使二十五弦同 声。然后任意拨动一弦,别的二十四弦全都随着振动,发 出共鸣音,嗡嗡许久。全体学生啧啧称奇,不晓得这玩意 儿仍旧超不出声学的事理。一弦领头,众弦跟上,频率相 同,以是共振,如此而已。你们五派都像鲁遽那样骗人吧 ?”
惠施说,“他们四派还在找我辩论。辩论嘛,我用逻 辑批倒你,你用喉嗓压垮我,便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我 迄今看不出自己有哪点错,怎能说我像鲁遽那样呢?”
庄子说:“齐人贪鄙,为节省家用,逐儿子去宋国阉 割了为人守门。拾得铜铃,他倒缠了又裹,怕碰坏了。后 来想找儿子回来,仅在齐海内张贴寻人缘由,少费钱嘛。 糊涂虫大概不会绝种吧?楚人刁悍,寄居主人家,动辄吼 骂守门人,半夜独自坐船渡江,又同舟子斗殴,不怕落水 。勇则勇矣,只怕仇恨难解,舟子不让他活着登岸了。老 朋友,小心些!”
庄周寂寞,躲在宋国蒙城的丘陵地区管理国营漆园。 做小吏,人为低,不得不设馆授课,补贴家用。他的老家 就在蒙城,子女多,包袱重。朋友很少,能在一起论论道 的险些没有,这就更寂寞了。
有一天,庄周领着学生为一个穷朋友执绋,途经已故 相爷惠施之墓,见墓草悲惨的青青,想起从前他同墓中人 的辩论,不胜感慨,乃转头向学生讲了一个故事。
话说楚国郢都有个泥匠,手艺绝精,长袍大袖给泥墙 刷石灰,而袍袖不污渍半点白痕,却又刷得又快又匀。一 个徒弟欠妥心,溅了一滴石灰浆在郢都泥匠的鼻尖上。郢 都泥匠不愿意拭擦掉,那样做他认为有损职业名誉。待鼻 尖上的石灰浆干透了,凝成白痕一点,他叫徒弟去请著名 木匠大师,单名石,人称匠石。匠石来了,郢都泥匠两手 插腰,站了个骑马桩,大声说:“锛掉吧!”匠石右手握 着长柄锛子,侧身挥臂,旋转成风,闭紧眼睛,只用灵耳 谛听,逐渐逼近郢都泥匠的鼻尖。就那么嚓的一声,肉耳 听不见,便锛掉了鼻尖上的白痕,而不伤及鼻尖,郢都泥 匠站在那里,脸不改色心不跳,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后来 ,宋元君知道了,派人去请匠石,说:“演出给寡人看看 吧。”匠石说:“我曾经锛掉过,不错。可惜我的唯一对 手,那个郢都泥匠,他去世多年啦!”
庄子讲完这个故事,遥向惠施之墓拱手见礼,说:“ 师长西席啊,自从你去世后,我再也找不到够资格的对手了。我 去找谁辩论呀。寂寞啊寂寞!”
齐国相爷管仲,创造霸业有功,齐桓公尊称他仲爸, 国务交给他管。管仲病了,齐桓公去慰问,说:“仲爸, 你老的病不好说啦。我不能再瞒着你老啦,就直说吧。如 果病情连续恶化,我该找谁接你的班,掌管国务?”
管仲说:“你打算交给谁?”
齐桓公说出了鲍叔牙的名字。鲍叔牙与管仲友善多年 ,情同弟兄。当初齐桓公夺得王位后,任命鲍叔牙做相爷 ,是鲍叔牙坚辞不干,力荐管仲做相爷的。现在轮到鲍叔 牙了,齐桓公想。
管仲说:“弗成。鲍叔牙为人廉明,做清官可以,做 宰相弗成。能力比他低的,他不放在眼里,谁犯缺点,他 知道了,终生不忘。他掌管国务,不当和事佬,上不谄媚 君心,下不迎合民意。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得罪 你啦!”
齐桓公说:“那你认为谁得当?”
管仲说:“如果找不到更得当的,隰朋就行。隰朋为 人呢,能使上级放心得忘却了他的存在,能使下级向心地 联络在他的周围。隰朋态度谦逊,常常反省自己哪些方面 不如轩辕贤人,还主动关怀那些能力比自己低的同寅,能 给人以思想教诲。那是圣,不说了。能给人以物质好处, 这是贤,不妨谈谈吧。有两种贤,一是高高在上的贤,一 是低三下四的贤。高高在上的贤,普降甘霖,仍不谄媚。 低三下四的贤,施点滴恩,获涌泉报。隰朋属于后一种贤 。还有呢,处理国事有时候装装聋,处理家事有时候装装 瞎,也是他名贵的优点。如果找不到更得当的,隰朋就行 。”
吴国国王放船游长江,登猴山。群猴见国王仪仗威严 ,锣鼓喧天,吓得弃树兔脱,躲入棘丛,不敢露面。独占 一猴,唾弃君权,不慌不忙,大摇大摆,演出一臂搔痒痒 一臂打秋千,技巧博识。国王拉弓一射,此猴敏捷,一把 接住飞箭。国王怒,命令警卫班:“上!全体放箭!”此 猴誓去世不逃,乱箭射穿,可怜!
国王转头盯住伴游的颜不疑,说:“此猴炫耀技巧藐 视我,落得个被处决的了局哟。你得引以为戒!唉,在我 面前,可别做脸做色拿架子哟!”
