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夔蚤[3]岁孤贫，奔忙川陆[4]，数年以来，始获宁处[5]。秋日无谓[6]，追述旧游，可喜可愕者[7]，吟为五字古句。时欲展阅自省[8]，平生不敷以为诗也。
姜夔：宋饶州鄱阳人。因屡试不第，生平未仕。往来于鄂、赣、皖、苏、闽间，出入仕宦家，与墨客词客交游。
其一
洞庭八百里，玉盘盛水银[9]。
长虹忽照影[10]，大哉五色轮[11]。
我舟度个中[12]，晁晁惊我神[13]。
朝发黄陵祠[14]，暮至赤沙曲[15]。
借问此何处[16]，沧湾三十六[17]。
青芦望不尽，明月耿如烛[18]。
湾湾无人家，只就芦边（一作花）宿。
按：宋宁宗嘉泰元年（1201）姜夔居杭州，秋日无聊，追怀旧游，将昔日经历的可喜可愕的生活片断，写成了十五首五言古诗，名曰《昔游诗》。淳熙十三年（1186）作者曾游长沙，秋日过湘阴，泛舟洞庭湖。
第一首写洞庭湖的俏丽风光。八百里洞庭就像一个硕大的盛着水银的玉盘，白天雨后天晴，彩虹倒影个中，晚上闪烁的月光，像缤纷的五色轮。舟渡湖中，人惊神奇。青芦望不尽，夜晚如日间。无边湖湾，无有人烟，住宿芦洲，心静如水。
洞庭八百里，玉盘盛水银。
[1] 《姜夔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0-41。或《全宋诗·白石诗集》第51册，北大出版社，1998，32055。
[2] 姜夔：宋饶州鄱阳人，字尧章，自号白石道人。因屡试不第，生平未仕。往来于鄂、赣、皖、苏、闽间，出入仕宦家，与墨客词客交游。去世于杭州。工诗词，擅书法，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清虚骚雅，对后世影响较大。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诗说》、《绛帖平》、《续书谱》等。
[3] 蚤岁：从前。指年少之时。蚤，通“早”。
[4] 川陆：水陆。亦指水陆路途。 汉·张衡《天象赋》：“迤奎娄之分野，辨邓鲁之川陆。”
[5] 宁处：犹言安处，安居。《国语·晋语二》：“群臣莫敢宁处，将待君命。”
[6] 无谓：无所事事、无聊。《史记·秦始皇本纪》：“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
[7] 可愕：使人惊异。宋·周密《癸辛杂识后集·游阅古泉》：“山顶更觉奇峭，必有可喜可噩者，以足惫不果往。”
[8] 自省：自行省察；自我反省。《论语·里仁》：“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9] 玉盘：玉制的盘子。亦为盘的美称。汉·张衡《四愁诗》之二：“美人赠我金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
[10] 长虹：指虹彩。南朝·梁·江淹《丹砂可学赋》：“轩惝惘于长虹，阶侘傺于奔鲸。”
[11] 五色：青、赤、白、黑、黄五种颜色。古代以此五者为正色。《书·益稷》：“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孙星衍疏：“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玄出于黑，故六者有黄无玄为五也。”轮：本义指安在车轴上可以迁徙改变使车行进的圆形的东西。此处引申为玉轮。
[12] 个中：这里面；那里面。《论语·为政》：“言寡尤，行寡悔，禄在个中矣。”
[13] 晁晁：晃晃：通亮貌。晋·葛洪《抱朴子·祛惑》：“及到天上，先过紫府，金床玉几，晃晃昱昱，真贵处也。”
