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项苏农
（一组宋徽宗的画，图为捣练图，局部）
【作者简介】项苏农，苏州市人，现在苏州从事状师事情。事情之余爱看闲书，出差之机常逛街市，间或有所感，书诗文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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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人陈善写了一本名叫《扪虱新话》的书，在书中“画工善体墨客之意”一条中写道：
唐人诗有“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之句，闻旧时尝以此试画工。众工竟于花卉上妆点春色，皆不中选。惟一人于危亭缥缈隐映处，画一美妇人凭栏而立，众工遂服。此可谓善体墨客之意矣。
说的是在以前的时候，许多学习画画的人，在画“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这一命题画时，险些所有画画的人，为了表现春天俏丽的风光，全是竭力描述春天开放的鲜花，都想在花朵上在画法上胜人一筹，有画迎春花的寓意早春，有画桃花李花的寓意春浓，有画花苞欲放寓意春兴，有画花上露水寓意晓春，等等不一而足。
总之是所有人画的这些画，都是根据命题诗句就事而事，没有表示出墨客的诗外之意。
只有一个画家，画出来的画面别出心裁：
一派树木葱茏的绿荫；
一抹若隐若现的山岚；
一处立于高处的亭子；
亭子里面，
一个俏丽的妇人，
扶着美人靠，
穿一袭红衣亭亭玉立。
在对所有画作进行点评时，所有的画家都同等认为这幅画画得最好。
（二）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很有趣的事情是，和陈善生活在险些是同一年代的邓椿，写了一本名叫《画继》的书，该书是一部记录中国南宋绘画史的著作，个中直接提到和宋徽宗有关的画题诗句，一句是“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一句是“乱山藏古寺”。
《画继》“卷一圣艺”记载：
“所试之题，如《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自第二人以下，多系空舟岸侧，或拳鹭于舷间，或栖鸦于篷背，独魁则不然。画一舟人，卧于舟尾，横一孤笛，其意以为非无舟人，止无行人耳，且以见舟子之甚闲也。
又如《乱山藏古寺》，魁则画荒山满幅，上出幡竿，以见藏意。余人乃露塔尖或鸱吻，每每有见殿堂者，则无复藏意矣”。
所谓“圣艺”，是说宋徽宗赵佶绘画成绩才艺卓绝。
（宋徽宗画的《芙蓉锦鸡图》）
“圣艺”中说宋徽宗在其统治时，“始建五岳不雅观，大集天下名手。应诏者数百人，咸使图之，多不称旨。自此之后，益兴画学，教诲众工。如进士科，下题取士，复立博士，考其艺能。”
也便是说他很不满意当时全国那些应招而来的，为五岳不雅观画画的所谓名人画家水平。于是创办了皇家画院，亲力亲为选拔全国的绘画人才。入学的考试方法很分外，由他亲自为考生的画作出题，出的题目倒很大略，便是以当时盛行的一句诗为考试画题，用于理解考生对画画的理解水平。
例如，徽宗天子选取的“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的诗句，就出自于本朝古人寇准的《春日登楼怀归》，全诗如下：“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荒村落生断霭，古寺语流莺。花木遥清渭，沉思忽有惊。”
（宋徽宗《听琴图》）
寇准写的“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明显化用了唐朝墨客韦应物的“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句。韦应物的全诗是：“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滁州西涧》。
这两人的诗句，虽然意境极为附近，但也存在主要差异，便是寇准的诗句，更加强调了在野渡渡口无人时，那个摆渡人百无聊赖长久等待的场景。因此从画画的角度来讲，怎么把抽象的韶光详细的表现出来，显然是前者的难度更大。
应试的考生，绝大多数画的都是一只停在岸边的空船，个中也有几个人动了一点小脑筋，或者画一只鹭鸶立在船边，或者画一只鸟儿落于船篷。
只有个中一个名字叫宋迪的画家，他画的画别出心裁：
一个摆渡人，
手里横握一管竹笛，
斜睡在船尾。
（宋徽宗《天水金英秋禽图》）