颜不疑名义上是国王的朋友,由于他不愿意在吴国做 官称臣。国王这次请他伴游,意在找机会教训教训他,打 打他的傲气。
颜不疑回家后,拜贤士董梧为师,锄掉傲气,抛开享 受,再不以国王的朋友自居了。三年后,群众反响好,像 个贤士了,仍不做官。
楚国的子綦师长西席住家在南城郭,人叫他南郭子綦。他 出身楚王族,是清高的学者,爱思考。那天他在炕上坐着 ,双手撑颊,两时靠在炕桌边上,仰望窗外天空,长声叹 息。他的学生姓颜名偃,别号子游,这时候来拜会,见他 精神状态这般沮丧,便说:“老师,你可是当代的精彩人 物呀。坐功哀求你身姿若枯树,怎么心态也若寒烬了啊? ”
子綦说:“想当年我隐居齐国南山,避尘凡,蹲岩洞 ,藏身够秘密了。怎么会透露,给齐国官方打听到了 ?国王田禾跑来看我,回去张扬,骗得各界派代表进宫再 三致贺词,颂他有德。反省起来,必定是我出名在前,才 有他的打听在后;必定是我批发趸卖,才有他的转手零售 。如果我能不显示自己的存在,他又从何打听到我的为人 呢?如果我能不批发趸卖,他又从何转手零售呢?唉,我 怜悯那些包括我在内卖掉自己的人。进一步,我怜悯那些 包括我在内怜悯别人的人。更进一步,我怜悯那些包括我 在内怜悯别人的人。更进一步,我怜悯那些包括我在内怜 哀怜隐别人的人。进步一直,我离尘凡愈来愈远啦,愈来 愈远啦。这便是为什么你刚才瞥见我心若寒烬了啊。”
孔子出访楚国,国王敬酒满觞。相爷孙叔敖捧三足酒 器给孔子斟满,肃立在旁。家住市南的勇干熊宜僚举杯敬 客,洒酒祭神,曼声吟唱:“嘉宾效古人,即席发议论。 请!”
孔子致答词说:“不才孔丘仰慕古人不议论的议论, 以是迄今未尝议论,不过乐意借此机会说两句。熊宜僚, 会抛球,八球在空,一球在手,不理睬说客的领导,谢绝 参加械斗,化解两派对立的深仇。孙叔敖,睡大觉,心中 无烦恼,羽扇摇摇,做无为而治的宰相,敌国不敢侵扰, 锈了英雄豪杰的战刀。我愿有三尺嘴,空发议论?”
他们三人,熊宜僚和孙叔敖可以说是不修道而暗合道 ,孔子则是不议论而议论了。
天道无私,对待任何人皆是一样的。人的德养归结在 道的事理内,便到顶点了。人智有限,智力圈外的事物是 不可知的。人的议论停步在智力圈的边缘上,便到顶点了 。道对待任何人皆一样,德养却因人而异,由于修道者各 有心得不同嘛。智力所不可知的事物,再议论也是徒然, 由于发言者自己也不明白嘛。例如儒墨两家那样争鸣,强 异德为同德,强不知为可知,那就凶多吉少啦。
海洋不拒收任何东流水,以是大极了。贤人肚量胸襟宇宙 ,造福人类,而不让百姓知道他是谁。生前不受爵禄,去世 后何须溢美,业绩随风飘散,放弃历史地位,由于他是大 人,没有那些低级意见意义。好狗不爱吠,年夜大好人不爱吹。吹都 不爱,还会受作伟大状吗!故作伟大状,伟大不起来,努 力养德,德能养起来吗!天地最大最完备,自然而然形成 的,何曾作过努力。大人懂得若何完备自己,无所努力, 无所失落,无所弃,不与外物作交易,顺其自然而已。回归 自己的天性,谨守不渝。遵照古道的事理,不搞伪饰。从 这两方面可见大人的老实。
南郭子綦结识了著名的相马师九方堙。他姓九方,名 堙,给马看相,一眼能看出千里马,也给人看相,预言祸 福凶吉,听说很准。子綦请九方堙到家中坐坐,席间叫出 八个儿子,站成一排。子綦见告九方堙说:“给我这一群 儿子看看相吧,哪一命好些。”
九方堙指示说:“他是南郭困吧,命好。”
子綦惊喜的问:“怎么个好?”
九方堙说:“南郭困终生要与国君同食。”
子綦听了寒心,眼泪汪汪的说:“我儿做了啥事情哟 ,落得这般绝境!”
九方堙说:“能与国君同食的人,父族母族妻族三方 面的成员都要沾恩,更不用说父母本人啦。师长西席听了伤心 堕泪,这可是抗福的表现呢。儿子出息好了,就怕做父亲 的不太妙呢。”
子綦说:“堙老弟哟,命运这东西,你看不透彻。能 说困儿出息好吗?酒喷鼻香冲鼻,肉肥爽口,喝了吃了什么都 没有了。酒肉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你是弄不明白的。我家 不牧畜,院角跑出一头母羊。我家不网鸟,墙隅跑出一笼 鹌鹑。你不以为太奇怪吗,从哪里跑出来的呀?我家父子 九人,不官也不商,悠游大自然,随天娱情,就地用饭, 此外别无所求。俺们一不兴事创业,二不谋划划策,三不 标新创新。俺们把握着大自然的真理而不搪突别人,一向 曲线处世而弗成义。总之,俺们无功于世俗,倒要受世俗 的奖赏啦。怪兆头涌现了,接着就会发生想不到的怪事, 危险呀!我无罪,困儿无罪,如果遭遇不测,那是祸从天 上落哟。叫我怎能不伤心堕泪哟。”
不久,南郭困奉命出差燕国,半路上被匪贼绑架了。 这伙匪贼兼卖奴隶。见南郭困年轻俊秀,身强力壮,怕他 亡命,以是斩掉一脚,卖到齐国。齐国的渠太公,杀猪匠 出身,经营屠宰场,买了南郭困去当杀猪匠,亲手传他刀 艺。渠太公喜好他,叫他三餐饭桌伴食。终生吃肉,自不 待言。
箕山下,颖水边,啮缺路遇许由,见他背负行囊,匆 匆赶路,便问:“你去哪里?”
许由说:“躲避尧帝。他又要来找我了。”
啮缺同许由一样的是隐士,不愿做官。不过,啮缺认 为逃跑不是办法,便问:“为什么躲避?”
