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知道必须要自己站起来,不能被仇敌打败”

音乐剧《妈妈咪呀》预演谢幕时,陈松伶站在舞台上,全身汗水淋漓。
她望着台下人影幢幢,奋力喊出一句“感激大家”,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陈松伶第三度参与音乐剧演出。
韶光向前回溯,前两次她涌如今音乐剧舞台上还是跟张学友互助演出《雪狼湖》,韶光点分别为1997年和2005年。
1997年,她接替林忆莲饰演女主角宁静雪,那时她26岁,正值青春烂漫和奇迹顶峰;2005年,她接替陈洁仪饰演女二号宁玉凤,那时她34岁,适逢奇迹低谷与人生绝途。

如今47岁的陈松伶仍在调换面貌。
过去,她为人所熟知的荧屏形象多数勾留在上世纪90年代:《天涯歌女》中深情款款的“金嗓子”周璇,《蜀山奇侠之仙侣奇缘》中娇俏灵动的峨眉弟子余英男,《笑看风云》中性情孤僻的林贞烈,《天地男儿》中温顺善良的方巧蓉……但面前舞台上这个“用百分之两百感情”唱跳的女人,彷佛早已把过去的自己远远甩开。

陈松伶 在变革的器皿里我仍然是我|昔时情

陈松伶终于抵达了一个能量能够最充分开释的阶段,她阔别青涩,谢绝被“少女”标签包裹;也不再眼神迷茫,抛却了沉寂和自我收敛的状态。
她让情绪自然爆发,要哭则哭,要笑则笑,不惧任何目光,不局限于任何身份。
她找准自己在生活中和舞台上的位置,浸入情境,将能量推向顶峰。

在音乐剧《妈妈咪呀》中,陈松伶饰演性情倔强的母亲唐娜,并同演员们互助演绎包括《I Have A Dream》《Super Trouper》《The Winner Takes It All》《Slipping Through My Fingers》等在内的22首ABBA乐队金曲。
这些歌曲串联起唐娜的生平,也代表着陈松伶的不同阶段。
随着韶光递进,陈松伶的身影时候更新,但在内心深处,她以为自己仍未改变:

“我是一杯水,在不同器皿里有不同状态。
器皿可以变,但水不会变。
”在不同状态的“器皿”里,水还是那杯水,陈松伶仍旧是那个陈松伶。

《I Have A Dream》

在新一季中文版《妈妈咪呀》首演前,陈松伶已经完备进入“唐娜”的角色氛围。
她高度愉快、反应迅速,采访前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问我:“演出看了吗?有什么见地可以指教?”

我提到预演中有一幕她听起来声音沙哑,她再三追问,是“哪一幕”“哪一段”“哪个部分”,然后仔细回忆。
当她意识到那里正是她爆发全部感情控诉“前任”Sam的段落,她的感情才逐渐缓和,身子往沙发上靠了靠:“我是故意哑的,对,由于感情爆发到那个点,我要dramatic,我唱到那里要完备旷达出来,什么都不要管,那个部分我必须是‘撕心裂肺’的。
”说的过程中,她用港普口音重复了好几次“撕心裂肺”的念法,由于念不准,她遗憾地笑了笑。
比起声音和演出状况,陈松伶的口音差异更让她如临大敌,加上并非专业的音乐剧演员出身,她花了很永劫光才调度到音乐剧该有的状态。

“我是从业那么久的影视演员,感情的东西都明白,但是你要在舞台上把它放大,我就有点尴尬,我以为自己好夸年夜,”陈松伶做出害怕的表情。

现在她已习气进入舞台状态,乃至不自觉被角色的感情缠绕。
发言过程中,“唐娜”的唱词数次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她边唱边重修情景,对着看不见的空间和角色描绘感情。
依赖两个月的密集演习以及与导演演员的持续沟通,陈松伶在表现技巧上很快取得了进步。
但驱动她演出的动机更多时候还是依赖感情,这种感情很大一部分源自她小时候对《妈妈咪呀》音乐的热爱。

陈松伶是泡在70年代的音乐里终年夜的。
当时《妈妈咪呀》尚未出身,但支撑这部音乐剧创作的核心——ABBA乐队的歌曲已经红遍大街小巷。
陈松伶形容当时的情景,是“只要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他们的歌”,她随着家里的大人听ABBA、听披头士,听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和老鹰乐队的《加州旅店》,和大人们一起边听边唱,她以为新奇而有趣。
那些歌曲为她创造了一个美好的时期,她以为那个时期纯净而如梦似幻:人们的想法纯挚,社会阔别暴躁,音乐没有被商业化,歌曲的代价也完备是抒发感情。
那样的环境塑造了她的性情,ABBA的音乐也伴随她发展。
她对歌曲《IHaveADream》印象深刻:“每个小孩子都有梦想,只管你的梦想可能随着年事增长就会逐步忘却。

