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作者,摄于广东肇庆
文 |杨海亮 ,作者投稿
我出生在湘南一个屯子,父母都是诚笃巴交的农人。印象中,他们从没有带我去逛过书店,也没有给我买过什么书。他们没有文化,准确地说,是家里经济条件不许可。不过,无论当时还是往后,我都未曾怪过他们。由于,那个年代,我们家穷、人多,一家老小有饭吃、有衣穿,已经很不随意马虎。
我的小学是在村落里上的。那时,父母的管教很严,我没少挨骂、挨揍。母亲大概是很相信一个道理——“三句好话当不得一马棒”。反正,我违了她的意,苦口婆心是没有的,基本上要受一场皮肉之苦。我倒也“开窍”,老诚笃实地上学、回家、做作业、干农活,家里也就“风平浪静”了许多。
在村落里的小学,教我语文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村落庄西席。他除了教我们《画》《春晓》《静夜思》《登鹳雀楼》,还教我们习字、唱歌。他教的歌中,有一首《读书郎》,我至今还能开口就唱。歌词里说:“小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师长西席骂我
陈平原曾说,他们潮州人会做生意也重教诲。听说,他们那里的父母是这样教训孩子的:“你要好好读书,读好书,将来就像你老师这样,不用下田干活。”母亲当年劝我读书,情由也跟潮州那些父母一样,很实在,很管用。她说:“你不霸蛮读书,没出息就跟你老子一样,一辈子跟牛屁股。”“霸蛮”是我们那里的方言,也是母亲教导我的一个“关键词”,便是粘住目标不放手,不做好不罢休。
我信了母亲的话,读书特殊卖力,从村落上的小学(一至四年级)考入城郊的完小(五、六年级),再从小学考上初中,接着被保送高中……可以说,上高中前,我的成绩都很精良,是班里的尖子生,整年级也是名列前茅。一次,我整理旧物,翻到了当年的一份学习鉴定:
该生表现很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上进心强,勤奋好学,有独立的事情能力和组织能力,爱好写作和书法,成绩优秀。
图为作者初中毕业时班级合影,摄于1996年6月
鉴定书上,班主任还特意留了一个“优”字,韶光是1995年7月4日。彼时,我正上初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还是一班之长,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
逐步地,我成了村落里的一个“焦点”。很多大人见了我父亲,就说,“你就有福泽了,你的崽这辈子不用‘脱鞋下水’了”。言外之意,我是读书的料,将来不用像父亲那样风里雨里随着牛屁股了。
图为作者初中时的一份学习鉴定
1996年9月,被保送读高中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特殊是英语远不及人。缘故原由倒不是我不用功,而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所重点高中,集中了全县四面八方的“高手”,我这个从“乡”下进“城”里的娃,比不过人家也不敷为怪。相反,由于成绩差,我更加用功了。以是,我险些把韶光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我很奇怪也很感激的是,我上了初中后,母亲就很少管我了。到了高中,虽然我的排名班里倒数、年级倒数,她和父亲却不再批评我,只是让我自己“霸蛮”,能考上哪就读哪。
图为作者初中毕业时留影
当然,我读的书,无一例外是教材、教辅。上高中前是这样,上高中后更如此。十几年里,我没有正儿八经地读过一本所谓的“课外书”。乃至不夸年夜地说,从小学到高中,先后经历了四所学校,可连它们有无图书馆我都不知道。
我自己是忙着背古诗、记单词、做习题、刷试卷,没日没夜,没完没了。我身边读课外书的人,也寥寥无几。记得有个高中同学,有段韶光很喜好读课外书——金庸的小说。课上读,课后读,白天读,晚上读,教室里读,宿舍里读,老师发出警告,没收小说,他还要读。我当时就很纳闷,他一天到晚读金庸,怎么就这么有瘾呢?后来,我才知道,金庸的小说数量不少,有十几部,可谓著作等身,还有一句“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作为概括。再后来,我又知道,一个叫六神磊磊的人,居然由于读金庸可以红遍大江南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于我,至今没有读过金庸的任何小说。有时,见到金庸作品集,煌煌巨册,浩浩武林,我只是望“金”兴叹,敬而远之。
话说回来,虽然我在班里是个差生,但与别的学校的同龄学子比较,也算“凤尾”。1999年7月,高考成绩出来,我的分数在猜想之中。至于录取结果,稍稍有盼头——运气好,可能上本科;运气差,只能读专科(我们那一届高考先估算分数,再填报志愿)。不久,尘埃落定,我被湖南一所师专录取。虽不无遗憾,可好歹是国家办的大学。有学可上,又是自己选的中文专业,也就心满意足了。
图文作者高三时的一次成绩排名