许由说:“那个尧爷爷哟,一副勤政爱民的面孔,仁 啦义啦,会招天下笑的。仁义治国的模式一旦成功了,流 毒后世,人吃人肉,你争我抢,大概会这样吧?老百姓嘛 ,要他们推戴谁,一点也不困难。给点温情,有奶便是娘 。给点好处,有赏便是爹。给点表扬,他们便冒死干。要 他们背叛谁,同样不困难。给点苦头吃,便作鸟兽散,不 推戴了。温情,好处,表扬,全来自官方的仁义方法。仁 义从官方撒下来,除了傻瓜,大家争啦抢啊,那是利益之 所在啊。所谓仁义方法,毫无老实可言,而且被贪获者拿 去当作猎具利用。如果仁义出自百姓内心哀求,又当别论 。怎奈那是尧爷爷的独出心裁,一厢宁愿认为仁义方法一 定能给天下造福,好比一知半解,不看错才怪呢。他老人 家听说贤士是提倡仁义的,便认为贤士,包括我在内,能 振兴社会,造福于天下,而不晓得这帮家伙也能弄垮社会 ,贻祸于天下啊!这个道理,他老人家不懂,贤士们也不 懂,只有跳出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才懂。我何必白搭口舌 哟,以是躲避为妙。”
社会上常见的三种虫,兹分述之。
第一种,自娱的糊涂虫。那是一些温文尔雅之士,学 得一家之言,天空大如井口,自我觉得好极了,便招纳门 徒,温文尔雅的虚假半罐水,也不想听听百家若何说,反 正以为自己肚子里的货物尽够用了。他们不晓得臭皮囊装 的全是空话。那些温文尔雅之上,正是这样。
第二种,自傲的寄生虫。那是一些大摇大摆之士,好 比猪虱,爬来爬去,吮吸血液,养肥自身。猪背鬃毛疏落 可爱,他们当作宫殿与林园,遨游其间,猪胯曲径通幽, 他们闲步到蹄。猪奶之间,以及腿脚皱褶之处,温暖舒适 ,他们安眠。谁也想不到杀猪匠鼓刀,放了猪血,点燃柴 草,猛火一燎,他们同猪皮一起烧焦。随着猪享福,陪着 猪殉葬。那些大摇大摆之士,便是这样。
第三种,自苦的可怜虫。那是一些鞠躬尽瘁之士,舜 最范例。羊肉不爱蚂蚁,但是蚂蚁爱羊肉。蚂蚁爱羊肉, 从四面八方跑来推戴羊肉,那是由于羊肉散发膻臭,勾引 蚂蚁。舜这家伙,言行膻臭,以是百姓爱,跑来推戴,他 逃也逃不脱,第一次他出逃,百姓千家紧跟,聚拢成村落。 要他当村落长。第二次他出逃,百姓万家紧跟,聚拢成县, 要他当县长。第三次他出逃,百姓十万家紧跟,聚拢成都 市,要他当市长。成为都邑以前,那里那边所名叫邓家场,很 小。尧帝理解到舜很贤,亦即闻到了这家伙膻臭非常,便 划出一大片寸草不生的沙碛地区,叫舜领导拓荒,说:“ 望你搞出农田水利。”可怜的舜,投身于寸草不生的沙碛 地区,自讨苦吃。年纪大了,耳朵聋了,眼睛瞀了,仍旧 不能退休。那些鞠躬尽瘁之士,皆是这样。
神人厌恶百姓蚁聚,以是隐身在缥缈的仙山。百姓蚁 聚,吵得神人不清闲。不清闲,就有害。以是真人溷迹世 间,不对谁特殊好,不对谁特殊坏,谨守本份,溷养和蔼 ,决不逆犯外界。
真人,你使蚂蚁嗅觉不灵,侦察失落败。
真人,你使羊心痛改膻臭,免遭虫害。
真人,你使涸鱼归大海,相忘不相爱。
他人眼见的我也见到了,他人耳听的我也听到了,他 民气想的我也想到了,这是贤人。贤人未能免俗,还得用 眼用耳存心。眼灵耳灵心灵,以是干事公正如牵引直绳, 以是办法调度与自然顺应。
古代的真人更要高一层,忘眼忘耳忘心,内视内听内 省,怀抱天真,以无为主义处世,不让人伪扰乱天真。
对真人而言,死活无得失落之可分。如果活着是得,去世 了便是失落。如果去世了是得,活着便是失落。得生的人失落掉了 去世,得去世的人失落掉了生,两人皆是有得有失落,何妨一视平 等。
对真人而言,事物无贵贱之可分。药用植物价钱贱, 能对症的便是君,蒴[上'艹'下'翟']专治跌打损伤,桔梗 止咳法痰,芡实健脾涩精,猪苓利尿,轮流为君。贵贱随 时变,例子数不清。
吴越两国交兵,越兵大败。越王勾践率残部三千人撤 退会稽山上,亡国在即。越国大官虽多,唯有文种一人知 道若何救亡图存。文种远谋深虑,赞助勾践求和,二十二 年之后灭了吴国,报仇雪恨。吴国既灭,勾践称霸,越国 大官纷纭退休,唯有文种一人不知道若何全躯保命。文种 忠心耿耿,守在朝廷不走,高枕而卧,终于被勾践杀害了 。古人有言:“鸱[号鸟,读‘肖’]眼大,能夜视不能昼 视。白鹤腿长,能涉水不能浮水。”文种能救越国不能救 自己,勾践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禀性如此。要改变鸟和 人的禀性,那是痛楚的。
古人还有一说:“风吹黄河,河水总有损耗。日晒黄 河,河水总有损耗。”设想大风不止,烈日不落,守着黄 河一直的吹啊晒啊,黄河也不会以为有什么丢失,由于河 源自有滔滔不绝,何必忧虑。守着风,守着日,黄河有安 全感。同样的,水分守着土壤,影子守着主人,一物守着 一物,都有安全感。哦,文种守着勾践,当初不是也有安 全感吗。如果水源断了,还会有安全感吗,黄河?