不过陈松伶是个奇怪的小孩,作为一个14岁就通过喷鼻香港无线电视台歌唱比赛出道的歌手,成为“歌星”却从来不在她的梦想操持内。
对年少的陈松伶来说,唱歌从来都只是由于愉快,她的梦想五花八门、天马行空,从老师、教授到宇航员、天文学家。
“我是一个很怪诞的小孩,彷佛一贯活在《小王子》的天下里,”陈松伶扁扁嘴,然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周围人对陈松伶的印象大多是“活泼”、“亲切”、“爱笑”,她也的确很爱笑,一笑起来两眼弯弯,唇间露出两排白牙,嘴角上扬,又托起她面颊上两团苹果肌:“我小时候真的很喜好看天空,不知道哪里来的情怀。
别的小孩都跑去吃东西、去游乐园玩,我还是只喜好看天。
”到了念中学时,朋友们都跑去拍拖,去隔壁男校看帅哥,陈松伶也没兴趣,她就一个人坐在画室里画画,一画一个下午。

陈松伶没以为这样的“怪诞”对自己有任何影响,相反,她从那时就体会到自己不须要得到别人的认同。
不论在哪里,她永久能找到一个自己的天下,她跟自己对话,在自己的天下里找到自己。

“我从小到大都是‘1号’”,陈松伶阐明,按照粤语拼法,她的名字缩写是“CCL”,在她的印象中,她在班里永久排在第一个,她的前面没有任何人可以效仿。

“我永久活在我自己前面,”陈松伶说道。

2018年,音乐剧《妈妈咪呀》

《Super Trouper》

陈松伶的人生的确没有任何预设。
14岁,她用一首《零时十分》在喷鼻香港无线电视台举办的“叶倩文歌唱大赛”中一举夺冠,此后便与娱乐唱片公司签约,逐渐走上演艺道路。
陈松伶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1987年,陈松伶主演电影《鬼马校园》。
对当时16岁的陈松伶而言,她的身份仍旧是“学生”,她半工半读,演戏只为了赢利念书,而她朝思暮想的未来,是在大学做一个老师。

《鬼马校园》 1987

陈松伶形容当时的自己“又宅又呆”,她跟随身边的学霸同学们读了一沓又一沓的书,但对演戏的事情险些一窍不通。
刚开始拍戏,陈松伶乃至不懂如何走位,她只能从头学起,向身边的导演和演员求教,逐渐积累履历。

对当时的陈松伶而言,她的演艺之路无关“愉快”,生活只是学校和片场间的机器穿梭,做作业、准备剧本和睡觉便是她的所有选项。
劳碌乃至使得陈松伶没有韶光恋爱,上了大学她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当别人都在拍拖,她还在学习和事情。
喷鼻香港媒体人查小欣在演艺圈拥有浩瀚明星好友,陈松伶亦是个中一个。
见过太多演艺圈的人情光滑油滑,查小欣以为陈松伶很特殊:“她从来不搞关系,不去攀附,也没有绯闻,没有是非。

然而,感情和生活履历的匮乏还是给陈松伶带来麻烦。
她极度害怕吻戏,不仅自己无法接管,她更害怕来自学校里老师、同学的目光。
和黎明共同出演《天涯歌女》后,她仍像往常一样,穿着校服,坐着巴士高下学,她不明白为何统统溘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的电视剧进入千家万户,一韶光所有人都认得她,铺天盖地的评语向她涌来……无论评价好坏,当时的陈松伶以为那些声音她都无法承受:“明明是羽毛那么轻的东西,那时候却以为那么重。

后来,陈松伶相继接拍《蜀山奇侠之仙侣奇缘》《笑看风云》《天地男儿》《新上海滩》《金玉满堂》《金装四大才子》等喷鼻香港无线电视台热播剧,她跟郑伊健、张智霖、古天乐、陈锦鸿等当红小生搭戏,收视飘红,成绩斐然,一时风头无两。
奇迹稳步上升之际,陈松伶亦成功考入大学攻读神学,但学业究竟为事情让道,她没能顺利完成课程,彻底放弃了“学生”身份,开始专攻演艺道路。

随着阅历渐长,陈松伶在演技上愈发驾轻就熟,她不再担忧别人的评价,也没有了身份的焦虑。
身上的包袱层层卸去,于是剥落出更坦然自若的姿态。
转头看自己演过的角色,陈松伶以为她们全都带着90年代的印记,弥漫着不可思议的纯挚:“那个时候大家都想看一壁倒的年夜大好人和一壁倒的坏人,而我恰好接的便是那些一壁倒的年夜大好人。

