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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所著《毛诗传》认为,《诗经·邶风》的末了一篇《二子乘舟》讲述的是公元前八世纪末的春秋国君卫宣公同太子伋父子相残的悲剧故事。

究竟这段悲剧是如何发生的,它又是不是墨客描写的那件本事呢?

《史记·卫康叔世家》记载过一桩虎毒食子的惨案:

深度解读二子乘舟∣它真是讲述春秋时代父子相残的宫廷惨剧吗

案子发生在公元前7世纪末的卫国。
时任国君卫宣公命令太子伋出使齐国。

太子领命去后,宣公竟偷偷关照边疆上的匪贼,要他们以青鸟使所持白牦符节验明正身,在半道儿里截杀太子——太子本是一国之本,又与宣公有父子骨肉之亲,卫宣公为什么会下这样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呢?

实在,卫宣公和太子伋的心结其来有自,多年前,在宣公迎娶夫人宣姜的时候便已经结下了。

宣姜出身齐国公室,原是卫宣公替太子伋择定的未婚妻。
只是敲定这桩卫齐联姻之后,宣公中途又改了主张。
由于宣姜生得太过仙颜,引得卫宣公不顾礼义伦常,强把这位还没嫁过门的儿媳妇纳为了自己的夫人——本该娶回一位俊秀的太太,到了却等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妈。

太子伋就算再厚道,心里能没一点儿想法?卫宣公做贼心虚,害怕年迈力衰之后要遭太子的报复,自然逐渐疏远了他。
而为宣公诞下两位公子寿和朔的宣姜也同样畏惧太子有当国执政的一天。
为求自保,她只能伙同儿子朔不断地向卫宣公进太子的谗言,寄希望有朝一日能扳倒太子,令朔取而代之。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卫宣公终于对太子伋动了杀心。
只是,《左传》记载这桩惨案的时候,比太史公写《史记》多了三个字,并且就写这桩惨案的头里:

夷姜缢。
宣姜与公子朔构急子。
公使诸齐。
使盗待诸莘,将杀之。

——《左传·桓公十六年传》

夷姜是太子伋的生母。
据杨树达师长西席判断,她可能是卫宣公之父卫庄公的妾室,也便是卫宣公的庶母。
早在庄公或桓公之时,夷姜就已经和卫晋(即后来的卫宣公)通奸,至宣公登基后,她又为宣公生下了太子伋。

卫宣公与夷姜的结合属于被正统礼义不雅观念训斥的烝婚。
这有可能在卫宣公与宣姜成婚之后加速他对夷姜的疏远——半个世纪之后,夷姜与太子伋母子的悲剧又发生在了卫国的西邻晋国。

晋献公的太子申生被夫人骊姬谗杀,巧得很,申生之母齐姜与晋献公的结合也是烝婚。

《左传》说夷姜之去世是非正常去世亡——“缢”之一字不知道该做何解?是自缢呢,还是为别的什么人所缢杀?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这个中恐怕很难打消外力的压迫。

虽然《左传》的作者并没有明指宣姜是杀去世夷姜的幕后黑手,但是他把宣姜陷害太子伋的事儿牢牢连书在“夷姜缢”三字之后,这种书法让人很难不去遐想是宣姜的谗言先害去世了夷姜,撤去了庇护太子伋的樊篱,而后她便肆无忌惮地对伋动手了。

只可惜,宣姜机关算尽,却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她的另一个儿子寿居然会临阵倒戈。
这位宅心仁厚的公子寿愤于母亲和朔对太子的陷害,私下把危险降临的透露给了太子。

可是太子碍于君命难违,仍不肯放弃出使齐国的操持。
情急之下,寿只得偷走白牦符节,扮作太子,抢先一步赶到国境在线,果真被匪贼夺去了生命。
而姗姗来迟的太子伋坦然见告匪贼他们杀错了人,结果匪贼让他与弟弟寿做了陪葬。

