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干果之王”,栗子是国人最早驯化利用的果树之一,有据可考的栽培史就已逾三千年,更何况野史栗子的食用,早不知泯没在何处的洪荒岁月了。
本日,在我们看来,栗子只不是秋尝新,是解入秋以来的唇齿相思,是知足口腹之欲的个中一味,是消磨午后空隙的漫漫光阴。
但在迢遥的先民眼中,栗子可是位列“枣、李、杏、栗、桃”之“五果”之一的“秋果之王”。
《黄帝内经》中有云:
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
可见,这栗子可是在困难岁月里,五谷饱腹求存之外,大自然的甜蜜赠送。
难怪,在先秦的《诗经·周颂·良耜》中,才会为了凸显这种名曰“耒耜”的农具的非凡和好用,如此歌颂道:
获之挃挃,积之栗栗。
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
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这是丰收的盛世欢庆图景,收割庄稼的栉栉声声声悦耳,堆积浩瀚,高如城墙,像梳齿一样密集的排列,足足装了上百个粮仓。粮仓装满了,女子和孩子也就安宁了。
果真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而这“栗栗”被视为浩瀚之意,也是由于栗子本身被视为丰收、收成的象征吧。
显然,栗子树对付古人而言,不仅仅是用来供应食品的。《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如此吟唱: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
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十月之交,定星昏中而正,宜定方位,造宫室。在楚丘营造宫殿,我们是要应天时、讲科学的:定星在薄暮时分涌如今正南天空,与北极星相对应,就可准确测定南北方位;通过揆度日影可以确定东西方向。
楚丘宫庙等处栽种了“榛栗”,可供敬拜;栽种了“椅桐梓漆”,成材后可以制作琴瑟。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初留下这首诗的人,绝对是一位有大聪慧的人,他能将目光穿越到多年往后,在立足之处他就已经看到了将来一定会到来的盛世,歌舞升平、琴瑟和鸣。
有栗子树的地方,就有了烟火气和好人家,那里一定也住着心爱的好姑娘。于是,在《诗经·国风·郑风》中又有这样的恋歌徜徉: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东门附近有广场,茜草沿着山坡长。他家离我近咫尺,而人却像在远方。
东门附近种板栗,房屋栋栋排得齐。哪会对你不惦记,不肯亲近只是你。
这可不就成了天下上最迢遥的间隔了,也是爱情天下里最无解的难题了。
彼时,“阪有漆,隰有栗”《诗经·秦风·车邻》之景,漆树生在山坡前,洼地栗树长成片,是岁月丰足的日常,更是访亲寻友庆欢愉的见证。
栗子树再好,终还是落在了栗子果实上,在汉朝宫廷,它是可以登上大雅之堂的贡果。
于是,汉朝刘彻时的一首帝王宴请群臣时的《柏梁诗》,由汉武帝开始“日月星辰和四季”,真个是大气磅礴、睥睨天下,联到了太官令(秦置。为少府属官,掌宫廷伙食、酒果等)这里,便是这句“枇杷橘栗桃李梅”,不仅符合身份,还暗暗地拍了一下大老板的马屁。
要知道,毛主席眼中“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的汉武帝,实在生平功绩彪炳,他的扶荔宫可是誓将天下的奇花异草、珍奇异果网罗殆尽的,栗子显然是成功入选了。
任何食品,只有进入平凡百姓家,才算是“得所宜”。
魏晋时,一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师长西席,也有不淡定的时候,那便是面对自己油滑的孩子,这一份父母子女心,古今都是大同小异的。一首《责子》足见爱之深、责之切: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在陶师长西席44岁的时候,他有感而发,虽然有5个儿子也算是人丁茂盛,但是不好笔墨读书,总是令他忧闷的。阿舒16岁奇
这假如换做本日的父母,估计“后爸后妈”模式就要开启了,但是陶师长西席是怎么做的呢,如果定命如此,那就姑且饮酒莫理会。这真不知道是孩子们的幸运还是不幸了。
但可以肯定是,至少在那时确当下,陶师长西席和他的儿子们都在享受着幸福光阴,尤其是九岁的通儿,在树林中爬高上低探求梨与栗的时候,让我们得知这美妙秋实正当季。
别说9岁的孩子了,这一份收成的喜悦,谁又不爱呢?
