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谈诗,王和尚重点谈炼意。

先说炼。
《金针诗格》中明确指出,诗有四炼,曰炼句、炼字、炼意和炼格;并且作者指出“炼句不如炼字;炼字不如炼意”。
即炼为熬炼、磨炼之意,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是也,也可称为推敲、考虑、酝酿。

推敲用韵,考虑用字,酝酿诗意,均可称为炼,要达到消灭虚伪假饰,显露本真;删减冗杂枝蔓,保留精华,使诗意圆润饱满,文辞富有表现力的境界,此即是炼。

作甚意?诗之立意、意趣、意境是也。
陶渊明有诗说:此中有真意,此真意即内心与自然关照而产生的意趣,不可言说,但能真切感想熏染。

王和尚论诗好诗是若何炼成的掌握两个要点写出唯美凝练诗句

严沧浪也有言说:诗之极致唯在着迷二字。
作甚着迷,有神趣,有神韵,有余味,有境界而已。

概而言之,意即诗家内心之意趣,苏轼有诗曰“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此即诗家内心之感悟,心态和境界。

意也是墨客写诗之发轫,即立意,要表达什么,通过什么办法表达,此即立意,比如,杜甫写萤火虫“敢近太阳飞”,写自己如“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此乃杜甫心中一团昂扬忠爱之心,托而比之萤火虫和葵藿而已,这也反响出作者之立意。

而意境,则更为渺远难述了。
简言之,意境乃是作者通过音韵、辞句、修辞等营造出的“境”,其境乃立体、丰富和充足的。
诗家心中有境,以文辞表达出来,读者心中亦有境,与诗家之境想撞击、对照乃至领悟。

故,“意境”非单方面的,乃须诗家与读者共同营造而成。
姜夔之词不入王静安法眼,未必是姜夔之错,也可能是王静安未触及姜夔之境而已。

本文不谈意境,而着力于立意和意趣。

《中山诗话》有言曰:诗以意为主,文词次之。
故写诗须先故意,且以意为主,而文辞尚在其次。
孟襄阳之《春晓》简明如话,文辞殊不艰深,何以千古传诵?乃在其意之弯曲幽深,回味悠长耳。

如何抓准“意”?白乐天曾有妙论,可兹参悟。
其言曰:诗有内外意 一曰内意,欲尽其理;二曰外意,欲尽其象。
此论甚为简明。
诗之内意即作者内心之意趣,内心之“理”,亦可谓其诗之发轫,简言之即为何写这首诗,什么内心触动引发写诗?

而诗之外意即是物象、意象,此乃内意表现之媒介。
比如宋玉感叹光阴流逝,人生匆忙,而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他拈“草木摇落”,秋气冷落来写内心之凄凉惆怅。

炼意,王和尚认为也分为两个层次。

其一,在于写诗之外,墨客须要故意趣。

人生于世,看日升月落,不雅观世事变化,历人生浮沉,一定会形成其性情、气质、写诗时自然就有其意趣。
简言之,要像墨客一样生活,像墨客一样不雅观察,像墨客一样思考。

比如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不遇明主,因才见弃,郁结伤怀,见有鸮鸟入室,以为不祥,故写《鵩鸟赋》。
若贾生胸无点墨,或不郁结伤怀,纵一日见百次鸮鸟也不会心有所感。
再如李白见庐山瀑布,为何能写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句?也在于其内心固有诗意,也固故意趣,不过借机倾吐而已。

意趣无风格之别,如李白之洒脱、杜甫之沉郁、苏轼之旷达、稼轩之豪雄。
故,若写诗,必须培养意趣,心中无意,纵千言亦同废纸。

但是意趣却有高下之分,古人曾有言道“意高为则格高,意下则格卑。
”以唐万楚《五日不雅观妓》诗为例。
五月初五乃是嬉戏之时,也是屈原沉江之日。
万楚留恋青楼,慨叹人生苦短,故而有句“谁道五丝能续命,却令今日去世君家”,此诗仅写出浪子疏狂之态,却失落之轻薄,纵然手腕高妙,而意格却俗矣。

