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浙江海宁，阳光里带着丝丝寒意。可这一日的王家却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十八岁的王国维一身暗红长衫，胸前一朵象征新郎的赤色绸花，正与同样一袭红装、凤冠霞帔的莫氏行对拜之礼。
从此，他们就成为了比翼双飞的夫妻。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并不认识，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完成了这个人生的重大义务，可并不妨碍他们相亲相爱生平。
莫氏，虽不是什么国色天喷鼻香之资，但也清纯秀气，加之温顺贤惠，孝敬公婆，不久就赢得了王国维的心。
王国维自幼聪明好学、博览群书，传统文化根本深厚，同时又打仗了一些前辈的科学文化知识和维新思想，有着自己的见地和志向。他不可能甘心于在家乡寂寥生平，他想出去看一下更广阔的天下，更想走出国门，看看异国他乡的景象。
于是在结婚两年后，他辞别父母妻儿，踏上了上海求学的路，随后又远赴日本留学，就读于东京物理学校，半年后因病返国。
返国后养病两月余，就又奔赴南通师范、江苏师范等地任教。辗转奔波数年，与妻子离多聚少。
深夜寂静，王国维溘然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点燃灯烛，披衣走到窗前，看窗外一轮明月，全体庭院都在月光中显得迷离朦胧。
他仿佛看到月光下，妻子一袭裙衫袅袅而来，脸上笑意盈盈，柔声说道：“国维，夜寒露重，把稳不要着凉。”像极了她平时的样子，温顺绸缪，慢语轻声。
他溘然那么惦记她，那个仅仅相守两年多就两地相思的妻子，他无法抗拒这突如而来的思念，只能提笔为她赋诗一首：
《西河·垂杨里》
垂杨里。兰舟当日曾系。千帆过尽，只伊人不随书至。怪渠道著我侬心，一样平常思妇游子。
昨宵梦，分明记，几次飞渡烟水。西风吹断，伴灯花、风雨飘摇。宵深待到凤凰山，声声啼鴂催起。
锦书宛在怀袖底。人迢迢、紫塞千里。算是未曾相忆。倘有情早合归来，休寄一纸，无聊相思字。
他在诗中描摹着妻子对自己的思念。自他一叶小舟拜别，妻子日日眺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却总是等不来思念的人。千帆过尽人未至，只能收到一纸相思。柔肠百结，含怨带嗔，千种愁绪、万般相思，却只能在梦中相见。
鼻梁上架一副圆圆眼镜，一身长袍马褂清朝遗老装扮，如此死板肃穆的王国维很难与浪漫多情相联系，从未想到他也会有那么多温顺缠绵的相思与爱恋寄注笔端。
1896年王国维与莫氏成婚，除了开始两年，之后一贯在外流落，留学、任教、编译图书等，很少回家。1905年春天，他回归海宁老家，见到妻子惊异许久，曾经青春貌美的妻子，如今已经脸庞干瘪，鬓边乃至都有了些许白霜。这还是曾经的妻子吗？
《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去苦》
阅尽天涯离去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阅尽了天涯离去之苦，归来时却创造曾经的青春都已凋零，岁月无情，带走了妻子的娇容，王国维感到深深的自责与痛楚。他知道，人间最是留不住的便是青春和俏丽，可妻子为了他，为了家，操碎了心，换来了容颜早逝，病体缠身。
自古墨客皆多情，王国维亦是多情之人，他将满腹深情都付与一首首悲惨绝美的诗词之中，他的爱、他的相思，都融化入那字里行间。
王国维亦是专情之人，贰心中只有妻子，再容不下任何女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么孤寂悲惨，他都只是将相思置于纸上，将爱寄给远方的她。
都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从小熟读诗书，志向高远的王国维，注定不会去世守一方，他要去更远的地方，去追寻更高的空想。于是在1906年春节刚过，好友罗振玉约他北上谋职。
相爱的人总是以为相聚太短，短短的相聚随着新年的结束也随之结束了，他又要面对分离，心中的不舍，眼里的顾虑，再一次都浓缩于笔端。
《鹊桥仙·绣衾初展》
绣衾初展，银红旋剔，不尽灯前欢语。
人间岁岁似今宵，便胜却貂蝉无数。
顷刻送远，经年怨别，镜里朱颜难驻。
封侯觅得也平凡，何况是、封侯无据。
年前王国维匆匆回家，久别的妻子看到他惊喜万分，惊悸失措为他准备东西。急急地铺好新的绣花锦被，剔亮灯烛，好仔细看着爱人的容颜。烛光昏暖，氤氲了两个人的心。如果日日年年都像今晚，那就胜却人间无数了。
可光阴过于匆匆，须臾就要再次离去。幽怨的妻子不在乎他是不是能封侯拜相，只愿能长相厮守。可人生有太多的无奈，过了今宵，此后又是数不尽的相思夜晚。
最近抖音里流传一个视频“最大的谎话”：“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到处为家；待我了无顾虑，许你浪迹天涯；待我功成名达，许你月下花前......”是啊，多少人认为来日方长，把对家人的陪伴，与爱人的相守放在了末了一位。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来日方长？人生苦短，转眼生平已过。
王国维为了空想、为了追求，四海流落，与妻子聚少离多。以为只要等他功成名就，就可以和妻子日日话桑麻。可妻子却在无尽的等待中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1907年的春天，妻子一病不起，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怅惋离开了尘世。此时的王国维终于后悔，为什么没有多陪陪她，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点绛唇·屏却相思》
屏却相思，比来知道都无益。
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
醒后楼台，与梦俱闪动。
西窗白，纷纭凉月，一院丁喷鼻香雪。
散不去的悲哀悲惨，抛不开的刻骨思念，都深深融进了梦醒后的楼宇亭台。相思散去，只留下一院丁喷鼻香月色。
文 / 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