[14] 黄陵祠：在湖南省湘阴县北，滨洞庭湖。传说舜二妃墓在其上。有黄陵亭﹑黄陵庙。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湘水》：“湖水西流，径二妃庙南，世谓之黄陵庙也。”
[15] 曲：波折的地方，幽深之处。即河曲。此处指赤沙湖：别号蠡湖或赤鼻湖。在今湖南汉寿县东南三十里，接沅江市界。东通洞庭。《资治通鉴》：五代·汉干佑二年(949)，马希萼自朗州将水军攻其弟希广于潭州，军败，“希萼自赤沙湖乘轻舟遁归”。即此。
[16] 借问：犹讯问。《宋书·萧惠开传》：“虑兴宗不能诣己，戒勒部下：‘蔡会稽部伍若借问，慎不得答。’”
[17] 沧：从水，从仓，仓亦声。“仓”本指“人工粮仓”，引申指“天然粮仓”。“水”与“仓”联合起来表示“生产食品的河湖泽海”。湾：水流波折的地方。
[18] 如烛：丁春泽《日不雅观赋》：“其望也，如烛其照也，无私。”
其二
放舟龙阳县[1]，洞庭包五河[2]。
汹汹不得道[3]，茫茫将奈何[4]。
篙师请小泊[5]，石矴沈泥沙[6]。
是中太无岸[7]，强指苇与莎[8]。
滞留三四晨[9]，大浪山嵯峩[10]。
同舟总下泪，自谓餧鼋鼍[11]。
白水日以长[12]，仅存青草芽[13]。
转眄又已没[14]，但见千顷波[15]。
此时羡白鸟[16]，飞入青山阿[17]。
按：第二首写洞庭湖的水势。五条河水注洞庭。大水猛涨时，彭湃奔驰，洪道难泄。舟行赤沙湖，无可奈何，只好停泊在芦洲。水大浪急，不能行船，在此滞留三四天。大水每天在涨，刚刚还看得见的青草芽，转眼一片汪洋。大家担惊受怕，多么倾慕那些小鸟，可以飞到大山的深处。
[1] 放舟：开船；行船。宋·梅尧臣《鬼火赋》：“放舟于颍水之上，夜憩于项城之野。”
[2] 五河：澧、沅、资、湘、大江。
[3] 汹汹：水腾涌貌。《文选·宋玉〈高唐赋〉》：“濞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李善注：“《说文》曰：‘汹，彭湃也。’谓水波腾貌。”得道：寻到道路。《韩非子·说林上》：“管仲、隰朋从桓公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落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
[4] 茫茫：广大而辽阔。《关尹子·一宇》：“道茫茫而无知乎，心傥傥而无羁乎。”将奈何：怎么样；怎么办。《战国策·赵策三》：“辛垣衍曰：‘师长西席助之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
[5] 篙师：撑船的熟手。唐·杜甫《水会渡》诗：“篙师暗理楫，歌笑轻波澜。”
[6] 石矴（dìng）：矴同“碇”，系船的石礅。宋·苏轼《两桥》诗引：“始作浮桥，以四十舟为二十舫，铁锁石碇，随水涨落。”沈泥：沉入泥中。唐·尚颜《与陈陶处士》诗：“钟陵城外住，喻似玉沉泥。”
[7] 太无：空旷虚无之境。《文子·精诚》：“老子曰：若夫贤人之游也，即动乎至虚，游心乎太无，驰于方外，行于无门，听于无声，视于无形。”
[8] 莎：莎草，即喷鼻香附子，多年生草本植物。
[9] 滞留：结束；勾留。《荀子·王制》：“通流财物粟米，无有滞留，使相归移也。”
[10] 嵯峩（cuóé）：山嵬峨貌。《楚辞·淮南小山〈招隐士〉》：“山气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王逸注：“嵯峨嶻嶭，峻蔽日也。”
[11] 餧（wèi）：同“喂”。鼋鼍（yuán tuó）：汉族神话传说中是指巨鳖和猪婆龙（扬子鳄）。《国语·晋语九》：“鼋鼍鱼鳖，莫不能化。”
[12] 白水：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
”杨伯峻注：“‘有如白水’即‘有如河’，意谓河神鉴之，《晋世家》译作‘河伯视之’是也。”
