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
提起“杜甫”与“成都”,你首先想到是他的哪一首诗词呢?是描写春夜降雨、润泽万物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还是独清闲锦江江畔闲步赏花时写下的“黄四外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亦或是到访南邻朱隐士家写下的“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
据记载,杜甫在草堂期间写下的诗作共271首,个中包含他间或出游蜀州、新津、青城、绵州和重返成都途中所作的23首。个中,就有一首七言绝句的佳作,这首绝句,字面上明白如话,但对它的主旨,历来注家颇多异议。有人认为它只是赞颂乐曲,并无弦外之音;有人则认为它表面上看是在赞颂乐曲,实际上却含讽刺,劝诫的意味。接下来,就让我们好好品读一下这首诗吧!
《赠花卿》
唐·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纭,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次闻?
美妙悠扬的乐曲,整日地飘散在锦城上空,轻轻的荡漾在锦江波上,悠悠地升腾进白云之间。如此美妙音乐,只应神仙享用,世间的平民百姓,生平能听几次?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礼仪制度极为严格,纵然音乐,亦有非常分明的等级界线。据《旧唐书》记载,唐朝建立后,高祖李渊即命太常少卿祖孝孙校勘大唐雅乐,“天子临轩,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太子轩悬出入,奏承和”。这些条分缕析的乐制都是当朝的成规定法,稍有违背,即是紊乱纲常,大逆不道。
花卿,名敬定,是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曾因平叛立过功。但他居功自傲,骄恣不法,放肆士卒大掠东蜀;又目无朝廷,僭用天子音乐。杜甫赠诗予以委婉的讽刺。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并没有对花卿明言指摘,而是采纳了一语双关的奥妙手腕。字面上看,这俨然是一首十分出色的乐曲赞颂诗。
“锦城丝管日纷纭”,锦城,即成都;丝管,指弦乐器和管乐器;纷纭,本意是既多而乱的样子,常日是用来形容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详细事物的,这里却用来比状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乐曲,这就从人的听觉和视觉的通感上,化无形为有形,极其准确、形象地描述出弦管那种轻悠、柔靡,杂错而又和谐的音乐效果。
“半入江风半入云”也是采取同样的写法:那悠扬动听的乐曲,从花卿家的宴席上飞出,随风荡漾在锦江上,冉冉飘入蓝天白云间。这两句诗,使我们真切地感想熏染到了乐曲的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美妙。两个“半”字空灵巧脱,给全诗增长了不少的情趣。
乐曲如此之美,作者禁不住慨叹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次闻。”天上的仙乐,人间当然难得一闻,难得闻而竟闻,愈见其妙得出奇了。
全诗四句,前两句对乐曲作详细形象的描述,是实写;后两句以天上的仙乐相夸,是遐想。因实而虚,虚实相生,将乐曲的美妙赞誉到了极度。
然而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弦外之音是意味深长的。这可以从“天上”和“人间”两词看出端倪。“天上”者,天子所居皇宫也;“人间”者,皇宫之外也。这是封建社会极常用的双关语。说乐曲属于“天上”,且加“只应”一词限定。既然是“只应天上有”,那么,“人间”当然就不应“得闻”。不应“得闻”而竟然“得闻”,不仅“几次闻”,而且“日纷纭”,于是乎,作者的讽刺之旨就从这种抵牾的对立中,既蕴藉婉转又确切有力地显现出来了。
宋人张天觉曾论诗文的讽刺云:“讽刺则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宋魏庆之《墨客玉屑》卷九引)杜甫这首诗柔中有刚,绵里藏针,寓讽于谀,弦外之音,忠言而不刺耳,可谓作得恰到好处。正如清杨伦所评:“似谀似讽,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也。此等绝句,何减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杜诗镜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