在那些角色中,林贞烈彷佛是唯一一个“有瑕疵”的人。
当时,陈松伶饰演的林贞烈和郑伊健饰演的包文龙成为广受欢迎的荧屏情侣,林贞烈在剧情中表现出的繁芜性情亦收到褒贬不一的评价。
陈松伶对林贞烈印象深刻:“她差点成为一个反面人物,由于她太爱说谎。
”陈松伶后来才逐渐明白,林贞烈只是想保护自己,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侵害,她才选择不说真话。
陈松伶在林贞烈身上看到了人性的更多侧面,也隐约觉得到她们之间有着奇妙相似:“人是多面化的,不可能由单一的元素构成。
她有时候爽朗,但有时候也会有些惨淡。

不过,陈松伶当时的处境还不敷以使她完备明白这个人物。
她的生活经历大略,身边有亲朋好友,事情顺利,衣食无忧,命运彷佛始终向这个充满朝气的年轻女孩洞开大门,坦直的个性和纯挚的成长环境也令她对这个天下绝不疑惑。

18岁,陈松伶出演《天涯歌女》周璇一角时,总监制萧笙曾对她关照有加,他对这个当时戴着发套演绎30岁女人坎坷生平的小女孩说:“好好保护你自己。
”当时的陈松伶未能完备理解这句话,直到同样繁芜的命运在她面前垂垂展开。

《The Winner Takes It All》

2005年,陈松伶离开原有经纪人,开始独自打拼。
事情之余,她本打算与家人共同生活来补偿过去的空缺光阴,不料父亲在一年后突发心脏病去世。
不久后,陈松伶又查出旧疾复发,为做手术,她只得一边事情一边筹集用度。

那段韶光,她的奇迹、家庭、康健都遭遇沉重打击,崩溃无助之际,她一度想要“完结自己”。
查小欣形容陈松伶当时的状态是“全体人都沉下去”,她乃至不再与喷鼻香港的朋友联结。
当时张学友与经纪人陈淑芬正预备音乐剧《雪狼湖》的内地巡演,见陈松伶处境困难,他们力邀其加入演出团队,以帮助她阔别喷鼻香港这片“伤心之地”。
巡演期间,陈松伶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演出转场,她不必回到喷鼻香港,而是跟随巡演团队留在酒店,有充分的韶光放松和自我调度。

2005年,音乐剧《雪狼湖》

当时的陈松伶表面沉着,内心却颠簸剧烈。
她自认是专业演员,以是努力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感情变革:“我要把自己组合起来,让大家在表面看不到伤痛。

2006年,陈松伶北上内地寻求发展。
那段日子,她依赖读书自我勉励:“小时候我看书已经很多,但那时候我看的书比小时候还要多三倍。
”她阅读大量生理学、哲学、神学和禅修书本,读曼德拉、特蕾莎修女的传记,从中得到启示。
在电视剧《血未冷》的拍摄过程中,陈松伶与剧中演员、现在的丈夫张铎相识,在张铎的悉心陪伴下,她也得到空间完成自愈。

《血未冷》 2007

短短几年韶光,陈松伶遍尝人情冷暖,也得到了快速发展。
自此,她对演戏和生活都不再执着,转而走向自己的内心。
“Youdothebest,Goddotherest.我是基督教徒,以是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便是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他交给天意。
”陈松伶不想再屈服任何规则,她更迫切地想要捉住面前每一秒,做心里最想做的事,珍惜面前最须要珍惜的人。
结婚后她逐步淡出演艺圈,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刻意“隐退”:“如果我的心是康健的,我能够灌溉别人,我一定会去灌溉。
那段韶光我须要灌溉我的家庭和情绪,我就去灌溉。
我随着我的心,我只为我的心和我的爱而活。

从陈松伶十几岁出道,查小欣对她的印象就一贯是一个“很纯的小女孩”。
但查小欣深知这个“小女孩”内心倔强,看到她出演《妈妈咪呀》,查小欣以为她的“要强”切实其实跟唐娜一模一样:“她平时对家人和朋友都很温顺,但她一旦做出一个决定,就一定会做到,而且做得很好。
”查小欣以为陈松伶在舞台上也有极强的掌握能力,她的明星气质与生俱来,个华夏因不但关乎天赋,更与她性情中的韧劲密不可分:“她一涌现彷佛就已经主控全体舞台,台上有那么多俊秀的演员,但你就以为她是主角。

