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

任氏是个女妖。

有个姓韦的使君,名叫崟yín,排行第九,是信安王李祎的外孙。

少年时就豪放不受拘束,喜好饮酒。

唐代传奇任氏传

他堂妹的丈夫叫郑六,不知道他的名字。

从前时学过身手,也喜好女人和酒。

他因贫穷没有家,寄住在妻子的外家,与韦崟很要好。

他们不论是出游还是在家呆着,很少分开。

唐代天宝九年夏季六月,韦崟与郑子一起走在长安的小巷里,准备到新昌里去饮酒。

走到宣平坊的南面,郑子推辞说有事,要出去一会。

随后再到饮酒的地方。

韦崟骑白走,郑子骑驴向南走,走进升平坊的北门。

适值有三个妇女走在路上,个中有个穿白衣服的,边幅十分美艳。

郑子瞥见她这么美又吃惊又高兴。

赶着驴,一下子走在她们的前面,一下子走在她们的后面,想挑逗却不敢。

穿白衣的女人又常用斜眼看他,有接管爱慕的意思。

郑子与她开玩笑说:“象你这么俊秀,却徒步走路,为什么呢?”

白衣女子笑着说:“有驴骑的人不想借给我,不徒步走怎么办呢”?

郑子说:“劣等驴不敷以替美人代步,现在就把驴送给你,我能步辇儿随着就足够了”。

两人相互看着大笑起来。

同行的女人也诱惑他,比以前稍稍亲近些。

郑子随着她们,向东走到乐游园,天已经黑了。

瞥见一座宅院,土墙车门,房屋森严。

白衣女子进门前转头说:“请你稍等一会再进去。

他就随着女仆,站在门屏之间,问郑子的姓名、门第,郑子见告了她。

郑子问她,回答说:“姓任,排行二十。

不一会,请他进去。

郑子把驴拴在门上,把帽子放在鞍上,就瞥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来欢迎他,她便是任氏的姐姐。

屋里点着成排的烛炬,摆着吃的,举起羽觞连喝了好几杯酒,任氏才换好了衣服出来,尽情地饮酒,喝得很高兴。

夜深了,开始睡觉。

她俏丽的身姿,谈笑的神态,一举一动都很动人,实在不是人间所能有的。

天快亮了,任氏说:“该走了,我的兄弟名籍在教坊属下,由南衙统领,天一亮就回来,你不可久留。

约定了往后见面的日子就走了。

离开往后,走到里巷大门处,门锁还没打开。

里门阁下有个胡人卖饼的铺子,刚刚点上炉火,郑子在门帘下安歇,坐着期待开门,顺便与主人发言。

郑子指着自己住过的地方问主人:“从这里向东转弯,有个大门,是谁家的住宅?”

主人说:“那里只是倒塌的院墙和废弃的园地,没有什么大住宅”。

郑子说:“我刚到那里拜访过,为什么说没有呢”?

便和主人争了起来。

主人才明白过来,说:“唉,我明白这事了。
那里面有一只狐狸,常诱惑男子去同宿,曾经涌现好几次了;现在你也遇上了吗?”

郑子红着脸小声说:“没遇见。

天亮了,再去看那住处,只见土墙和东车门象原来一样,细看院中,都是荒草和废园。

回去往后,瞥见韦崟,韦崟责备他失落约。

郑子没说真情,用别的事搪塞过去。

但是一想起任氏的妖艳仙颜,就想与她再见一壁,心里想着她,念念不忘。

过了十几天,郑子出去嬉戏,进到西市的衣服铺,一瞥眼瞥见了她,从前那个女仆随着她。

郑子溘然地呼叫她,任氏侧着身子周旋在人流中往返避他。

郑子连连呼叫着往前紧追,她才背着身子站住,用扇子遮着身后说:“你知道了原形,为什么还靠近我呢?”

郑子说:“虽知道了原形,又担心什么呢?”

回答说:“做的事使人羞愧,见了面难为情。

郑子说:“我如此殷切地惦记你,你能忍心抛弃我吗?”