汉代的《毛诗传》说,关于伋和寿两人的这个悲剧故事被墨客写成了一首小诗,便是《诗经·邶风》的末了一篇——《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央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诗·邶风·二子乘舟》

可能是由于中国古代诗歌的起源与史学密不可分的缘故——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举出孟子的话为证据。

这位儒家亚圣就明确地把古诗看作是《春秋》的前身,因而说出了“诗亡然后春秋作”(《孟子·离娄下》)的名言——中国的诗评家们在鉴赏篇什的时候总喜好探赜索隐,去探求诗歌吟咏的历史事宜的原型即“本事”。

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伋与寿的故事便是《毛诗传》为《二子乘舟》找到的“本事”。

但是以我自己的不雅观察,我认为伋与寿的故事同《二子乘舟》的情景并不非常符合。
诗歌描写的是两个人乘着一叶扁舟缓缓地逐流飘去,而岸上的人忍住顾虑与忧伤,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史记》明明记载,为了保护哥哥伋不为匪贼所害,是寿偷走了白牦,抢先赶到国境在线替哥哥受去世。

寿和伋是一先一后相继登程的,这个细节也是这个历史故事具有某种戏剧性效果的关键所在,而“二子乘舟”的画面显然是与这种戏剧性效果相冲突的。

大概便是由于这个缘故原由,大多数当代读者已经不再信服《毛传》的不雅观点了。
出于谨慎,更多的人宁肯把《二子乘舟》当为一首模糊了本事的宽泛的送别诗。

虽然我也不附和《毛传》把诗中的“二子”锁定为伋与寿两人,但我却坚持认为,这首诗歌描写的“二子”该当像《毛传》判断的那样,是有所特指而非泛泛所指,也便是说这首诗的创作该当是有其本事的。

我之以是做出这个判断,是由于诗歌的结尾处写道:“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不暇”,据瑞典学者高本汉的阐明,也便是“很可能”。

照常理来说,送别亲朋好友,我们所担心的只是他们在路上“万一”碰着危险可怎么好。
但墨客所写的概率并非“万一”而是“不暇”,即很大的概率。

也便是说墨客预测二子出行之时极有可能遭遇不测,这显然不是平凡出行的样子容貌,也因此,诗文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忧伤哀婉的情调,与普通送别诗所表达的依依不舍大有差异。

墨客吟咏的这桩本事是什么?如果问题的答案必须指向作者笔下那件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事宜的话,我们可能永久都找不到答案。

由于身处数千年后的我们居于同古代墨客信息严重不对等的不利地位——并非所有的历史事宜都会被文献完全记录并传之后世的。
当我们通过文献记载去回溯诗歌的本事,实际上也便是去故纸堆里碰尝尝看,万一墨客所咏的那件事儿适值没有被记载下来呢?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令人儿失落望。

但这种失落望不是由于我们对鉴赏《二子乘舟》这首诗感到无能为力,而是由于我们的鉴赏思维实质上是史学家而非文学家的思维。

对一个文学家来说,作品的魅力不在于历史事宜的真实而在艺术想象的真实。
这两种真实的差异很随意马虎被人忽略。
详细到我自己,我是在看过龚琳娜演唱《小河淌水》之后才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的。

据龚琳娜自己说,她是把《小河淌水》当作一首温婉的夜歌来演唱的。
之以是这样理解《小河淌水》,是由于歌词和旋律让她想起了身处异国他乡的某个夜晚,她思念丈夫老锣的情景。

完备有这种可能,《小河淌水》当初根本就不是被当作一首夜歌而创作出来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把歌词带入一个关于异域之夜的故事而重新授予它动听的力量。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毛传》阐明《二子乘舟》的不满也就不在于它没能准确挖掘到墨客笔下真实的本事,而在于《毛传》的故事没能有效引发出我对《二子乘舟》这篇作品的真实的冲动罢了。

— THE END —

笔墨|晋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