[13] 仅存：勉强存在。《荀子·强国》：“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
[14] 转眄（miàn）：转眼。喻韶光短匆匆。唐杜甫 《晓发公安》诗：“出门转眄已陈迹，药饵扶吾随所之。”
[15] 千顷：百亩为顷。千顷，极言其广阔。《淮南子·说林训》：“平凡之溪，灌千顷之泽。”
[16] 白鸟：白羽的鸟。鹤、鹭之类。《诗·大雅·灵台》：“麀鹿濯濯，白鸟翯翯。”
[17] 青山：青葱的山岭。《管子·地员》：“青山十六施，百一十二尺而至于泉。”阿（ē）：波折的地方。引申为表示丘陵、崇山峻岭。唐·王勃《滕王阁序》：“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
其三
九山如马首[1]，逐一奔洞庭[2]。
小舟过其下，幸哉波浪平。
大江风忽怒[3]，我舟如叶轻。
或升千丈波[4]，或落千丈坑。
回望九马山[5]，政与大浪争[6]。
如飞鹅车炮[7]，乱打雎阳城[8]。
又如白狮子，山下跳鬇鬡[9]。
须臾入别浦[10]，万去世得生平[11]。
始知茵席湿[12]，尽覆杯中羹。[13]
按：第三首写洞庭湖的巨浪。平湖陡然刮起狂风，行驶的小船就像叶子一样在湖上飘起来。一下飞上浪尖，一下跌入浪底。浪击打九马山犹如当年飞鹅车炮乱打雎阳城；浪花撞击山脚，跳动飞跃，就像狰狞的白狮子。幸好船被飘入河湾，大家才万去世生平。
[1] 九山：即九马山，在洞庭湖边。也指九嶷山。唐·李贺《湘妃》诗：“蛮娘吟弄满寒空，九山静緑泪花红。”马首：本义为马的头。引申为马首所向、策马提高。《春秋左传·襄公十四年》：“荀偃令曰：‘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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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逐一：逐一；一个一个地；一件一件地；依次地。《三国志·魏志·管辂传》：“先说鸡子，后道蚕蛹， 遂逐一名之，惟以梳为枇耳。”
[3] 大江：长江。《楚辞·九歌·湘君》：“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4] 千丈：极言其长、高、深。《史记·货殖列传》：“薪稾千车，船长千丈。”
[5] 回望：回顾，转头看。《后汉书·边让传》：“登瑶台以回望兮，冀弥日而消忧。”
[6] 政：通“正”，正当；正在。
[7] 鹅车：古代少数民族攻城的一种战车，车上设有石炮，拨动机械可以发石弹。《新唐书·南蛮传中·南诏下》：“仲春，蛮以云梁、鹅车四面攻，士叫謼，鹅车未至，陴者以巨索钩系，投膏炬，车焚，箱间蛮卒尽去世。”
[8] 雎阳：旧县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县南。唐代安史之乱时，张巡坚守睢阳，叛军攻城，战斗十分激烈。这里比喻激浪排空的声势。
[9] 鬇鬡（zhēng níng）：狰狞，毛发散乱的样子。唐·元稹《有酒》诗之一：“天蒸地郁羣动萌，毛鳞躶介如鬇鬡。”这里形容浪花跳动飞跃。
[10] 别浦：河流入江海之处称浦，或称别浦。此处为岔入湖边的小港。宋·高不雅观国《烛影摇红》词：“别浦潮平，远村落帆落烟江冷。”胡云翼注：“大水有小口别通曰浦，也称别浦。”
[11] 万去世：去世一万次。形容罪重当去世或冒生命危险。汉·荀悦《汉纪·高帝纪》：“将军出万去世之计，为天下除残贼，今始至陈，为王，是示天下私也。”
[12] 茵席：褥垫；草席。《韩非子·十过》：“茵席雕文。”
[13] 这句说，到这时候才惊魂稍定，创造由于小船的颠簸，杯中的汤水倒在被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