任氏回答说:“怎么敢抛弃你呢?只是怕你讨厌罢了。

郑子起誓,说的话很诚恳,任氏才转过身撤去扇子,光彩艳丽的样子象当月朔样。

她对郑子说:“人间间象我一样美的女人很多,你没有见过罢了,这没什么奇怪的。

郑子哀求和任氏重叙幽情,回答说:“凡是我们这一类人,被人们厌恶猜忌的,不是别的,是由于侵害人,我却不然,如果你不厌恶,我乐意终生做你的妻子。

郑子答应了她,并和她商量住的地方。

任氏说:“从这里往东走有棵大树赶过屋顶,门前的小巷很宁静,可以租住。
前些时候从宣平的南门,骑着白马往东走的人,不是你妻子的堂兄弟吗?他家里生活用具很多,可以借来用。

当时韦崟的伯叔表面办事,三家的家具器物,都存放起来了。

郑子照她说的到韦崟家拜访,并向韦崟借生活用具。

韦崟问他干什么用,郑子说:“刚刚得到一个美人,已经租了屋子,借这些东西备用。

韦崟笑着说:“看你的容貌,一定是得到一个奇丑的女人,怎么会绝美呢?”

韦崟就把帷帐榻席等用具全借给他,派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僮仆,随着去察看。

不一会,跑着回来复命,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韦崟迎上去问他:“有吗?”

童仆说:“有。

又问:“长相怎么样?”

说:“奇怪呀,人间上未曾有这么美的人。

韦崟家有婚姻关系的支属范围广人口多,并且僮仆平时随着到处嬉戏,见过很多美女。

又问:“与某个女子比谁美?”

僮仆说:“不能和她比。

韦崟举出四五个美女逐个让他比较,都说不能和她比。

当时吴王的第六个女儿,是韦崟的内妹,美艳得象神仙一样,表亲之中一向推她为第一美女。

韦崟问:“与吴王家的第六个女儿比谁美?”

又说:“比不上。

韦崟拍动手大惊说:“天下难道有那么美的女人吗?”

急速命令打水洗脸,戴着头巾抹了唇膏就去了。

到了往后,恰好郑子出门去了。

韦崟进门,瞥见一个僮仆拿着扫帚正在扫地,有一个女仆在门边,别的没看到什么。

向僮仆打听,僮仆笑着说:“没有。

韦崟在屋里四下看,瞥见赤色衣裳从门下露出来。

走过去察看,只见任氏藏身在门扇的后面,韦崟拉她出来,在通亮的地方看她,实在比家僮说得还美。

韦崟爱她爱得发狂,就粗暴地抱着并欺凌她。

她不屈服,韦崟用力地制服她,正在危急时候,就说:“屈服了,请让我活动一下身子。

然后,就又象开始时一样地防御抵抗,象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韦崟就全力牢牢地制住她,任氏力气也用尽了,汗出得象淋了大雨。

自己估计免不了被侮辱,才放松了身体不再抗拒,可是神色变得很悲惨。

韦崟问:“为什么神色不高兴?”

任氏长叹一声说:“郑六真可怜呀。

韦崟说:“什么意思?”

回答说:“郑生空有六尺之躯,却不能保护一个女人,怎能算是大丈夫呢?况且你从少年时就很放荡,得到过很多美女,碰着很多象我这样的女人。
可是郑生是贫穷卑下的人,合乎心意的,只有我这个人罢了,你怎能忍心自己已经有余,却来打劫别人不敷的东西呢?可怜的是他又穷又饿不能自主,穿你给的衣服,吃你给的粮食,以是被你束缚住了。
如果粮食能够自给,就不会到这个地步。

