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
不过滴眼空花,一片虚幻。
”然而对付韦丛来说,遇见元稹是短短生平中最美的事。

那日他来府上拜访她的父亲,她躲在雕花屏风后全偷看他,公子如玉,颀然风华,东风十里不如他,她心全偷偷开了花。

后来,她和他在长廊回转处相遇,庭院里花影重重,由皙如玉的脸在花影里明闪动灭,像春日的暮色将,她心跳如鼓,只呆呆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向她走,柔柔地替她拂去发间的一枚花瓣,恍若梦中。

摘文闲梦伊人生平未展眉 佛曰爱分袂

梦里是良辰美景,有东风,有花影,有眉眼清晰的力,他只撒微笑着,并未同她说什么,而她以为,为了这刻她已等待良久了。

再后来,三媒六聘,她终于嫁给了他,也嫁给了梦里的十里东风。
那时花正当春,人亦年少。

春末夏初,暗暗绿荫下,她一袭轻薄春衫,在杏木黑椅里摇扭捏晃,宛如彷佛东风荡漾。
元稹握一卷书,端坐曲摇椅旁的石凳上,眉眼清淡,安谧静雅。
初夏的风微微瑟瑟,时时有淡青的叶打着旋儿飘落,携带三分春会,被夹入微微泛黄的书页中。

忽然,摇椅里的人翻了个身,低声呢喃了一句,暗昧不清,但元稹还是听清了。
韦丛说:“江南的梅子该熟了。
”元稹忽地笑了,眉目温顺地望着她,一句诗瞬在心底分明:“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
”多希望岁月温顺安好,没有软肋,也不须要盔甲。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光阴的含义,它能绽放美好和清明,也有不可回避的朽迈和别离。

婚后不久,岁月第一次撕下温顺无害的面具,暴露其狰狞残酷的面孔。
韦丛的父亲猝然辞世,这对她打击很大。
命运的棋盘之上,一步错失落,从此统统不复从前。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小姐,到缝衣补袍做羹汤的贫惠主妇,云泥之差只一步之遥。

没了父亲的帮助,元植作为一个小小校书郎,生活窘迫不堪,有时朋友来了,他连洁酒的钱都拿不出;不要说山珍海味,即便是大略的一日三餐也难以坚持;没有效仆成群前呼后销,家中事务都要韦丛亲自操持,甚患有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面对如此困难的生存,韦丛毫无怨言,明理贤惠。
虽然日子过得艰巨,她却操持得干净利落,从不让元稹有半点后顾之忧。

韦丛不仅是个豁达的资内助,也是一朵温顺的解语花。
岁月忽已晚,元稹在外做官的日子是难熬的,离乡之愁和相思之情皆是销魂蚀骨之毒。
而韦丛是唯一的解药。
元稹碰着不顺不平之事时,她总是去信一封,温言软语为他排忧解难,向他倾诉相思,如一脉温顺的暖流,逐步抚慰元稹那颗疲累的心。

实在,她的天下从来都很小,从前是她的深闺孤寂,现在和往后只围着他一人打转而已。
要有多幸运,两人才能携手无忧地从天光乍破走到暮洁白头,无关富余,无关贫乏。
可惜,世事从来不如人愿。

这天下从不缺好的故事,却少见好的结局。
七年光阴,日子在相守相思中走向稀薄苍凉。
那年,爱情又一次与命运兵戎相见。
相濡以沫整整七年,在终于要熬出头时,韦丛却似春末枯花日渐凋落。
彷佛元稹从此而起的飞黄腾达是她用生命换来的一样平常。

韦丛病笃之际,容颜枯槁,眼神却加倍清亮,比夜空的星辰还残酷。
她望着伏在榻边的他,满腹酸楚,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渴盼他能幸福。
只是想起这幸福没有她,还是会难过。
但人生难免有遗憾,有错过才会有更好的开始。
但愿他和下一个即将到达他生命并能陪伴他一辈子的那个人能够早日相逢,共度白头。
去世亡于她而言,不是失落去生命而是走出了韶光。
黄泉碧落,奈何桥边,三生石旁,彼岸花间,不拘哪个时空,她还可以连续爱他。

岁月果真不温顺,分明有一个那么美好的开始,却没能还他们一个同样美好的结局。
相识那年,他用一个微笑就赢了她的一辈子,而结束这年,他要用余生相思还清她的前半生。
只是他仍以为亏欠,因有亏欠才更牵念。

他走过许多弯曲盘旋柳暗花明的路,踏过许多形形色色百里迢迢的桥,写过许多柔情蜜意千回百转的诗,喝过许多醇喷鼻香浓郁让人迷醉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纪的人。
可是花期这么短,余生的东风里再没有她。

挽巾祭奠,长歌当哭,那些曾被深情许下却究竟无法实现的诺言,还有人间间最深奥深厚无奈的爱恋一同被埋入黄土中,在他用尽余生的思念与祭奠中烟消云散。

人性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她在时,他忙于仕途,留恋尘凡,徒留她日日惦记,夜夜相思。
而她去后,多少个夜里元稹独卧榻上听夜雨淅沥敲打南窗,忽地忆起,昏黄灯烛下那个清瘦的身影,低头缝补衣衫,那动作比夏风里荡漾的莲还要温顺。
闭眼,阴郁和相思一同彭湃席卷而来,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