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每到情人节、七夕节,书法自媒体就会搬出这部书法作品:杜牧《张好好诗长卷》,以此应景。
但是,看了这么多年,这件作品到底如何好?好在哪里?却一贯未有详细的解析,实为书坛憾事。
近期读到一篇论文《试析杜牧<张好好诗>书法之“奇”》,难得的专业与细致,特此摘编分享给各位书友,以资参佐。
——书法入门(ID:shufarumen)

|绪论|

杜牧(公元803-约852年),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
其父杜从郁,祖父杜佑曾任宰相。
杜牧为晚唐著名墨客,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以别于李白和杜甫,曾著有《樊川文集》二十卷传世。

关于杜牧《旧唐书》、《新唐书》、《宣和书谱》、《容台集》、《大不雅观录》对其均有记载,当代缪钺师长西席著《杜牧传》、《杜牧年谱》等更有详尽记述。
但这些著录多记其平生、仕途、诗文、思想、军事等诸方面。
至于其书法,为其诗文之名所掩,历来没有得到普遍关注。

别只当艳情看了唐代大年夜诗人杜牧的书法超乎你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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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好好诗》卷是杜牧传世的唯一墨迹,行书,大和八年(公元834年)书。
此卷书写于麻笺上,高28.2厘米,宽162厘米,总46行,322字。

作为唐人书法经典墨迹珍品,其真迹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由卷首、卷尾宋至清人 的题签、题跋、印章可以看出,曾经历了宋直和分府、贾似道,明代项子京、张孝思,清代梁清标、乾隆、嘉庆、宣统内府,后经张伯驹收藏,是传承有序的。

当代关注和研究《张好好诗》者,如:徐邦达师长西席首先从其所用纸、笔的性能, 用笔方法等方面,认定这确是唐人风格。
又论及用笔的转侧之法,近似孙过庭的 《书谱序》。
杨仁恺师长西席则以严谨的态度,以宣和裱的特点及宋徽宗赵佶御题为证,认定是一件流传有序的晚唐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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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好好诗》墨迹笔力雄浑、字法跌宕、气势连绵,可以感想熏染到杜牧书法的美是多方面的。
杜牧书法别具风格,这与其政治军本家儿意,诗文写作思想有着直接关系。
正如《宣和书谱》所评价:“牧作行草,气格雄浑,与其文章相表里。

当笔者探寻杜牧书法的分歧凡响,整理其书法表现规律时,略有体验。
笔法之丰富、构造之奇趣、章法之奥妙, 令人惊叹。

若对杜牧书法多方面的传染力概括归纳,笔者以为,其最范例特色在于一“奇”。
以下,本文将从《张好好诗》墨迹的笔法、字法、章法等几个方面入手,试剖析杜牧书法之“奇”。

#01

笔法之“奇”

结字本于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
烂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
因此,我们剖析《张好好诗》书法之奇,应从其笔法提及。

首先明确,宗法二王是唐代主流,杜牧用笔也因此二王一脉为宗的。
比如:帖中“高、殊、云、前”等字,可以明显看到右军圣教序的影子。
关于此类问题早有定论,并非本文研究重点,自不必赘述。

杜牧同时传承着六朝笔法:杜牧之《张好好诗》“大有六朝风采”者,盖亦赏个中截有丰实处在也。
“中截丰实”这一点,纵然不借助历代书评,以我们自己的眼睛也是可以不雅观察到的。
如:“水、牧、低、絃、吴”等字,处处可见其“中实”的用笔, 丰硕而古雅。

明确了这一点,知道杜牧“正”的一壁,下面我们将重点关注其“奇”。

1.1 提按的夸年夜表现

提与按,是书法表现的主要手段,决定着作品的传染力。
提则笔画清新灵动,按则笔画质重憨实。
这种书法中无处不在的抵牾关系,代表着最朴实的自然规律。

沈尹默师长西席则将用笔的提按形象地比喻为人走路,抬脚落脚,反复进行。
书法作品中,因提按形成的或质重、或清逸的不同线质,给不雅观者以不同生理影响,引发不雅观者的丰富想象。
如果再合营刚与柔、沉与浮、润与枯平分歧线质的利用,则表现力无穷, 可以充分发挥书者的聪明才智。