韦崟是个豪迈讲义气的人,脾气刚烈,听了任氏的话,急速放下了任氏,整理一个衣服道歉说:“再也不敢这样无礼了。

不一会,郑子回来了,与韦崟相互看着很快乐。

从此,凡是任氏用木柴粮食和牲口饲料,全是韦崟供给。

任氏平时有事出门,进进出出或坐车或骑马或坐轿或步辇儿,没有固定的地方。

韦崟每天和任氏出游,都很快乐,每每在一起亲近玩耍,没有什么不玩的,只是没做yin乱的事罢了。

因此韦崟爱她敬仰她,为了她没什么舍不得的。

一点点吃的喝的,也未曾忘她。

任氏知道他爱自己,因而向他道歉说:“我得到你的厚爱很惭愧,再看自己的丑陋样子,不能用来报答你的深厚情意,而且我不能背叛郑生,以是不能知足你的快乐。
我是秦中人,成长在秦地,出生在艺人家庭,中表支属中,很多都是人家宠爱的妾媵,因此长安城内的ji院,我全都与她们有联系,或者有美女,你喜好她又得不到她,我能为你弄到,希望用这个来报答你的恩典。

韦崟说:“太好了。

市场上有个卖衣服的妇女叫张十五娘的,肌体润滑清洁,韦崟早就喜好她,因而问任氏认不认识她。

回答说:“是我的表妹,得到她很随意马虎。

十多天,果真得到了她,几个月后就厌倦了。

任氏说:“街市上的人随意马虎得到,不敷以显示效果,如果有深宫绝院难以谋取的,试着说说,希望能尽到我的聪慧和力气。

韦崟说:“昨天是寒食节,我和两三个人到千福寺嬉戏,瞥见刁缅将军在殿堂里安排了乐队,有个善长吹笙的人,年事十六岁,双鬟下垂到耳朵,娇美的姿态特殊艳丽,也认识她吗?”

任氏说:“那是宠奴啊,他母亲便是我的内姐,能够得到她。

韦崟在座席下见礼,任氏答应了他,于是出入刁家有一个多月。

韦崟敦促问她的办法,任氏希望用两匹细绢作贿赂,韦崟按她说的给了。

又过了两天,任氏与韦崟正在用饭,刁缅派老仆牵着青骊马来欢迎任氏。

任氏听说召见她,笑着对韦崟说:“事情办成了。

开始时任氏使宠奴身上得了病,针灸吃药也不好,她母亲与刁缅很为她担心,准备去请巫师。

任氏秘密地贿赂巫师,指明自己住的地方,让巫师说到这里来才能化险为夷。

等到看病时,巫师说:“在家里不吉利,该当出去住到东南某个地方,来接管生气。

刁缅和宠奴的母亲熟习那个地方,任氏就住在那里,刁缅就向任氏要求去住几天。
任氏假装以地方狭小推辞,多次要求往后才答应,于是用车带着穿用和玩赏的东西,和宠奴的母亲一起送到任氏的家里,到了病也就好了。

不几天后,任氏偷偷地领着韦崟与宠奴私通,过了一个月,竟然有身了。

宠奴的母亲害怕了,急忙回去靠近刁缅,从此就断了关系。

其余的一天,任氏对郑子说:“你能张罗出五六千钱吗?想给你挣钱。

郑子说:“能。

于是向别人求借,借了六千钱。

任氏说:“有个在市上卖马的人,马的大腿上有青瘢。
要买下来喂养着。

郑子到市上去,果真瞥见一个卖马的人,青瘢在左大腿上,郑子买了回来。

他妻子的兄弟们都嘲笑他说:“这是个废物,买了准备干什么?”

不久,任氏说:“可以卖马了,能卖三万钱。

郑子就去卖马。
有人出价二万钱,郑子不卖,市上的人都说:“那个人何苦贵卖。
这马有什么可爱的使你不卖呢?”

郑子骑着马往家走,买马的人随着到了他的家门,多次提高价钱,加到二万五千钱。

还是不卖,郑子说:“不到三万钱不卖。

郑子的妻弟们,聚在一块骂他,郑子不得已,就卖了。

终于卖了不敷三万钱。

接着,秘密地向买马人讯问缘故原由。

由于昭应县有一匹大腿上长瘢的御马,去世了三年了,管马的官吏没有多久就被解职。

官府向他征收赔偿费,总计六万钱,用半价买马,还能剩很多钱。

如果有马来充数,那么三年的草料钱,就可以归养马差吏所得。

况且费钱本来就少,因此才买这匹马。

任氏以衣服破旧为情由,向韦崟要衣服。

韦崟准备给她买整匹的彩色丝绸,任氏不要,说:“只想要成衣。

韦崟从市上找来张大给她买,让张大去面见任氏,问她要什么样的,张大见了任氏,吃惊地对韦崟说:“这人一定是皇亲贵戚,被你偷来,决非民间所能有,希望你快点把她送回去,才能免受祸害。