为黄河计,守风守日,堪忧堪虑。以是,瞪大眼睛, 力求明察,损耗视力,危险得很。以是,竖起耳朵,力求 聪闻,损耗听力,危险得很。以是,费尽心血,力求深识 ,损耗脑力,危险得很。士人肚内有真才实学,谋臣胸中 有百万甲兵,皆是危险事情。危急潜伏,你不以为。一旦 险象环生,你要悔改也来不及。灾患丛生,四面八方都出 问题,陈年迈帐都来清算。你遭惨报,由于功绩卓著。你 吞苦果,是你昔年亲手栽的。
明察,聪闻,深识,肚内才学,胸中甲兵,对社会对 自己皆是祸胎。祸胎不锄掉,倒当成宝贝珍藏起来,这还 不可悲吗。一代又一代,国亡了,身杀了,后起者仍不肯 汲取教训,研讨妙道哟。
双脚覆盖的地面很窄,这有什么不好。全靠跨过许多 地面不踩,方能健步长途。一人拥有的知识很少,这有什 么不好。全靠抛开许多知识不学,方能潜心妙道。修道者 能懂得七大,尽够用了。七大之外,不学也罢。哪七大呢 ?
第一要懂得大一。大一便是万物的同一。万物品类纷 繁不一,但都得意清闲,这是同一。万物状况参差不一, 但都合理合道,这是同一。万物虽然不一,可以一视之嘛 。把握大一,思想就贯通了。
第二要懂得大阴。大阴便是身心的安谧。自己身心静 谧了,才能使众人安谧。众人安谧了,麻烦就办理了,自 己也解脱了。
第三要懂得大目。大目便是全面的不雅观察。一知半解, 一己之见,一物之见,一派之见,都难免不雅观察的片面。想 要见到万物各自所见到的,就不要坚持固定的不雅观点。请用 万物的复眼看天下吧。
第四要懂得大均。大均便是普遍的公正。自然造化万 物,不偏爱谁,不偏憎谁,给同等的报酬。贤人俯顺万物 ,尊重万物各自的天性,知足万物各自的正德,以坚持生 态的平衡,其故在此。
第五要懂得大方。大方便是妙道。了悟妙道,用来指 导实践。
第六要懂得大信。大信便是真理。找到真理,用来检 验学说。
第七要懂得大定。大定便是太平。实现太平,还得维 持下去。
说到底,还是自然妙道在起浸染。顺其自然,心头便 有明澈,万事终归有个办理。暗合万物,置身圆环中心, 不去反对任何一方。自从开天辟地,阴阳出身之际,便有 了抵牾的对立。你去参战,大可不必。最好是让抵牾自行 办理吧。抵牾的办理,看来彷佛尚未办理,实在已经办理 ,那是不办理的办理。道,你懂得,想来彷佛还不睬解, 实在已司理解,这是不睬解的懂得。只有懂得自己还有不 懂得的,你才算真谛解。道,你研讨,既不可以有纲有线 ,又不可以无际无边,社会乱成一团,乱得有其一定,绝 不是乱乱。古今情形不同,哪能混为一谈,照搬老履历。 总之不要亏待任何一方,让万物各尽其天性吧,各享其正 德吧。这样总结还不足宏扬而概括吗?为什么不肯研讨妙 道?到底是什么迷了心窍?有些人的心窍已经迷惑,不找 病根,倒摆出一副不迷惑的架势,流传宣传打掉迷惑,回到了 不迷惑。实在他们只是崇尚不迷惑而已。
二十四、杂篇·则阳
【原文】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 “役夫何不谭我于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 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戳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 ,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 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 地。非合作以德,合作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夫 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 ,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焉。故贤人其穷也,使家人忘 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 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 ,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闲其所施。其于民气者,若是其远也 。故曰‘待公阅休’。”
贤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 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 ,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 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 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旧国 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 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 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归天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 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贤人未始有天,未始 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同业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 合之也,若之何!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 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 无岁,无内无外。”
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剌之。犀首公孙衍 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 ,为君攻之,虏其公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 。忌也出走,然后抶其背,折其脊。”幼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 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 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也,不可 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 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但是 如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之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 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 ,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 ,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 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高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 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 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 :“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客, 大人也,贤人不敷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吹剑 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 一吷也。”
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 稯稯作甚者邪?”仲尼曰:“是贤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 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 与之俱。是陆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 “已矣!彼知丘之着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 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 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 ,耕而卤莽之,则实在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实在亦灭裂而报 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终年厌飧。”庄 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 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 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 癕,内热溲膏是也。”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 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至齐,见 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 !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 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贫乏人之 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落为在 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落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 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难堪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 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 不敷则伪,知不敷则欺,财不敷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 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 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 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
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 听国家之政;野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 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 浴。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 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去世,卜葬于故墓, 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 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 足以识之。”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大公调曰:“丘里者,合 十姓百名而为风尚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 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 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因此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 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季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 私,故国治;文武殊材,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 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革,祸福淳淳 ,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 材皆度;不雅观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但是 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 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 ,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 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 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摄影盖 相治,四季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 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 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 。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 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 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 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 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难免不免于物而终以 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 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去世不可阻。去世生非远也 ,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不雅观之本,其往无穷;吾 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 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 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 不敷,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敷以载。非言非默,议 有所极。”
【译文】
彭则阳,鲁国人,南游楚国,意在求得一官半职,拜 托大臣夷节师长西席引他去见国王。夷节向国王报告了,国王 对彭则阳缺少兴趣,不予召见。夷节退朝出来,如实以告 。彭则阳不去世心,另辟溪径,又拜托贤大夫王果师长西席帮忙 ,说:“王老师怎么不为我美言几句呢,在楚王面前?”
王果见他官瘾急迫,言词鄙俗,便想规劝他,于是说 :“找我还不如去找公阅休。”
彭则阳未听过公阅休的姓名。部长级官员的姓名他都 背熟了,想不起有一位姓公阅名休的大夫,便问:“公阅 休?干啥的?”