这些技法的利用水平,成为对书家气质及至人格的评价标准。
而书家的学识教化不同,气质类型不同,每每在线质上表示不同的风格特点。
正如刘熙载在《书概》中所言:“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张好好诗》墨迹笔画粗细比拟强烈,提按动作夸年夜,瞬间完成动作转换。
让我们充分见识了杜牧博识的控笔能力。

质重沉厚与轻灵洒脱在杜牧笔下同出,“大珠小珠落玉盘”,平添新奇。
杜牧将这种强烈的比拟关系运用在一个字间,或者相邻的前后字间。
将两种审美情趣集于一件作品之中,却没有突兀的觉得,这不但须要超 强的把控能力,更须要聪慧。

上图“赠、梳、渐”等字,均为先按后提。
由尖入笔后先重按下去,笔画浑圆厚重,确立沉稳凝重的基调。
随着书写,渐行渐提,至右部结尾部分已提至笔尖运行,风雅飞动。
正是“大胆落墨,小心整顿”。

“水”字并非旁边强弱比拟,但同样是先按后提,并在运笔使转过程中完成了几次提按的变革。
“凋”字则相反,轻入笔,逐渐加重,并保持后半部分实按为主。
杜牧墨迹中还有许多更加繁芜的提按关系,但基本都遵照“渐变”原则,将强烈的比拟关系谐调起来。

“游东”一组,“游”字提笔运行,以细劲的点画为主,尤其走之底,屈曲婉转,灵秀精美;“东”字重按行笔,笔画厚重茂密、生涩朴实。
两字何以统一?若在“游” 字正中画一竖线,创造左边轻盈纤细,右部转为厚重。
于是虽有走之相隔,右部的厚重与其下边“东”字的气息也可以相接,使行气连贯起来。

“双鬟”一组,“双”字轻入笔,随即重按而行直至结束。
“鬟”字则以极轻起笔开始,并保持提笔轻灵至终。
二字一按一提,比拟强烈。

“水声、孤尔”一组,旁边相邻的四字提按比拟明显。
右列二字以“提笔”为主,尤其“声”笔画秀逸洒脱,清新而灵动。
左列则按笔进行,笔画朴厚凝重。
尤其“孤” 字涩行,兼以破笔写出苍茫。
“尔”字新蘸墨,连续按笔书写,且笔笔圆润,以 “中实”的范例笔法表现,气息端庄而温润。

1.2 徐与疾的强烈比拟

以徐疾来谈书写的节奏,意在从动态角度剖析作者的创作状态。

当我们提笔临写杜诗卷,亦或面对墨迹细心品读,考试测验着重现当时的书写状

态,彷佛体会到作者“意在笔先”的主动意识。

行书之以是成为最盛行的书体,与其抒怀性是密不可分的。
创作过程中,或动或静、或快或慢、张弛有度,正如孙过庭在《书谱》中的精彩描述:“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
这样的节奏,如音乐、如舞蹈般丰富细腻,足以从心所欲地表达感情,达到抒怀目的。
这是行书表现的生命,也是创作的乐趣。

《张好好诗》墨迹中的这种节奏首先表现在字与字之间。
如“岁公镇”一组:“岁”字沉着稳健,一笔一画垂垂展开;“公”字逐渐加速,至“镇”字则用笔灵巧飞动,摇荡生姿。
这是一个从徐到疾的加速过程,更是一个感情的发展过程。

帖中许多字的书写都是求稳的,如“年、十、城、每、东”等字,沉着持重如楷书。
又如“藉、于、有、之、沙”灵动多姿,或笔尖跳跃,机动如山中矫兔;或高兴奔跑如渴骥奔泉, 势不可当。

1.3 方与圆的大胆利用

方折与圆转的运用是如今书家创作常用的技法,以此作为提升作品视觉冲击力的基本手段。
实在通过不雅观察不难创造,魏晋书法因此方笔为主的。
纵然如献之书中的圆笔也是随书写笔势,周遭兼用,将迁移转变点交待清楚,不会随意为之。
碰着字本身折角处,则圆中带方,笔意明确,不会违背字的楷法。

李白《上阳台帖》局部

及至唐代颜真卿,其行书中圆笔是较多的,但是其圆笔每每用在直画行笔过程之中,而并非将方笔完备变圆。
颜鲁公行笔到折处,必明确强调出折笔调锋之意,笔法蕴藉而厚重。
同为唐代墨客,以浪漫和豪放著称的李白,其《上阳台》帖中对方与圆的笔法利用并不丰富。
在所有迁移转变处皆作方笔处理,而且表现得一丝不苟。