她俏丽动人竟到这耕田地,却买成衣,而不自己制作,不睬解她的意思。

一年后,郑子因会身手而被调用,担当槐里府的果毅尉,在金城县办公。

这时郑子刚有了妻子,虽然白天在表面与任氏相处,可是夜里得回家睡觉,常常恨不能每个晚上都陪着任氏。

这回准备上任去,就约请任氏一起去,任氏不想去,说:“十天半月同行,也不会有多大的乐趣,请你给我准备好吃的,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郑子哀求她,任氏更加禁绝许。

郑子就去求韦崟帮忙,韦崟多次劝她,并问不去的缘故原由。

任氏良久才说:“有个巫师说,我这一年往西走不吉利,以是才不想去。

郑子很是迷惑,也没想别的什么,与韦崟大笑说:“象你这么聪明的人,却被妖言所迷惑,为什么呢?”坚持请她去。

任氏说:“如果巫师的话得到证明,白白地为你而去世去。
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说:“怎么会有这种道理呢?”

象开始一样哀求她。

任氏没办法,就同行了。

韦崟把马借给她,到临皋为其饯行,任氏招招手就分别了,持续宿了两夜。

到马嵬时,任氏骑马走在前面,郑子骑驴走在后面,女仆另有骑的,走在郑子的后面。

当时一个西门的养马官在洛川练猎犬,已经十多天了,此时相遇在大道上,青色猎犬在草丛中奔出,郑子就看任氏一下子掉在地上,现了狐形向南跑,青色猎犬追赶她,郑子也随着边跑边喊叫,也不能止住,跑了一里多远,被猎犬捉住,郑子含着泪,拿出口袋里的钱,买下并埋葬了她。

削了块木头做了暗号,转头看那马,正在路边吃草。

衣服全都放在马鞍上,鞋袜还是挂在脚镫上,就象蝉蜕的样子,只有首饰掉在地上,别的就没什么了,女仆也不见了。

过了十多天,郑子回到城里,韦崟见了他很高兴,迎上去问:“任氏还好吗?”

郑子流着泪回答说:“已经去世了。

韦崟听了也很悲痛,相互扶持着进屋,都非常难过。
逐步地问病的缘故原由。

回答说:“被狗害去世的。

韦崟说:“狗虽然凶猛,怎么能害人?”

回答说:“她不是人。

韦崟吃惊地说:“她不是人,是什么呢?”

郑子才说了事情的经由,韦崟一直地惊异嗟叹。

第二天,命令准备车马,与郑子一起到马嵬去,打开坟看了看,悲痛万分地回来了。

追想从前的事,只有自己不做衣服,与人有点不一样。

此后,郑子当上了总监使,家里十分富有,有十多匹马,六十五岁时去世了。

大历年间,沈既济住在钟陵,曾与韦崟有所交往,屡次提及这件事,以是知道得最详细。

后来韦崟当了殿中侍御史,兼任陇州刺史,就去世在任上没有回来。

唉,动物的感情,也有合乎人性的。

碰着不失落去贞节,献身于人一贯到去世,纵然现在的妇女也有比不上的。

可惜的是郑生不是个精明细心的人,只是喜好她的仙颜却不能稽核她的脾气,假使他是个有渊博学识的人,一定能利用万物发展变革的道理,稽核神与人之间的异同,写成美妙的文章,传播主要而奇妙的人情道理,

不能仅仅停滞在欣赏她的风情姿态上,可惜呀。

建中年间的第二年,沈既济从左拾遗任上,同金吾将军裴冀,京兆少尹孙成,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全被贬官到东南地区去。