王果说:“一位隐士。冬天他戳鳖在长江边,夏天他 乘凉在山脚下。过客问他家住哪里,他答:‘这里便是我 的家。’我认为你该当去找他。你已经拜托过夷节了,夷 节都说没有办法,何况我呀。我在楚王面前说不起话,比 夷节差差差。夷节为人脸皮厚,肚子烂,一点也不自高自 大,联络同寅,谄媚高下,拉关系出神入化,追面前的财 富,迷头上的乌纱,不能助人为善,倒能把人拉垮。冷得 要去世了,你不加衣裳,老等春天温暖的太阳。热得发昏了 ,你不脱棉袄,坐待冬天风凉的寒潮。去找公阅休吧,听 听他的见地。你道楚王好侍候吗?楚王为人哟,架子大, 抖威风,两脚的猛虎呀,谁犯缺点杀无赦。只有两种人能 够旁边他,一是大奸大佞的不倒翁,一是大贤大德的硬汉 子。中不溜儿的就别想去伴虎啦!”
王果又说:“以是贤人清高自守。退隐社会底层,他 教子女恬淡,忘忧忘贫。登上朝廷高位,他使贵族觉醒, 自惭形秽。什么样的环境他都快活。什么样的人他都能对 话,而又不失落格。有时候不说话,也能使人陶醉东风。有 时候同别人并肩站站,也能使人潜移默化。在家庭生活中 ,父尊子卑啦兄先弟后啦夫唱妇随啦那一套礼仪,他都退 还给周公了,而一概宽舒地对待儿女弟妹以及妻室。贤人 俗人皆是人,精神境界差距如此之大!以是我说,去找公 阅休吧。”
万物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团乱丝,贤人[纟由]绎(读 抽易,理出头绪)出来,原是一条线啊,名叫自然,或谓 天然。天然这条线索,贯串人间万事,贯串天地万物,联 结成整体,这便是天下。天下上的每一事物详细情形非常 深奥,连贤人也弄不清楚,也不必弄清楚。我们只能说, 那是实质嘛,本来就那样;那是天性嘛,天生就那样。圣 人被尊称为贤人,是由于他仿效自然规律,屈服命运安排 ,认识到实质与天性之不可变动,实行无为主义。相反的 是那些有为之士,费尽心血,日拼夜搏,到头总是一场空 。几时他们才有个完啊!奈何,奈何!
天生佳丽,纵然给她镜子,如果家中诸人不说她很漂 亮,她也永久不晓得自己很俊秀,更不会认为自己艳绝群 芳了。照见镜子,她彷佛晓得了,又彷佛不晓得。听见家 中诸人嗫嗫耳语,她彷佛察觉了,又彷佛未察觉。不管怎 样,她依然很俊秀,大家依然乐于欣赏她,这便是天性了 。同样的环境是贤人厚爱百姓,纵然给他头衔,如果社会 各界不说他爱百姓,他也永久不晓得自己爱百姓,更不会 认为自己爱及万物了。瞥见头衔,他彷佛晓得了,又彷佛 不晓得,听见社会各界纷纭传闻,他彷佛察觉了,又彷佛 未察觉。不管若何,他依然爱百姓,百姓依然安于被他爱 ,这也是天性呢。
故国啊,故都啊,
异邦倦游归来,
远了望见城郭,
我是多么快活。
哪怕城墙倒塌,城门破落,
繁华大街尽毁于兵火,
哪怕故宫剩一片高坡,
乔木掩,荒草没,
只要老家那条小巷还在,
我仍旧很快活。
实质啊,天性啊,
尘凡倦游归来,
远了望见原形,
我是多么惬意。
何况一望便明白,
视野很宽敞,
何况一听便清楚,
声音很响亮。
真理毕竟是心灵的故乡,
高台十丈,矗立城中心。
远古时期,冉相氏族一位酋长研究哲学,创造圆环中 央的虚空处乃是空想的中立区。悬浮在环中的虚空里,就 能自由回旋,得到全方位的视域,超脱于环上的是非抵牾 。社会上的是非之战,亦即红半环和绿半环的是非抵牾, 不宜参与,只宜中立。冉相氏族那位酋长悟得环中之道, 以是中立在虚空里,让环上的是非相互证伪,抵牾便办理 了,社会上无限多的问题便办理了。万物自灭了自生了, 万事自毁了自成了,他都顺其自然的与外界同步的调度自 己。无始无终,他永久调度自己。无期无限,他常常调度 自己。看他每天跟随外界变来变去,岂不迷失落自我?不。 他因此动守静,执一不变的哟。他何尝离开过环中呀!他 几时站过红半环或绿半环的态度呀!出自本性哀求,仿效 自然规律,从而悟得环中之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多。多的 是仿效自然规律而捉摸不到自然规律,依旧站在环上的人 。这些人之以是要仿效自然规律,纯粹出自功利考虑罢了 。贪功嗜利,陪着外物殉葬,这佯做本身就背叛了自然规 律,他们还认为此乃神圣的奇迹,奈何!贤人从不细察何 为定命作甚人事,从不规定几时开始几时告终,全凭本性 哀求做去,自与外界同步同业而不中断,以是所为完美无 憾而不贪嗜。他就这样仿效自然规律而与自然规律密合无 间,奈何!
贤人成汤革了夏朝暴君的命,创建商朝,身为天子, 发掘下层天才,一是车夫名登,一是门警名恒,遂拜他二 人为师傅,又不受他二人的局限。登师长西席驾车穿行空虚处 ,恒师长西席守门站立空虚处,都是妙在握虚持空以对付外物 呀。成汤受到启示,悟得环中之道,超脱是非抵牾,握持 虚空以对付天下各类麻烦事,让其自行办理。成汤给这经 验命名,名之曰虚空术。成汤得到了登恒两贤士。千年后 有孔子吃尽苦头,晚年觉醒,打消思考,遥拜成汤为师傅 ,学习环中虚空之术。
远古容成氏族一位酋长研究天文历法,说过:“没有 一天又一天,哪来一年又一年。没有内函,哪来外延。” 以是说呢,没有虚空,哪来圆环,虚空存在于圆环之先, 领导圆环。
魏惠王也便是梁惠王,名莹,不才庄周面见过他。他 为人极狂妄,以是马陵之战惨败于齐威王,损兵十万。其 后四年,与齐威王签订和约,重结友好,互不侵犯。不久 ,齐国违约,危害魏国。魏惠王怒,要派刺客去暗杀齐威 王。
魏国武官公孙衍嫌暗杀不只彩,说:“大国之王,战 车万乘,哪能用平民的办法去报仇!我要求率领二十万大 军为你攻打齐国,抓走齐国民众,牵走齐国车马,叫那齐 国国王怒火憋在胸腔,透背而出,红肿溃烂,成痈成疽。 然后拿下他的首都,推垮他的城墙。齐国大将田忌夹起尾 巴逃跑,总算明白这回可不是马陵啦。我要活捉他,捶他 的屁股,打断他狗东西的脊梁骨!”