作为《妈妈咪呀》的灵魂人物,陈松伶饰演的唐娜也有许多不堪的过往:遭遇三个“渣男”,未婚先孕;孩子父亲去向不明,自己也不被母亲理解和收受接管;末了她独自来到希腊小岛创业,靠一己之力抚养女儿终年夜。
虽然轨迹不同,但从女孩到女人,陈松伶和唐娜同样走过了充满波折的发展进程。
陈松伶和唐娜在内心气质上亦颇为相似,她们同样性情倔强,同样有着女孩对生活的浪漫神往,有着强烈的情绪和绝不掩饰笼罩的表达,而在历经生命磨练后,这些特质也并未消逝,它们成为刻在身上的分外印记,伴随着她们走向两个充满乐不雅观意味的结局。

回忆小时候读过的历史书,陈松伶惊异于没能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见,过去她没有想过,原来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原来那些古诗和历史故事都是为她自己准备的,那些所谓“大人物”碰着的她也会碰着:“当你真的去面对的时候,当你以为天就要塌下来的时候,你才会明白,原来你学到的、碰着的统统都是有用的,你会知道必须要自己站起来,不能被仇敌打败。

《金装四大才子》 2000

《Slipping Through My Fingers》

随着韶光的推移,陈松伶对待角色和生活的态度也悄然发生改变。
她依然坦直乐不雅观,依然相信爱、相信童话,只是她现在能够同时接管纯挚和繁芜:她能够接管角色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年夜大好人,接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接管人生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瓶五味杂陈的“气味酱”,接管自己同时薄弱和强大,接管在相信天下的同时考虑更多。

陈松伶喜好特蕾莎修女在诗歌《无论如何》中写的:“Dogoodanyway.Lovethemanyway.(仍旧去做好事吧,无论如何。
仍旧去爱他们吧,无论如何。
)”但她希望自己不要去“滥用”善意。
一贯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一个“边界永久可往后退”的人,但现在她哀求自己加快反应,去做出生命中关于“真假”的准确判断:“以前是判断不了,不懂怎么回事,不懂为什么发生,我以为他说的可能是假话,但在我看来是真的,我就一味相信是真的。
在10岁的时候你可以这样,在20岁的时候你可以说我涉世未深,但是你40岁还是如此,那便是借口。

在人生大戏中,47岁的陈松伶对自己和周围人的角色也都有了更清晰的体认。
丈夫张铎是“改变”她的人,陈松伶坦言,她曾负责想过一个人生活,但是张铎终极让她这样一个“向天上飞的气球降落下来,把根扎进家庭里面”。
陈松伶很感激,从两人相识的那段韶光起,张铎就在不断创造她身上的“亮光”,他相信和鼓励她的“纯粹”,也教会她从容,帮助她变得更倔强。
即便比张铎年长8岁,陈松伶依然忍不住把张铎形容为一个“老人家”。
“他看起来比我老,”陈松伶偷偷一笑,“我觉得彷佛嫁给了一个教授,他每天都要给我发两三千字的文章,我们每天都在做哲学和人生的‘学术互换’。

饰演唐娜,陈松伶对“母亲”的角色也有了更多感触。
在《妈妈咪呀》中,母亲唐娜和女儿苏菲有浩瀚对手戏,唐娜一方面对苏菲的未来担忧,另一壁又希望苏菲能自由发展。
“母亲是最难完成的角色,她既要有爸爸的倔强,又要有妈妈的温顺,既要给足够的关心和爱,又要使这些付出不成为下一代的包袱。
”虽然未有子女,但陈松伶同样怀抱成为母亲的欲望,她在“母亲”的身份边缘徘徊,害怕自己在现实中不能胜任这个“角色”:“我不知道能不能教出对社会有任务感的人,做母亲实在须要很大的睿智和耐心。

随着年月累积,陈松伶也不断在人生中面对自我身份与自我形象的拷问。
2016年,陈松伶登上《跨界歌王》舞台时,高晓松曾评价她“正处于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
陈松伶却对自己迷惑:我可以达到更好的状态吗?

她渴望连续学习,期盼在演技上接管新的养分;她全力探求极限,用舞台来磨练自己的激情,在迪斯科舞曲的快速节奏和《妈妈咪呀》的漫长巡演中,她期盼开释自我,与每一位不雅观众互换。
虽然不再是20岁女孩的样貌,她仍像当年一样倔强,怀揣憧憬和梦想。

陈松伶喜好《小王子》的开头,小王子画了一只在蟒蛇腹中的大象,大人们看不懂,他们说没有大象,画上只有一顶帽子:

“外人怎么看,都是外人的觉得。
你有一顶‘帽子’,你就以为那是‘帽子’,实在大象并没有变,大象还是那只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