从秦地到吴地去,水上陆上走一条路,当时从前的拾遗朱放,因外出旅游也随在一起,飘在颍水上,接着又渡过淮河,船挨着船顺流而下。

白天饮酒晚上说话,年夜家说些奇异的故事,各位君子听了任氏的事,都深深地替她嗟叹惊奇,因而让沈既济给任氏写个传,来记载这件特异的事。

沈既济就撰写了这个故事。

【原文】任氏,女妖也。
有韦使君者,名崟,第九,信安王祎之外孙。
少落拓,好饮酒。
其从父妹婿曰郑六,不记其名。
早习身手,亦好酒色,贫无家,托身于妻族。
与崟相得,游处不间。
唐天宝九年夏六月,崟与郑子同业于长安陌中,将会饮于新昌里。
至宣平之南,郑子辞有故,请间去,继至饮所。
崟乘白马而东,郑子乘驴而南,入升平之北门。
偶值三妇人行于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殊丽。
郑子见之惊悦,策其驴,忽先之,忽后之,将挑而未敢。
白衣时时盼睐,意有所受。
郑子戏之曰:“美艳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作甚?”郑子曰:“劣乘不敷以代佳人之步,今辄以相奉。
某得步从足矣。
”相视大笑。
同行者更相眩诱,稍已狎暱。
郑子随之,东至乐游园,已昏黑矣。
见一宅,土垣车门,室宇甚严。
白衣将入,顾曰:“愿少踟蹰而入。
”女奴从者一人,留于门屏间,问其姓第。
郑子既告,亦问之,对曰:“姓任氏,第二十。
”少顷,延入。
郑絷驴于门,置帽于鞍,始见妇人年三十余,与之承迎,即任氏姊也。
列烛置膳,举酒数觞。
任氏更妆而出,酣饮极欢。
夜久而寝,其妍姿美质,歌笑态度,举措皆艳,殆非人间所有。
将晓,任氏曰:“可去矣。
某兄弟名系教坊,职属南衙,晨兴将出,不可淹留。
”乃约后期而去。
既行,及里门,门扃未发。
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方张灯炽炉。
郑子憩其帘下,坐以候鼓,因与主人言。
郑子指宿以是问之曰:“自此东转,有门者,谁氏之宅?”主人曰:“此隤墉弃地,忘我邸也。
”郑子曰:“适过之,曷以云无?”与之固争。
主人适悟,乃曰:“吁。
我知之矣。
此中有一狐,多诱男子偶宿,尝三见矣。
今子亦遇乎?”郑子赧而隐曰:“无。
”质明,复视其所,见土垣车门如故。
窥个中,皆蓁荒及废圃耳。
既归,见崟。
崟责以失落期,郑子不泄,以他事对。
然想其艳冶,愿复一见之,心尝存之不忘。
经十许日,郑子游,入西市衣肆瞥然见之,曩女奴从。
郑子遽呼之,任氏侧身周旋于稠人中以避焉。
郑子连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之,何附近焉?”郑子曰:“虽知之,何患?”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孔。
”郑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恶耳。
”郑子起誓,词旨益切。
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
谓郑子曰:“人间如某之比者非一,公自不识耳,无独怪也。
”郑子请之与叙欢。
对曰:“凡某之流,为人恶忌者,非他,为其伤人耳。
某则不然。
若公未见恶,愿终己以奉巾栉。
”郑子许与谋栖止,任氏曰:“从此而东,BB陋不。
(明抄本此处亦空缺,但无“陋不”二字。
)□□□□□□□□□□□□□□□□□□□□大树出于栋间者,门巷宁静,可税以居。
前时自宣平之南,乘白马而东者,非君妻之昆弟乎?其家多什器,可以假用。
”是时崟伯叔从役于四方,三院什器,皆贮藏之。
郑子如言访其舍,而诣崟假什器。
问其所用,郑子曰:“新获一美人,已税得其舍,假其以备用。
”崟笑曰:“不雅观子之貌,必获诡陋,何丽之绝也。
”崟乃悉假帷帐榻席之具,使家僮之惠黠者,随以觇之。
俄而奔忙返命,气吁汗洽。
崟迎问之:“有乎?”曰:“有。
”(“曰有”二字原缺,据明抄本补。
)又问:“容如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
”崟姻族广茂,且夙从逸游,多识俏丽。
乃问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伦也!
