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中“年轻女子”这一意象,向来有趣。
但是,这篇文章中涉及到的几首诗词,并不是我寻思熟虑往后刻意挑选出来的,而是我第一次读到就以为惊艳,深深记在心里的。
以是我也不敢说它们多好、多有代表性,只是我自己偏爱罢了。

先来看纳兰的这首《浣溪沙》吧——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
倚栏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骚。
见人羞涩却转头。

第一次看到时,我恰好在闲步,是放声读出来的。
下阙“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骚,见人羞涩却转头”这几句非常好听,韵压得婉转,描写出的意象也非常直接清晰。
词的上阕很常见,不能说多好,但是这个夕阳西下的韶光点,一位年轻女子骑马过去了,画面感急速就出来的。
而且,“骑马过”和“薄妆浅黛”这两个词,本身营造出来的,是一个带着一点英气的女子形象。
可是,“盈盈”和“羞涩”,立马又增长很多少女感,形成一种平衡。
这种殽杂的气质,让我以为很美。

古诗词中这些年轻女子的形象第一次读到就以为惊艳

提及“羞涩”,我立马想起了李清照那首最著名的《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顾,却把青梅嗅。

我很难表达这首词带给我的一种美学享受,但是“倚门回顾,却把青梅嗅”这句,是真的曾经让我明白,原来一个绝妙的场景和主人公的生理,是可以用不到十个字勾勒出来的。
我读过很多花间派的词,个中对思春、伤身、凭栏、新婚、望夫等平分歧情绪状态的年轻女子有无数种描写,但是读多了,实在会以为很相似。
如何别出心裁地描述一个春心萌动的女子,真的很难,由于太多人写过了。

这首《点绛唇》很干净也很简洁,措辞轻快通亮,完备没有哪一句是我以为可以删去的,整首词便是在讲一个最大略的故事,场景也没有转换,乃至这位年轻女子(据研究是她第一次见她丈夫时的场景)的生理感想熏染也只用了“羞”这一个字描述。
但是,待嫁女子那种险些要溢出来的羞涩和对未来丈夫的好奇,通过“袜刬金钗溜”的铺垫,在“倚门回顾,却把青梅嗅”这句中推上高潮,也直接结束。
我自己写作时,确实很难想出来这么合理这么常见却又这么奥妙的场景,整首词都由于这一句而变得精细完全(坦诚地说,如果去掉末了一句,我会以为这首词很普通,并非前面的场景就不美了,而是我确实在很多花间词中见过大同小异的描写,但是没有哪一首,让我以为能超过这末了九个字)。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长干行》。
个中有一句写的是——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这个场景和《点绛唇》有些相似,都是年轻女子由于“羞”而去躲她们的男人。
但是,《点绛唇》中的主人公假装去嗅青梅而转头偷看了,《长干行》中的主人公却是“千唤不一回”。
这很妙啊,对付没有见过的未婚夫,当然会好奇地转头偷看,而对付这个“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竹马,忽然从玩伴转变为夫妻,羞涩到怎么都不愿转头对视。
这两种不同情绪的拿捏和场景塑造,真的很绝。

既然说到了待嫁女子,韦庄的这首《思帝乡》是不能缺席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骚?妾拟将身嫁与,生平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首词不像纳兰的《浣溪沙》让我有种暗含悲哀的觉得,也不像易安的《点绛唇》让我以为完备轻快,这首《思帝乡》实在带给我有一种模糊约约的压抑与惆怅。

初读时以为,主人公由于少年风骚俊朗就“妾拟将身嫁与”,颇有点当代女子的洒脱做派,加之“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这句非常轻松的场景的加持,让我以为这首词是很美好欢快的。
但是后来闲步安歇的时候在脑中回忆,读来读去,想来想去,竟然以为有些沉重。
实在很明显,如果说前几句让我以为这位主人公敢于冲破封建礼教,想要自由婚姻,末了一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句,实在是将整首词打回原形。
我们当然可以将这一句阐明为这位主人公对少年情绪深厚,日后被抛弃了也不后悔,但是,我总是模糊约约以为,这末了一句,表达出封建礼教之坚固——彷佛这首词的前部分,全是在为主人公只能成为礼教捐躯品做的铺垫。

我没有去查作者是否真有此意,乃至没有去看创作背景,由于文学作品的理解,总是主不雅观的。

回到“年轻女子”这个意象上来,这首词在描写这位主人公的时候,也非常有特点,开头一句写景并交代背景,下一句让不可或缺的男主人公出场,剩下的全体下阙,都是对女主人公的直接生理描写,直白地没话说。
因此,这首词很清楚,没有辞藻堆砌,也完备没有一些婉约词拖泥带水、半天不知道在写什么的觉得,让我以为很舒畅。
更何况,词中透出来的那一点反抗精神,实在让人喜好。

下面两首诗,我想放在一起讲,由于它们带给我的感想熏染和美学意象非常相似,是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和白居易的《采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熏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西洲曲》)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采莲曲》)

作为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读起非常好听。
此外,它的场景描写和措辞利用,也很干净、清爽。
实在说来说去,这首民歌便是写了一位思春少女去采莲子。
但是少女的那种遐想力,从一个莲子想到自己(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这种模糊的生理描写和说不清是不是的暗喻,真的把那种思春少女胡思乱想的能力婉转又彻底地表现了出来。
更何况,暗喻完往后直接明写,“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这句大略过渡一下,后面的那些藏在西洲美景中的相思,又模糊又清晰,又婉转又直接,绝了。

《采莲曲》这首诗我印象很深刻,第一次读到,是高中时钱彤抄在小卡片上给我看的。
第一眼,我就以为它和《西洲曲》太像了,不止采莲,真正像的是少女怀春那种温顺却幸福的觉得。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这个场景,特殊让我以为真实,就很像是墨客看到这个画面后如实记录下来了而已。

很多婉约词,尤其是花间派的词,都有一种失落真的觉得。
你会以为那些场景被加工过了,为了更符合墨客的心境或者诗词的语境,而被人为润色过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面提到的一个观点——“有我”和“无我”之境。
所谓“无我”,便是这首诗或词中,找不到作者的影子,并非指这首词客不雅观到没有作者情绪的存在,但是,对付读者而言,他们读不出来。
我读到的大部分婉约词,都是“有我”的(实在不仅是婉约词,豪放词也一样的,“有我”表达情绪才更直接热烈),但是这首《采莲曲》,让我以为是“无我”的——场景大略,措辞欢畅,没有生理描写,很像一段没有旁白的小电影。

供应一个新思路,这两篇诗相同的场景——荷塘。
一样平常而言,荷花莲子会给人轻松愉快的夏日感,至少原来我完备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后来我读到了一些不知道是南朝还是晋代的诗,像“夜夜采莲子”“登莲台”等等,就把“莲”这个意象,和“性”结合在一起了。
加之“莲”一贯有“怜”的意思,因此,荷塘这个场景,实在很奇妙。
模糊的意象,模糊的暗喻,大胆的民歌,实在带着另一种美感。

停笔至此,希望至少有一篇诗词,你也体味到了“少女”这一意象,带来的美感。

蒋紫涵,喷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数据科学学院2019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