魏国文官季师长西席嫌报复太野蛮,与暗杀同样的不只彩 ,说:“一声令下,筑城墙七丈高。筑够七丈高了,又叫 推垮,这是在折磨劳工哟。魏国不打仗已经七年了,此乃 王业根本,动摇不得,公孙衍是乱人,别听他的。”
魏国贤臣华师长西席嫌他们两位的发言太丢脸了,说:“ 讨伐齐国谈得振振有词,那是乱人。不伐齐国谈得娓娓动 听,也是乱人。训斥他们两位是乱人的,例如我,同样是 乱人。总之,肚量胸襟是非得失落,谈得条理分明,全是乱人。 ”
魏惠王问:“那怎么办?”
华师长西席说:“学学道就行了。”
魏国相爷惠施听完这场辩论,一声不响,当即出宫去 。找到戴晋人,引他进宫来。戴晋人是一位民间贤士,机 智诙谐,一肚皮的笑话。惠施引他拜见魏惠王。
戴晋人问:“王见过蜗牛吗?”
魏惠王说:“见过。”
戴晋人说:“有两帮小家伙爬入蜗牛双角,一邦盘踞 左角,建立触国,揭橥《触犯宣言》。一帮盘踞右角,建 立蛮国,揭橥《蛮横宣言》。两国军队在交界处,也便是 蜗牛的头皮层间,常常相互争夺领土,爆发大战。一场大 战,抛尸数万。败方兔脱,去世守蜗牛角尖。胜方追击十五 天,然后凯旋,两国签订和约,准备下次再战。”
魏惠王说:“噫哟!虚构的吧?”
戴晋人说:“不。请听我落实。宇宙空间,在你看来 ,有极限吗?”
魏惠王说:“没有极限。”
戴晋人说:“设想你的灵魂飞天,以不可思议的超光 速畅游没有极限的最远最远的宇宙空间。然后返回地面, 再看看这九州列国,同那无限大的宇宙比较较,岂不无限 小吗?”
魏惠王说:“那是当然。”
戴晋人说:“九州列国之间有个小小魏国。魏国有个 更小的大梁城。大梁城内有一微粒,请体谅吧,那便是你 。你同蛮国的领袖比较较,难道有很大的差别吗?”
魏惠王说,“差不多。”
戴晋人不再说,鞠躬,退下。
魏惠王独坐发呆,痛惜若失落。
惠施等到戴晋人出来了,便进去见魏惠王。
魏惠王说:“你引来的那个说客,嘿,思想巨人哪! 贤人尧舜也抵挡不住他呢!”
惠施说:“不论好听不好听,竹管总能吹出音响。吹 刀环吗,嘘,如此而已。世俗推崇尧舜。引尧舜来比较戴 晋人,只一嘘便哑了。”
孔子进入楚国,前往首都,路经蚁丘山下,见太阳落 坡了,乃投宿一家卖饮料的旅店。在旅店后院内,孔子和 他的一班随员坐在树下乘凉,山东口音高谈仁义,侃侃然 ,彬彬然。随员子路创造隔墙的邻人百口爬上屋脊,有男 主人和女主妇,以及小妾,以及家臣,躲在那里偷听。子 路功夫好,为孔子保镖,以是当心性高,洪声叫唤:“躲 躲藏藏,挤成一团,想干啥呀?”
屋上的那家人没有回答。
孔子说:“不要嚷嚷。那是圣贤及其家人吧?有那样 的圣贤,甘心藏身民间,甘心隐居田园,名声销磨,意志 高远,嘴上说话,心中无言,耐得寂寞,他与世风相反, 不屑于上俗船,他潜入地,所谓陆沉,永不出头露面。哦 ,莫非是熊宜僚,他有老家在市南,是楚国的大贤?”
子路心血来潮,哀求孔子许可他去请熊宜僚过来坐坐 ,好当面陪罪,再请教仁义。
孔子说:“算了吧。若真是熊宜僚,他定会明白我很 看重他,又晓得我是专程来楚国的,很可能劝国王召见他 ,他会把我算作奸佞之徒,若真是这样,奸佞的发言他听 了都以为受侮辱,何况面晤,握手言欢!你以为他还在墙 那边等你吗?”
子路跑出旅店,去侦察隔墙的那家人,创造大门锁了 ,院子空了。
子牢做地方官,不调查,瞎指挥。长梧庄庄主当面批 评他,说:“老爷,你处理政务不要冒失,你惩处百姓不 要草率。俺是庄稼人,只会种庄稼。记得有一年,春耕太 冒失,夏耘又草率,秋收粮食大减产,俺遭到了冒失草率 的报复。第二年,变了办法,深耕细耘,禾稼茂盛,穗粒 饱满,秋收丰产,饱饭吃了个对年。”
不才庄周在座,听了庄主的一席话,也顺便给子牢提 提见地,说:“现今有些官员,在身心教化方面也冒失草 率,很像庄主说的那样。他们流放天真,背叛本性,抹杀 感情,累垮精神,这统统都为了演戏骗人。他们冒失草率 的对待自己的天真和本性,致使胸中爱爱仇仇芦苇般的丛 生。芦苇初萌,还未抽穗,便是蒹葭。叶美茎嫩,彷佛强 化了你的生命。很快茁壮,长成芦苇,拔掉了你的良心。 身心俱塌台,溃烂了你的肠胃,痔瘘了你的肛门,全身的 零件都有缺点,例如颈脖毒疮流脓,指头肿痛生疔,下焦 实热尿蛋白,等等。”
柏矩拜在老聃门下,研究无为主义学说。毕业后,请 求老聃批准漫游列国,稽核社会。老聃说:“算了吧。走 遍天下,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柏矩几次再三要求。老聃问:“先游哪一国?”