”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伦。
”是时吴王之女有第六者,则崟之内妹,秾艳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
崟问曰:“孰与吴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伦也。
”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乎?”遽命取水澡颈,巾首膏唇而往。
既至,郑子适出。
崟入门,见幼童拥篲方扫,有一女奴在其门,他无所见。
征于小僮,小僮笑曰:“无之。
”崟周视室内,见红裳出于户下。
迫而察焉,见任氏戢身匿于扇间。
崟引(“引”原作“别”,据明抄本改)出,就明而不雅观之,殆过于所传矣。
崟爱之发狂,乃拥而凌之,不服,崟以力制之。
方急,则曰:“服矣。
请少回旋。
”既从,则捍御如初。
如是者数四。
崟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
自度不免,乃纵体不复拒抗,而神采惨变。
崟问曰:“何色之不悦?”任氏长嗟叹曰:“郑六之可哀也!
”崟曰:“何谓?”对曰:“郑生有六尺之驱,而不能庇一妇人,岂丈夫哉!
且公少豪侈,多获佳丽,遇某之比者众矣。
而郑生穷贱耳,所称惬者,唯某而已。
忍以有余之心,而夺人之不敷乎?哀其穷馁不能自主,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为公所系(明抄本“系”作“亵”。
)耳。
若糠糗可给,不当至是。
”崟豪俊有义烈,闻其言,遽置之。
敛衽而谢曰:“不敢。
”俄而郑子至,与崟相视咍乐。
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饩,绵崟给焉。
任氏时有经由,出入或车马舆步,不常所止。
崟日与之游,甚欢。
每相狎暱,无所不致,唯不及乱而已。
因此崟爱之重之,无所怪惜,一食一饮,未尝忘焉。
任氏知其爱己,因言以谢曰:“愧公之见爱甚矣。
顾以陋质,不敷以答厚意;且不能负郑生,故不得遂公欢。
某,秦人也。
成长秦城,家本伶伦,中表姻族,多为人宠媵,以是长安狭斜,悉与之通。
或有殊丽,悦而不得者,为公致之可矣。
愿持此以报德。
”崟曰:“幸甚!
”鄽中有鬻衣之妇曰张十五娘者,肌体凝洁,崟常悦之。
因问任氏识之乎,对曰:“是某表娣妹,致之易耳。
”旬余,果致之。
数月厌罢。
任氏曰:“市人易致,不敷以展效。
或有幽绝之难谋者,试言之,愿得尽智力焉。
”崟曰:“昨者寒食,与二三子游于千福寺,见刁将军缅张乐于殿堂,有善吹笙者,年二八,双鬟垂耳,娇姿艳绝。
当识之乎?”任氏曰:“此宠奴也。
其母即妾之内姊也,求之可也。
”崟拜于席下。
任氏许之,乃出入刁家。
月余,崟匆匆问其计,任氏愿得双缣以为赂,崟依给焉。
后二日,任氏与崟方食,而缅使苍头控青骊以迓任氏,任氏闻召,笑谓崟曰:“谐矣。
”初任氏加宠奴以病,针饵莫减。
其母与缅忧之方甚,将征诸巫。
任氏密赂巫者,指其所居,使言从就为吉。
及视疾,巫曰:“不利在家,宜出居东南某所,以取生气。
”缅与其母详其地,则任氏之第在焉。
缅遂请居。
任氏谬辞以逼狭,勤请而后许。
乃辇服玩,并其母偕送于任氏。
至则疾愈。
未数日,任氏密引崟以通之,经月乃孕。
其母惧,遽归以就缅,由是遂绝。
异日,任氏谓郑子曰:“公能致钱五六千乎?将为谋利。
”郑子曰:“可。
”遂假求于人,获钱六千。
任氏曰:“鬻马于市者,马之股有疵,可买以居之。
”郑子如市,果见一人牵马求售者,青在左股,郑子买以归。
其妻昆弟皆嗤之曰:“是弃物也,买将作甚?”无何,任氏曰:“马可鬻矣。
当获三万。
”郑子乃卖之。
有酬二万,郑子不与。
一市尽曰:“彼何苦而贵买,此何爱而不鬻?”郑子乘之以归,买者随至其门,累增其估,至二万五千也。
不与,曰:“非三万不鬻。
”其妻昆弟聚而诟之。
郑子不获已,遂卖,卒不(卒不二字原缺。
据明抄本补。
)登三万。
既而密伺买者,征其由,乃昭应县之御马疵股者,去世三岁矣。
斯吏时时除籍,官征其估,计钱六万,设其以半买之,所获尚多矣。
若有马以备数,则三年刍粟之估,皆吏得之,且所偿盖

