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历代墨客的笔下,绵绵不断的小雨总是和“愁思”难解难分的,如:“梧桐更兼小雨,到薄暮,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欲薄暮,雨打梨花深闭门。”但是在蒋捷词里,同是“听雨”,却因韶光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不同而有着迥然不同的感想熏染。词人从“听雨”这一独特视角出发,通过时空的跳跃,依次推出了三幅“听雨”的画面,而将生平的悲欢歌哭渗透、融汇个中。
第一幅画面:“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它展现的虽然只是一时一地的片断场景,但具有很大的艺术容量。“歌楼”、“红烛”、“罗帐”等绮艳意象交织涌现,传达出东风骀荡的欢快情怀。少年时候醉生梦去世,挥霍无度,在灯红酒绿中轻歌曼舞,沉酣在自己的人生中。一个“昏”字,把那种“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的奢靡生活表现出来。这时听雨是在歌楼上,他听的雨就增加了歌楼、红烛和罗帐的意味。只管这属于纸醉金迷的逐笑生涯,毕竟与忧闷悲苦无缘,而作者着力渲染的只是“不识愁滋味”的青春风华。这样的阶段在词民气目中的印象是永恒而短暂的。以这样一个欢畅的青春图,反衬后面的处境的悲惨。
第二幅画面:“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一个客舟入耳雨的画面,一幅水大辽阔、风急云低的江秋雨图,一只失落群孤飞的大雁。这里的“客舟”不是《枫桥夜泊》中的客船,也不是“惊起一滩鸥鹭”里的游船,而是孤独的天涯羁旅,孤独、忧闷、怀旧时时涌在心头。这时的雨伴随着断雁的叫声。这一个“断”字,联系了诸多意境,同断肠联系在一起,同亲情的斩断联系在一起,有一种人生难言的孤独和仇恨。“客舟”及其四周点缀的“江阔”、“云低”、“断雁”、“西风”等衰瑟意象,映现出风雨飘摇中颠沛流离的坎坷遭际和凄凉心境。壮年之后,兵荒马乱之际,词人常常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常常尔奔曲走,四方漂流。一腔旅恨、万种离愁都已包括在他所展示的这幅江雨图中。
“而今听雨”的画面,是一幅显示他当前处境的自我画像。一个白发老人独清闲僧庐下谛听着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悲惨,在十余字中,一览无余。江山己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快,已如雨打风吹去。此时此地再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却已木然无动于衷了。“悲欢离合总无情”,是追抚生平经历得出的结论,蕴有无限感伤,不尽悲慨。“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彷佛已心如止水,波澜不起,但彻夜听雨本身,却表明他并没有真正进入超脱沉静的大彻大悟之境,只不过饱经忧患,已具有“欲说还休”的情绪掌握能力。
捷的这首词,内容包涵较广,感情蕴藏较深。以他生平的遭遇为主线,由少年歌楼听雨,壮年客舟听雨,写到寄居僧庐、鬓发星星。结尾两句更超越这一顶点,展现了一个新的感情境界。“一任”两个字,就表达了听雨人的心情。这种心情,在冷漠和断交中透出深化的痛楚,可谓字字千钧。虽“一任点滴到天明”,却也同时难掩听雨民气中的不平静。身在僧庐,也无法真正与世隔绝,也不能真正忘怀人生。
方位名词的奥妙利用,是这首词的一大特点。“少年听雨歌楼上”,追欢逐乐,高枕而卧,正是作者生平中最美好、最快乐的光阴,因而一个“上”字,恰好暗互助者这样一种生活情境。“壮年听雨客舟中”,这期间的作者,进士及第不久,南宋灭亡,他不肯仕元,开始了流落生涯。“软语灯边、笑涡红透”的家庭生活既已失落去,离乱生活,使他惟有感时伤怀,于客舟入耳潇潇冷雨,吹瑟瑟西风,看辽阔的江面堆满铅灰色的云,失落群孤雁传来凄厉的哀鸣,心境一何愁苦凄凉!
但这时的处境与晚年比较,还未到达极度孤寂的田地,因而用一“中”字,倒也贴切。“而今听雨僧庐下”,已是白发老者的他,已经尝遍了悲欢离合的滋味,大半生坎坷遭遇的折磨,险些使他到了麻木的地步,悲欢离合,已经无法掀动他感情的荡漾,因而他能够听任檐前冷雨一贯滴到天明。作者真的已经麻木不仁、万念俱灰了吗?如果四大皆空,又为什么彻夜难眠呢?可见作者的忧闷痛楚不仅没有得到解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这另一种形式的愁苦,是情绪的内敛与深化。这时一个“下”字,自然与作者行将就木的境遇高度同等。三个方位名词,大概并非刻意安排,但作者生平的境遇,确实能从这三个方位名词上看出端倪,不是吗?
这首词以“听雨”为线索,以韶光为顺序,选取作者生平三个范例片断,凸显词人晚年悲苦悲惨的境遇和心情。同是听雨,不同的年事,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境遇,有着迥然不同的感想熏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