徽宗天子就钦定宋迪为第一名，认为他在画画上表现出的惊人聪明，不亚于汉朝时的张良。情由是其他人画的是空船，都在“码头无人”高下了功夫，都着眼于诗的前一句意思。而这个宋迪除此以外，还在韶光上大做文章，看着这画中的摆渡人，可以想见他在坐着等人的过程中，百无聊赖的吹着笛子，竟然吹着吹着就躺在船上打起瞌睡儿来了，落实了诗的后一句意思。
从对两句诗的诗意理解上来讲，宋迪的理解显然是赶过众人一头：一个人、一条船、一支笛，突显了诗中的一个“孤”字，从手握笛子的摆渡人，再得手握笛子横睡在船尾的摆渡人，突出了诗中寓意的韶光长度“尽日”。
（宋徽宗《腊梅山禽图》）
（三）乱山藏古寺再如徽宗天子出的另一道考试画题“乱山藏古寺”，该诗句也是选自于同时期的杨无咎的词作《玉烛新•荒山藏古寺》。
得到这次考试的第一名画作，全体画面是荒山野岭，个中一个山坳深处，露出一根佛寺幡竿。
由此可见，宋徽宗亲自为皇家画院考生出题，并对考生画作钦点头名，只涉及到两首诗词的诗句。
同样是宋朝人，在陈善的《扪虱新话》中，却没有把“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诗句画题，和宋徽宗联系在一起。
（宋徽宗《红蓼白鹅图》）
（四）竹锁桥边卖酒家但是到了清朝，在邹一桂的《小山画谱》中，就凭空多出了三道诗句画题，并且把“嫩绿枝头红一点”，和其余的“竹锁桥边卖酒家”“踏花归去马蹄喷鼻香”，同宋徽宗培植的“画学”一起联系起来了。
邹一桂在《小山画谱•构造》中说：“宋政和中，培植画学，用太学考试法，试四方画士。以古人诗句命题。考试测验“竹锁桥边卖酒家”，人皆向酒家著笔，一史但于桥头竹外，挂一酒帘而已。又试“踏花归去马蹄喷鼻香”，人皆作立时看花景，一史于落红径上，扫数蝴蝶飞逐马后。又试“嫩绿枝头红一点”，人皆于花木上妆点，一史独于危亭缥缈、绿杨隐映之处，画一美人凭阑而立。果皆得中魁选。想其构造时意象惨淡，图成后落落大方，推陈出新，真切而不落纤巧，乃为构造。”
（蠟梅山禽）
说的也是在宋徽宗时期，有一次入学考试画题，考官出的题目是“竹锁桥边卖酒家”一句诗。这句诗选自于七言律诗《江楼閒望》，作者是当时著名墨客赵令畤，全诗是：“尘凡无处不諠哗，独上江楼四望赊。泥水僧归林下寺，待船人立渡头沙。云藏岛外啼猿树，竹锁桥边卖酒家。吟罢凭栏心更逸，海风吹断暮天霞。”
考生们大多画的画面，全是环绕着竹林小桥酒家本身进行表现。这次考试中的第一名，他的画中没有涌现酒家，画的是小桥畔边的竹林深处，斜挑出一幅酒帘，上面用隶书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很是突出了墨客在诗中极力表现的“竹锁”诗意。
（捣练图，局部）
还有一次入学考试画题是“踏花归去马蹄喷鼻香”，选的也是当时的墨客李龏的诗：“大家欲看寿阳妆，自笑狂夫老更狂。取醉不辞留夜月，踏花归去马蹄喷鼻香。”《梅花集句其八十五》。
画画的考生们面面相觑，由于绘画是视觉艺术，画的都是能直接看到的东西，而马蹄喷鼻香是抽象观点，这怎么能表现呢？
但既然是考试，来都来了，那就按照自己的理解画吧。
这些考生们，画的都是各色人等，骑在立时不雅观赏花景。
只有一个人画的是在落英缤纷的小路上，几只飞舞的蝴蝶，忽上忽下的追逐着扬起的马蹄，淋漓尽致地画出了马之四蹄，充满了萦绕不散的喷鼻香气。
（溪山秋色圖軸，台北故宫藏）
（五）万年枝上太平雀宋朝人方勺在《泊宅编》卷一记载道：“ 徽宗兴画学，尝自试诸生，以‘万年枝上太平雀’为题，无中程者。或密扣中贵，答曰：‘万年枝，冬青木也。太平雀，频伽鸟也’。”
说的是曾经有一次，徽宗天子亲自出了一道“万年枝上太平雀”的考试题目，给所有参加皇家画院考试的考生。面对这道冷僻而又偏门的试题，全体考生都犯了难，末了的考试成绩可想而知，没有一个考生的考试作品，符合这次考题哀求。
于是就有一个心里存在迷惑的考生，静静的找了一个机会，跑去问一个他认识的深受徽宗天子宠爱的寺人。这个寺人见告他说：“所谓的万年枝，实在便是冬青树啊，所谓的太平雀，实在便是频伽鸟啊。”
从干系书本的记载内容上来看，徽宗天子为皇家画院的招生考试，先后亲自出过三道考试画题，并对个中胜出的两幅第一名画作，亲自进行过点评。至于把“嫩绿枝头红一点”、“竹锁桥边卖酒家”、“踏花归去马蹄喷鼻香”，直接同宋徽宗本人联系起来，则是无案可稽。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充分解释了，纵然有天子的欣赏和加持，而没有画家对功夫在画外的艺术追求，用宋朝人陈善的话来说，也便是缺少“画工善体墨客之意”，就不会涌现最高级的画作，这也是之以是佳构难出的根本缘故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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