寡,因此买耳。
任氏又以衣服故弊,乞衣于崟。
崟将买全綵与之,任氏不欲,曰:“愿得成制者。
崟召市人张大为买之,使见任氏,问所欲。
张大见之,惊谓崟曰:“此必天人贵戚,为郎所窃,且非人间所宜有者。
愿速归之,无及于祸。
”其容色之动人也如此。
竟买衣之成者,而不自纫缝也,不晓其意。
后岁余,郑子武调,授槐里府果毅尉,在金城县。
时郑子方有妻室,虽昼游于外,而夜寝于内,多恨不得专其夕。
将之官,邀与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敷以为欢。
请计给粮饩,端居以迟归。
”郑子恳请,任氏愈不可。
郑子乃求崟帮助,崟与更劝勉,且诘其故。
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岁不利西行,故不欲耳。
”郑子甚惑也,不思其他,与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为妖惑,何哉?”固请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征,徒为公去世,何益?”二子曰:“岂有斯理乎?”恳请如初。
任氏不得已,遂行。
崟以马借之,出祖于临皋,挥袂别去。
信宿,至马嵬。
任氏乘马居其前,郑子乘驴居其后。
女奴别乘,又在其后。
是时西门圉人教猎狗于洛川,已旬日矣。
刚巧于道,苍犬腾出于草间。
郑子见任氏歘然坠于地,复本形而南驰。
苍犬逐之,郑子随走叫呼,不能止。
里余,为犬所获。
郑子衔涕,出囊中钱赎以瘗之,削木为记。
回睹其马,啮草于路隅,衣服悉委于鞍上,履袜犹悬于镫间,若蝉蜕然。
唯首饰坠地,余无所见,女奴亦逝矣。
旬余,郑子还城,崟见之喜,迎问曰:“任子无恙乎?”郑子泫然对曰:“殁矣!
”崟闻之亦恸,相持于室,尽哀。
徐问疾故,答曰:“为犬所害。
”崟曰:“犬虽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
”崟骇曰:“非人,何者?”郑子方述本末,崟惊异嗟叹不能已。
嫡,命驾与郑子俱适马嵬,发瘗视之,长恸而归。
追思前事,唯衣不低廉甜头,与人颇异焉。
其后郑子为总监使,家甚富,有枥马十余匹。
年六十五卒。
大历中,沈既济居钟陵,尝与崟游,屡言其事,故最详悉。
后崟为殿中侍御史,兼陇州刺史,遂殁而不返。
嗟乎!
异物之情也,有人性(道字原缺。
据明抄本补。
)焉!
遇暴不失落节,徇人以至去世,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
惜郑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征其情性。
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革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抚玩风态而已。
惜哉!
建中二年,既济自左拾遗与金吾(吾原作吴。
据明抄本改。
)将军裴冀、京兆少尹孙成、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皆谪(“谪”原作“适”,据明抄本改。
)居东南,自秦徂吴,水陆同道。
时前拾遗朱放,因旅游而随焉。
浮颍涉淮,方舟沿流。
昼宴夜话,各征其异说。
众君子闻任氏之事,共深叹骇,因请既济传之,以志异云。
沈既济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