杜牧则不拘于楷法的严谨与否,而将方笔与圆笔法作为主不雅观表现,并对此夸年夜强调。
作为墨客的杜牧,其想象力得到充分表现。

以横折为例: 王右军《兰亭集序》中“固”字横折平正严谨,几近楷书之正。
颜鲁公《祭侄文稿》中“图”字横折抒怀旷达,折处提笔圆转而下,但仍保持外圆内方之态。
孙虔礼《书谱》中“因”字草书,竖画外展下部圆向内收,但横折处中规中矩,笔意明确。

以上各家虽写法互异,但始终保留折画的基本特色,独杜牧打破这些规范,呈现独特风格。

《张好好诗》卷中“圆”字横折部分写作圆转,完备没有方折之意,其内部“员”则写得端正平稳,撇折与小横折法度谨严,一丝不苟。

由此可见,杜牧完备有能力完成“大唐气候”的规范点画。
他对横折笔画的的沉肩顿笔和圆转办法的强调,都是故意而为之,是在将方与圆这一对关系夸年夜到极致。

如“为”字,下表中可见杜以前各家皆以方笔为主,在最大一笔折钩处辅之以圆转笔法,觉得既劲健挺立又圆润自然,几近完美。
杜书则以圆笔为主,连续回环翻转。
个人风格显著,让人一见便识,过目不忘。

杜牧《张好好诗》“凤”字

又如“凤”字横斜钩一画,与“圆”有异曲同工之妙。
横折部分写作圆笔,只不才行过程中略有下按顿笔动作,到出钩处完备写作圆形。
框内“鸟”字则将折画写得方折之意明确。
加之“鸟”字下部折画的提笔处理,使此字三处折画,笔法截然不同,形态互异,令人称绝。

比拟表中王羲之“风”字,可见其折画骨架瘦硬有力,笔法准确到位,钩画丰满有力,皆作方笔。
孙过庭“风”字,横折处笔法简捷,但方折笔法准确规范。
虽在斜钩处有圆转笔法,亦是方中带圆,有明确的折点,呈外圆内方之态。
这些细节均与杜牧完备不同。

杜牧不愧为书中高手,以其墨客的才思,奇妙的想象,娴熟的技法,驾驭这些繁芜的艺术比拟关系游刃有余。
不为唐人法度所禁锢,专心于艺术形式的表现,想必这是墨客浪温气质所在。

1.4 特有的用笔习气

1.4.1 沉肩

初见《张好好诗》墨迹者,多数会对其横折处的“沉肩”留下深刻的影象。

如下图“见、凋、章、相”等字的折就很有独特的辨识度,其严重下移的沉肩,有的乃至已写到了竖的中部,让人很随意马虎遐想到魏碑的横折。

虽然不能仅此一点就推断杜牧是继续了魏碑的用笔,但是如果从杜牧沿传六朝笔法的角度类推,杜牧关注和喜好魏碑也是合理的。
对此,我的一家之见是:杜牧用笔以二王为宗,遵大唐规范,存六朝笔意,参魏碑情趣。

先就“见”字横折情态来看,是由轻入纸,以笔尖写横,行到折处并未平向“切”出折角,而是且下行且下压,形发展间隔折的过程。
实践可以体会到,折角处须要略以侧锋,用笔肚外侧向右顶出方角,再调至中锋以厚重的笔法写竖。
这样形成的外方内圆折笔,其形态与魏碑比较靠近。

“凋”字折处向右下折笔的动作过大,使横折钩这一笔画险些多出一个“枢纽关头”,从而形成了夸年夜的折肩。

“章”字“肩”的位置向下拉伸形成奇特的细笔画折肩。
剖析其运笔动作,行到横折处溘然变细,该当是为了强调折笔之前的提笔动作。
折之前先将笔锋完备提起再下按这种刻意的强调,与宝盖中横钩的提按规律是同等的。

“相”字的折看起来最为独特,但是运笔的办法与前两字是同等的:折处下按动作过大,觉得夸年夜过了头,迅即将笔锋回调到精确的位置连续下行。

这个笔画看起来奇怪地多出了一个疙瘩,成为病笔。
但是正好这个病笔,可以让我们推测杜牧书写的状态:那是一种习气性表现,也有故意夸年夜的主不雅观意识。
但无论若何夸年夜和刻意,他没有违背基本笔法,夸年夜而不逾矩。

(待续,下一节详细解析杜牧的“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