南北朝的庾信就有诗云“寒谷梨应重。秋林栗更肥。美酒还参圣。雕文本入微”以及“野老披荷叶。家童扫栗跗。竹林千户封。甘橘万头奴。”
如果,以上诗文中所提及的栗子,还只是平凡食品,那么到了唐朝杜甫的笔下,可就不止是食品了,而是穷愁绝境之时的救命符。
在《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中,杜子美会说: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
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去世。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当然,若不是生活所迫,他眼中的秋与栗,便是万般岁月静好,一首《崔氏东山草堂》便是最美秋日的即视感:
爱汝玉山草堂静,高秋爽气相鲜新。
有时自发钟磬响,落日更见渔樵人。
剥削白鸦谷口栗,饭煮青泥坊底芹。
作甚西庄王给事,柴门空闭锁松筠。
草堂之秋甚美,草堂食品甚美,草堂生活甚美。美得让人想走入杜子美的草堂一探究竟。
而真正将栗子当成良药的,还当属宋朝的陆游,一首《夜食炒栗有感》道出了多少吃货们的心声:
齿根浮动叹吾衰,山栗炮燔疗夜饥。
唤起少年京辇梦,和宁门外早朝来。
夜晚肚饥可不是病吗?必须得治。何况陆游先生长西席牙齿还松动了,炒栗子吃起来绵软喷鼻香甜,最是适宜不过了。
而全球公认的大吃货苏东坡,当然也不会放过美味的栗子,在《冬至日赠安节》中说“忆汝总角时,啼笑为梨栗。今来能年夜方,志气坚铁石”。
你看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间隔的,总是儿时那些有关吃的影象,回顾由于有了梨的润和栗的甜,而变得温暖而悠长。
众人皆知东坡关于中秋的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为他的千古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阴晴圆月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而击节讴歌,且不知这份洒脱和大气背后,是到底经历了多少个“唤酒与归饮,念我向儿说。岂知衰病后,空盏对梨栗”的落寂哀伤的中秋月夜了。
说来,关于栗子,在诗词里,彷佛总少不了梨和猿来相伴。
私以为,便是文人的笔墨游戏和小癖好。梨和栗是同时令,但秋日的水果干果过了去了,可能还是附近的读音吧。
至于猿猴和栗,不知道和“重复无常”、“火中取栗”这样的针言,以及法国十七世纪拉·封丹的寓言故事《猴子与猫》有什么关系。
“野猿偷栗重窥户,落雁疑人更绕塘”是唐人皮日休笔下的“破村落寥落”之景;
“僻岭猿偷栗,枯池雁唼莲”是唐人李端诗中的方外之地;
至于王维提及的“行随拾栗猿。归对巢松鹤”以及贾岛的“梨栗猿喜熟,云山僧说深”又有了丝丝禅意……
但,时至今日,栗子于我们,便是大略的秋日好光阴,以及抚慰嘴巴寂寞的良方。
以是,栗子诗中,还是类似于明代袁宏道的《入超化寺水村落去密二十》这样的更对胃口:
颓峦垒谷泻溪光,石上题名尚李唐。
竹叶送阴遮古寺,稻芒随水出山庄。
一林过雨芦花白,半壁疏云栗子黄。
犹记西风红蓼里,桐槽载网入潇湘。
一派秋是丰盈,稻芒争锋芒,芦苇花正白,正是栗子黄时更堪食。
于是,就有了“橡栗骈秋实,鸡冠媚晚花”、“橡栗漫山犹可煮,不须低首向儿曹”以及“栗留啄椹桑叶老,科斗出畦新稻齐”所带来的丰收底气。
于是,就有了“晴林梨栗熟,晓巷儿童喜”、“妇忙儿不知,枣栗频啼索”(这居然是胤禛写的)以及“举觞一笑三千秋,坐看诸孙索梨栗”的人间烟火味。
啥也别说了,你吃了秋日的第一颗糖炒栗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