柏矩是鲁国人。鲁国穷是穷,精神很文明。北邻齐国 ,乃列国之首富,是个十丈软红,很值得稽核呢。柏短说 :“先游齐国。”
柏矩来到齐国首都,进了城门,只走大街,不走小巷 。怕误人红灯区,听说国营妓院有娼妇八百名。走到十字 街口,交通壅塞,路人围不雅观。原来是已处决的罪犯,曝尸 示众。柏矩上前,挪动去世尸,硬给摆成正卧姿势,脱下去世 者穿的制服,从头到脚密密盖好,然后仰天号哭,曼声吟 唱:“你啊你啊!时期大不幸,你先丢了命。说什么莫要 为盗!说什么莫要杀人!树立荣辱不雅观念,结果是引发社会 弊病。鼓励发财致富,结果是激起社会竞争。树立的既然 是弊病,鼓励的既然是竞争,国民都在那里拼搏,官员都 在那里猛晋,劳累疲困还昼夜一直,一个个的又凶又狠, 要脸要钱不要命,叫他不为盗,怎么可能!叫他不杀人, 怎么可能!
古代的统治者,成功归百姓,失落败归自己;精确归百 姓,缺点归自己。以是民问一旦涌现刑事犯罪,他就反省 自己,责备自己。当代的统治者哪怕铸成大错,也不肯做 自我批评。他们打哑谜叫百姓去猜,猜不准就处罚。他们 出难题叫百姓去做,做不起就问罪。他们交重担叫百姓去 挑,挑不动就罚款。他们指长途叫百姓去跑,跑不拢就惩 办。百姓嘛,知识浅,力量薄,完不成任务又怕苛罚重办 ,只好做假,钻空子骗官方。本日逼他做假,来日诰日逼他做 假,假刺骨了,良民还不变成刁民!众人每每怕露窘态, 知识浅了就要装门面,力量薄了就要耍狡黠,钱囊空了就 要搞偷窃。小偷大盗风起云涌,到底该怪谁啊?”
卫国著名的贤大夫蘧伯玉师长西席,修道养德已经多年, 最能审时度势,随着环境的变革,调度自己的行为,而又 坚持原则,谨守本份。六十岁那年,他回顾自己,创造自 己前半生的行为已经调度六十次了。六十次啊,肯定,否 定,否定之否定,否定之否定又被否定,从来没有过一向 的精确。他总是这样的,先前自认为做得对,随后又训斥 做错了,及时调度,以顺应环境的变革,有些事情,在五 十九次之多的调度中,一贯自我训斥做错了的,很可能第 六十次调度时才察觉做得对。对了,错了,他都不说绝对 ,而说可能。肯定,否定,他都不说永久,而说现今。贤 人尚且无知,何况我们。
我门只能理解万物的生命,没法查明生命的起因。我 们只能瞥见万物的出场,没法找到出场的门径。承认我们 的无知吧。有些人太糊涂,他们凭自己的智力得到某方面 的知识,便吹嘘那些知识如何了不起,并以专家自居。他 们不睬解,某些道理凭智力是学不到的,只有依赖某些道 理,道是妙道,理是真理,方能跳出糊涂状态。算了吧, 算了吧。糊涂虫是唤不醒的。他肯定他所肯定的,我肯定 我所肯定的,各自进行好了,对吗?
孔子旅游卫国,卫国史官三人陪他漫谈。
孔子说:“你们的卫灵公,原是昏君,朝廷会议不来 主持,国际会议不去参加,一天到晚饮酒,听音乐啦看舞 蹈啦,要不便是打猎,网野兔啦射飞鸟啦。奇怪的是他去世 后由你们给他定谥,不叫昏公而叫灵公。他究竟哪点灵? ”
史官大韬师长西席首先回答。他读过周公《谥法》一书, 晓得灵字用在这里是贬义词,说:“正由于如此,以是才 谥灵。”
史官伯常窍师长西席接着回答。他认为灵字既含贬义,又 寓褒义,说:“灵公沐浴,三位太太入盆伴浴,真不像话 。不过,忠臣史鱼有急事要报告,闯进浴室,灵公赶紧抓 浴中遮裸体,不敢放荡,这也是事实。太太伴浴时他是那 样的放荡,忠臣面前他又是这样的肃敬。这便是为什么叫 灵公了。”
史官[豕希]韦师长西席末了回答。他认为灵字是由天定的 ,不是由人定的,说:“灵公去世了,准备下葬,先要问卜 。龟甲占卜两次。第一次的兆纹显示已竣工的大墓不吉利 ,必须另找墓地。第二次的兆纹显示葬在沙丘,孟津渡的 北岸,便吉利了。沙丘勘定墓地,深挖墓穴,创造石椁, 年代不详。石椁冲洗干净,椁壁刻有古笔墨曰:‘子孙象 不住,灵公迁移来此处。’可见灵公谥灵,由来已久,不 是咱们几个史官定的。灵字用在这里是褒是贬,咱们不清 楚,只有天晓得。大韬与伯常骞怎能明白呢!”
少知师长西席向太公调师长西席连续提出四个问题。以下是他 二人的问答。
问:“什么是丘里之言?”
