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偶成 [宋]程颢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①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②
① 傍花随柳:在花和柳枝中穿行,郑重声明:此处是真的花柳。
② 余心乐:我心中的快乐。
《千家诗》版本浩瀚,先是有一个七言诗的选本盛行,托名为刘克庄或谢枋得所选。但刘克庄的《后村落千家诗》全书共22卷,内容繁冗博杂。后世盛行的七言千家诗选本,当是经由许多文人之手删选而成,堪称“集体聪慧的结晶”。然而,虽说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样的话,但毕竟“群众”的水平是良莠不齐的,这也造成《千家诗》中瑕瑜互见,驳杂混乱的缺陷。
《后村落千家诗》有个特点,所选的诗作全是律诗和绝句,按季候、节候、昼夜、花木、天文、地理、宫室、器用、音乐、禽兽、昆虫、人品平分为十四类,现在盛行的《千家诗》中仍旧继续了这个特点。
以是嘛,按时节,一年之始在于春,翻开第一页,就应是一些描写春天的诗句。
写春光的诗句,多不胜数,而《千家诗》开卷第一首选的是程朱理学中的“掌门人”――程颢的诗,第二首便是将理学发扬光大的朱熹,可见选诗者对程朱理学的狂热追捧。这也解释,《千家诗》的七言选本该当是出身在明代程朱理学盛行的期间。
要知道,虽然程、朱等人在后世倍受崇拜,有冷猪肉享用(朱熹并非孔子徒弟,却也破例挤进孔庙,成为“十二哲”之一),但生前却都狼狈不堪,仕途坎坷。
程颢师长西席恰好碰到“天变不敷畏,祖宗不敷法,人言不敷恤”的“拗相公”王安石执政,程师长西席满脑袋循规蹈矩的守旧思想,王安石极为讨厌,把他贬出京城,去当芝麻小官。好随意马虎熬到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执政,程颢被召回京师欲重用时,程先生长西席(也就53岁),却溘然发病去世了。小沈阳的那句台词叫什么“最痛楚的是人去世了,钱没花完”,程先生长西席却是――“人去世了,乌纱帽又来了”,也挺忧郁的。
抛开闲话,来看这首诗。凭心而论,这首小诗头两句还是相称不错的:“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云淡风轻的午日,阳光熙暖、春光妖冶,这时候墨客傍着春花嫩柳走过前方的小河,此情此景,也算是相称细腻怡人了。
不过,后两句却露出了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尾巴――“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意思是说平常人不知道我此时心中的乐趣,还以为我像贪玩的少年蒙童一样平常忙里偷闲游戏玩耍呢。
读到这里,有些人不免会纳闷,程先生长西席在春光中闲步不是消遣玩乐,那是在做什么呢?小时候我也瞧不大明白,后来才知道,程颢师长西席曾提出过“定性”的理论:他哀求,要修炼到任何时候都内心沉着,不受外物的滋扰。他还强调,不应刻意排斥打仗事物,要做到虽有外物在面前,却绝不执著、留恋,达到“内外两忘”,超越自我的田地(“座中有妓,心中无妓”的故事便是范例例子)。《千家诗》后面还有程颢的一首诗,个中所谓的“万物静不雅观皆得意,四季佳兴与人同”,也是包含了此意。
然而,做为一首诗,这后两句一板脸孔讲道理,就有点意兴索然――你别看我在这里彷佛是赏花拂柳,我可不是在玩哪,是在修身养性,无时无刻不在修身养性!
知道不?
听了程颢先生长西席这样一番告白,忍不住想起这样一个笑话,听说有个迂腐的道学师长西席,就连夫妻间做爱时,也不苟言笑地向先人牌位祷告一番说:“非为色也,实为嗣耳”(不是为了色欲,是为了生养后代,继续先人喷鼻香火)。不知道这位师长西席抱着不是“造爱”是“造人”的思想情操上床时,又当是若何一付可笑的样子容貌。
钱钟书师长西席曾这样嘲笑道学师长西席们的诗:“内容抒怀写景既然是‘闲言语’,那末就得借讲道学的藉口来吟诗或者借吟诗的机会来讲道学,嬉戏的诗要根据‘周礼’来肯定山水,赏月的诗要发挥‘易经’来否定玉轮,看海棠的诗要剖析主不雅观嗜好和客不雅观事物”。
真可谓一针见血!
实在,大好春光里,读书累了,散散心又怎么了?就算“再强的人也有权力怠倦”,何必非要连用饭睡觉呼吸也紧张到“提高觉悟、修身养性”的高度?忙里偷闲,正是人生一乐啊。“闲中闲”像吃腻的肥肉,“忙里闲”却似久渴后的甘泉。李涉有诗:“又得浮生半日闲”,此中滋味,妙不可言。
好在一样平常人读到此诗时,领会不了程颢师长西席的深邃道理,却只记住了这个云淡风轻的春日中午,记住了“偷闲学少年”的乐趣。好多人引用此诗时,也不免“辜负了”程颢先生长西席的苦心说教,而是当做“忙里偷闲”的意思来理解了。这正像人们读完《水浒传》后,被传染到心头的不是什么招抚效忠,而是“反了吧”――“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
依我看,这首小诗后两句还不如写成这样:“时人难识余心乐,莫笑偷闲学少年”,那将会更加妙趣横生,俏皮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