今人写诗,与万楚之流比较,却又等而下之矣。
袁枚曾说“吟诗好似羽化骨,骨里无诗莫浪吟?”此言很有道理。
王和尚曾见很多当下墨客,虽日有数首,却无诗意,更无诗趣。
其因何在?不炼意而已。

炼意,首先要像墨客一样生活、不雅观察和思考。
心中要有诗意。
作甚诗意?曰真、曰善、曰美而已。
真实不伪是为真,长于不雅观察和思考,是为善;创造生活之美,心中有表达之欲,有任务有担当即为美。

如何磨炼诗意,就个人对内来说,无非读书、思考和格物;对外而言,无非不雅观察、经历和切实而已。

姜白石有言: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
此言可为诸君所戒。

其二、在写诗之时要把稳立意

顾随谓之“酝酿”,即诗意之立在于厚积薄发,精益求精。
人有诗心,心故意趣之后,若写诗还需酝酿和精思。

所谓酝酿,在于使得诗意醇厚丰盈,而不干枯软弱;所谓精思既要深挖细究其意,也要删芜就简,使的诗意凝练纯粹。

《金针诗格》有言曰:理短则诗不深,意杂则诗不纯。
王静安也有论曰: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写诗首先要立意纯粹,若枝蔓过多,则有碍诗意;诗要把稳境阔,阔即广且深,但也是在纯粹之下的深广。

故,所谓炼意,首先要明确诗旨所在。
王和尚常说:律诗之意多纯挚,或伤怀、或寄慨,或叹不遇,或寓讽咏,此多是一意,但意虽纯挚,行文却可弯曲抑扬。

简言之,律诗之意似磁铁,其文辞枝蔓皆朝向中央,如此则抱而不脱,浑圆如一。
胡应麟所谓“意若贯珠,言若合璧”即是此意,意若贯珠,则如珠走盘,而不失落弯曲回旋之妙;言若合璧,虽文辞流转而无雕琢参差之痕。

其次,炼意要明确诗之体例。
顾随曾概括诗无非或写景、或抒怀、或说理而已。
诗之写景,要摹写如画,生动准确,更要于景中暗蕴作者之意趣,否则只是“舆图”而已。
比如王维之“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
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
”此诗句句写景,却暗含意趣,启人寻思。

诗之抒怀,要刻画细腻,突出细节,增强代入感和传染力,更要写出“情”之悠远,或弯曲幽微,或淡然洒脱,或深切刺痛,如此之情才更能打动人。

否则,感情虚假,刻画粗略,言不及义,如何能打动人?比如,陆放翁之诗,“志士山栖恨不深,人知已是负初心。
不须先说严光辈,直自巢由错到今。
”此诗言情何其痛切,用力何等沉猛,顾随称之为“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诗之说理,乃是心中感悟之理,要写得真切细致,而绝非大家所知之俗理。
此理须从感悟中自然流出,人或有感之,而不能写出之理,才算有理趣。

比如,姜白石有绝句“自觉此心无一事,小鱼跳出绿萍中”,王守仁也有诗“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此两句似无实有,飘忽细腻,最能触动人心。
故,理趣,乃在于自身切实之感悟,要写得真实、奥妙,不落俗套才是上佳。

简言总结此文。
写诗须要炼意,意乃是意趣和立意。
墨客须要培养意趣,磨炼诗心,唯有诗心才能感触现实物象之意;写诗也要把稳立意,所谓立意乃是意从何而立,意如何而立,唯有精思深挖,不落俗套,才可称为炼意。

《金针诗格》还有言说:炼意不如炼格;《白西岳人诗说》也论及:最上者,莫长于炼气。
作甚气格,作甚骨力,且容王和尚逐步道来,下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