当我收到录取关照书时,百口人还是很高兴。这也为村落里带来一场不小的震撼——我成了那个叫“扒塘杨家”的小地方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之以是有这个“第一”,窍门还是母亲说的那两个字——“霸蛮”。以至于到本日,我还是相信,不管时期怎么变,寒门子弟如果想凭自家的实力和努力杀出一条血路来,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依旧是最好的办法。
从此,我的读“书”经历开始有所变革。如果只管即便往早追忆,该当说,高考之后,我才不苟言笑地读了课外书,是路遥的《平凡的天下》。在我心中,孙少安、孙少平都是好样的。两兄弟不甘沦为命运的玩偶,“在沉重的生活中发掘自己被禁锢的代价”,这是我很感触、很敬佩的。特殊是孙少平,他渴望有所作为,能够有所行动,并且把握机遇,让自己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而且,还很可取的是,他始终不自怨自艾。他有一番话,我影象犹新:“我们出身于穷苦的屯子家庭,永久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生平受用不尽;但我们一定又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性中解脱出来,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人的狭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
大学时,常和远在西北的一位高中同学通信。通过书信,我们谈论过许多话题。有一次,她在信里写道:“你母亲对你管得很严,使你失落去了活泼的天性和自由的空间,但你安全地走了过来。看看你的笔墨功底,看看你的斯文气质,看看你的吃苦刻苦,看看你的诚恳做人……这不都是你母亲带给你的吗?”这话,不便是孙少平那段话的一个注脚吗?
多年后,我读胡适的《我的母亲》。他说他在母亲的教训之下度过了少年时期,受了母亲的极大极深的影响:“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显然,胡适最好的老师,也是他的母亲。
在师专,我办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借书证,并很快成为校园里一个读书爱好者。起初,我也不知道要读什么书。科幻小说、言情小说、历史小说等,通通借;中国的、俄国的、英国的,通通读。比方说,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打仗》,我就读得津津有味。轻舞飞扬是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外文系学生,长发奇丽,温顺亲切,还清纯善良、倔强乐不雅观,“一如清晨花朵上的露珠,又如一只轻盈的小蝴蝶”。虽然,我从不敢奢望浪漫的爱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青春岁月,对爱情多少抱有抱负或幻觉吧?又如,我很喜好余华的《许三不雅观卖血记》。这是关于血的赞歌,也是关于血的祭歌。一方面,它表现了爱、任务、捐躯等人性的崇高所在;另一方面,它又是苦、困难、薄弱等生命的卑微写照。再如,我读曹禺的戏剧《原野》,冤冤相报的复仇故事,看似大略,却蕴涵着丰富的人物情绪,不由惊异人性的繁芜。我还自以为是地“重评”《原野》,论文得以揭橥,引来师友夸奖……
可惜,当我喜好读书也有条件读书时,却不能尽情地读书。由于,进入师专后,我做了一个主要的决定——自考本科。为了一纸文凭,我同样很“霸蛮”。措辞学概论、美学概论、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当代文学史、外国文学史、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等,一门一门考,一门一门过。我的影象力不好,很多知识点都记不住,考起试来格外吃力。有的科目,考了一次没过,考了两次、三次还是没过,末了勉强通过也是及格的分数。
前阵子,买了一本钱理群先生长西席编著的《中国当代文学新讲》。钱老说:“文学史的大厦,紧张是靠作家特殊是大作家、经典作家支撑的。作家的紧张代价表示,便是他的作品文本。离开了作家、作品这两个基本要素,就谈不上文学史。”当年的我,只知道有作家,不知道有“作品”,答起题来,每每不及要义。从小学就知道有冰心,有巴金,到了大学,胡适、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叶圣陶、朱自清等,他们的名字听了百遍千遍,可他们的作品险些陌生。考试的辅导用书上,关于人物性情、措辞特色等,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作品没读过,谈何理解?知道有这个作家,记得有这个作品,可故事不知、情节不晓,有啥意义?有的作品,乃至连梗概都模模糊糊,有谈何赏析?你问我“魏连殳为什么孤独”,我却只能想起《在酒楼上》的吕纬甫。面对魏连殳,我只有无语了。