答:“先说丘里。以家庭为本位,以个人为单元,以 比邻为关系,以地区为范围,自然形成独特风尚的小社会 ,便是丘里,亦即村落庄。这样的小社会,合聚异姓异名成 为同风同俗,分散同风同俗成为异姓异名。同风同俗是其 整体的同一性,异姓异名是其个体的特异性。同中有异, 异中有同。马有肢体、器官、皮毛、内脏等等,能解剖成 无限多的个体。你着眼于任一个体,永久找不到马。一匹 马牵到你面前来,你瞥见的是那无限多的个体的有机结合 ,雄立而具生命,这才是马。丘里也是许多个体自然结合 成的,其环境正如马。以是,山岭因叠积许多矮坡而形成 崇山峻岭,江河因容纳许多支流而形发展江大河,贤人因 联络许多丘里而实现天下为公。贤人向百姓输入不雅观念,虽 有主义而不教条。贤人从中心推出方法,虽有政纲而不强 迫。年分四季,大自然不开后门,夏不赐寒潮,冬不赐高 温,庄稼才有好收成。官分多职,好国王不偏不私,要留 意各方面的事情,国家才有治。臣分文武,好国王慧眼识 别,要发挥每个人的特长,品质才整洁。物分万种,生存 办法不相同,自然规律最公允,不袒护任何物种,不虐待 任何物种,以是大道沉默,听不见响动。不响不动,正是 大道无为。无为,让万物好独立之吧,不去横加干涉。万 物自己晓得若何为,该为的都为了,结果是无不为。故曰 ,无为而无不为。时令变动,时期变迁。祸福混成一团, 落到人间。李四说这是祸,祸害了李四。张三讥这是福, 福利了张三。所谓祸福,不过是一件东西的两面。是非缠 在一起,难以分辨。李四冒死求名,张三冒险弄钱,是非 不雅观念相反,同样贪嘴。所谓是非,不过是一条绞索的两端 。丘里虽然小,作为天下的缩影,亦有大不雅观,好比储存各 种木材的森林,好比蕴藏各种石料的大山。研究丘里小社 会,所谓蹲点,会有哲学创造,如我以上所谈,这便是丘 里之言。”
问:“那么丘里之言称之为道,够格了吧?”
答:“不能那样说。统计物种,岂止一万。限定称为 万物,不过是用最高数量级代表无限而已。万在这里乃是 模糊观点,不可落实。宇宙者,宏不雅观之最也。阴阳者,浩 气之最也。贯通宇宙,包裹阴阳,绝对无私,这便是道。 取名为道,不过是用无处不有的道路代表无限而已。道在 这里同样是模糊观点,本来无名,不可确指。本来无名的 取名为道了,不可确指的确指为路了,已经不足格了,你 还要用丘里之言比道,那就更加不足格了。那个无限的无 名的模糊观点飞跑在前,快马都迫不上,何况看家狗。这 是比喻,请体谅吧。”
问:“天地四方,这六面体的空间内,每一物种是怎 样起源的?”
答:“空间分出阴阳二气,形成对立,有时候相互抗 拒,有时候相互收拾。韶光引出一年四季,依次顶替,前 一季生后一季,后一季杀前一季。这样的环境里,最初出 现有机分子,其名曰几。屈服的几被环境爱惜,逆反的几 被一半憎弃,乃有微生物勃勃然乍起。后来雌雄分立,通 过性交,两性生殖遂成老例。物种演化过程,安全孕育危 险,危险孕育安全;祸害转成福利,福利转成祸害;低速 调到高速,高速调到低速。统统活物禀赋阴阳二气,阴阳 聚合便是生,阴阳散离便是去世。我所说的这些事实,有案 可稽,从形式到内容,乃至细节,都是能认识的。继续总 是在创始的后面,乍起总是在回落的前面,碰钉子就会向后 转,终点同时是出发点,此乃事物变革的规律,客不雅观存在的 一定。我们能评论辩论清楚的,我们能认识透彻的,仅局限于 物质天下而已。悟道的人不回溯万物的起源,也不预测世 界的未日。事涉玄境,超出言诠与思考的极限,谁也说不 明白,以是不说为宜。”
问:“齐国首都,稷门下面,有个自由论坛,我去听 过辨论。谈到事物的变革,接子认为有原有因,季真认为 无缘无端。这两家的意见,考之以实情,验之以真理,谁 正?谁偏?”
答:“鸡鸣狗吠,众所周知,并非无缘无端。但是, 专业人士也说不明白某鸡某犬某一次鸣吠的缘故原由,更测不 准下一次将若何鸣吠,有原有因又从何谈起呢。变革着的 事物,小到质子,瞧不见内部构造,大到宇宙,望不见外 部周廓。研而究之,便会创造,所谓有原有因,所谓无缘 无端,这两家的意见都未能跳出物质天下的局限,都欠妥 当。有原有因,执着于有,太实了。无缘无端,迷失落于无 ,太虚了。一定的形式,一定的内容,物质才能够存在。 无形式,无内容,那是道,在物质构造的虚空处。物质, 可以言诠,可以思考。道,愈言诠愈思考背离愈远了。怀 胎在腹,要生的挡不住。停尸在床,已去世的挽不回。死活 征象摆在我们面前,够近了吧,还是看不透个中的奥秘。 所谓有原有因,所谓无缘无端,不过是我们心头拿不稳, 悬拟的假设而已。我们面对事物的变革过程,来路迢迢望 不见头,去路遥遥望不见尾。既然没头没尾,说了也是白 说,由于说来说去不过是物理学。有原有因,无缘无端, 作为立论的根据,始结局限于物质天下。道非物质,哪能 实而有之。物质实有,哪能虚而无之。本来是无名的模糊 观点,取名为道,借了道路这个物象,便于众人接管罢了 。认为事物变革有原有因,认为事物变革无缘无端,这两 家都困在物质圈内,哪够得上悟大道呢。悟道的人整天谈 物,谈的仍旧是玄学。不悟道的人整天谈道,谈的仍旧是 物理学。道在物的终端,亦即物质构造的虚空处,谈也罢 ,不谈也罢,都没法表达出来,由于道是模糊观点。我们 的态度该当是抛弃谈与不谈的方法论,面对玄境,悟得此 处是理论的终端。”
【四部曲之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