写到这里,不由想起女儿最近的一次周末作业——“文学知识”专题。女儿问我,我基本上能够见告她答案。如,《三国演义》中被称为“三绝”的人物分别是“奸绝”曹操,“智绝”诸葛亮,“义绝”关羽,可你假如问我曹操“奸”在何处、诸葛亮“智”在哪里、关羽又“义”为哪般,我就一头雾水了。又如,《红楼梦》中别号“怡红公子”的是贾宝玉,“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说的是薛宝钗和林黛玉,可你要问我喜好谁、亲近谁,我就不知若何“怜喷鼻香”和“惜玉”了。
文学知识题
女儿大多不知,由于她根本没有看过“四大名著”,又或者她彷佛没有记过那些“文学知识”。而我呢,虽然不求甚解、浮光掠影地读过那些名著,却因一考再考,终于烂熟于心。毕竟,我曾经是中文系的。然而,我知道的终归只是“知识”。再往深,就只能“缴械”。如,有一道多选题,展示了四个人物图片,问哪些涌如今《智取生辰纲》里,还要说说人物D。四个人,我一个也不识。网上查查,才知手拿宝刀的是杨志,行者打扮的是武松,手持幌子的是吴用,抱着宝塔的是晁盖。四人的名字,我是知道的,可几张图一放,我确实含糊。至于人物D——“托塔天王”晁盖,我固然知道他有情有义,可要举个例子证明,我同样无能为力。由于,梁山那些事儿,我早已说不上来。
女儿已经六年级,每个星期都有做不完的作业,妻子还给她报了好几个培训班。如此之“卷”,不要说我让她读课外书,便是老师安排的所谓“必读书目”,她也只能走马不雅观花,读跟没读一个样。我不禁感叹,几十年过去了,女儿彷佛我当年一样,不能正儿八经地读一本课外书。
言归正传。在师专,原来是我读书的最佳期间,却由于参加自学考试,把大把大把的韶光耗在了去世记硬背上。所幸,备考之余,还读了点书,读了点名著。日后,我也是主见多读经典的,由于经典有经典的好。正如张汝伦所说:“经典与一样平常著作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们不是纯挚的书,而是人类履历不可分割的基本组成部分,与人类一起生活、发展;另一方面,阅读经典是人类发展的基本办法,人类每次总是带着新的履历和新的思想去阅读经典,经典也因而每次都会展现出新的深度和广度。”
师专三年,虽然韶光有限,精力有限,但对付经典,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能读一部是一部。读《悲惨天下》,读《卡拉马佐夫兄弟》,读《少年维特之烦恼》,书里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思想。那些思想,大概一时一地还不能理解,还感想熏染不深,可当你有了一定的经历、阅历后,可能终生受益。比方说,你读莫泊桑的小说,读他的《项链》,会有很多感触。小说里说:“生活古怪又多变,就那么一丁点的鄙吝械,就能毁了你的人生,或者救了你的人生。”你大概很永劫光对这句话没有觉得,但是,韶光长了,大概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你就会体味到它的意味。
本日,如果要我用一句话谈读书的感想熏染,我会借用墨客谢冕所说,“读书人是幸福人”。谢老说:“我常想读书人是世间的幸福人,由于他除了拥有现实的天下之外,还拥有另一个更为浩瀚也更为丰富的天下。现实的天下是大家都有的,而后一个天下却为读书人所独占。”这话,我感同身受。虽然我的感和受迟了很多年,但终归是感和受了。至于读书的幸福究竟在哪里,我想,不同的读书人有不同的答案。由于,读书毕竟是很私人化的体验,每个读书人所独占的那个天下是独一无二的。
走出校门后,为谋生终日劳碌,我更加意识到,有韶光、有心境,自由清闲地读书,实在幸福。由于这样的“自由清闲”少,也就格外宝贵。读书过程中,我做了不少条记。那些条记,见证了我的思考。逐步地,我习气在条记里记上阅读的感想熏染。冬去春来,乐在个中。
二十多年前,我的一篇小文《冰心引我向上》揭橥在吉林的《中学生读写》杂志上。文末,我说:“很多人鄙视文学(当然,读书远不但读文学作品),认为那是纸上谈兵,毫无意义。我却以为文学具有一种伟大的激情亲切,追求温馨与光明的激情亲切,乃至让温馨与光明盛行的激情亲切。”那本样刊,我始终保留着,上面还有当代墨客彭国梁的文章《多读书,读好书》。彭师长西席说,读书,读什么样的书,若何读书,不是一两句话讲得清的。他说:“如果一定要有个答案,那我见告你,答案依然在书中。”彭师长西席还改了一幅对联送给读书人,叫“坐,请坐,请多坐;书,读书,读好书”。
本日,我们所处的时期是非常不利于读书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特色是鼓噪与骚动,功名利禄各类,使得人很难静下心来负责地读书,更遑论多读书、读好书。但我的读“书”经历见告我,如果要多体验一种人间间的幸福,不妨多读书,读好书,读自己喜好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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