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最高形式

我大约是1970年代初开始写诗的。
我一贯认为诗是文学的最高形式,而且不分时期和种族,没有什么例外。
有人认为至少在我们这里,诗的时期是过去了,大行其道的该当是小说。
小说的边界一贯在扩大,但诗仍旧居于它的核心。
出于这种认识,诗就成为我终生追求的目标。

没有捉住诗之核心的文学,都不可能精彩,无论得到若何多的读者都无济于事。
一样平常来说,阅读景况是一个陷阱,写作者摆脱它的影响是困难的。
对付诗的写作来说就尤其如此。
写作者的生命重心会放在诗中。
有这样的认知,那么生命能量无论大小,都会集中在一个方向,这方向几十年乃至终生都不会改变。

我在青春在即乎猖獗地写,不知写了多少,但我知道并没有写出哪怕靠近一点的心中的好诗。
青春期的冲决力是强大的,也更有纯度,以是诗神会眷顾。
但诗还要依赖对生命的觉悟力、洞察力,特殊是仁慈。
人上了年纪会更加不存抱负,更加仁慈。
我这几十年来一贯朝着诗的方向走去,这种意境和激情亲切把我全部笼罩了。
一个经历了漫长诗路的人,在其生平的劳动与判断中,必会有个人独到的眼力,这眼力不是他人能够取代的。

口语文运动与当代

中国自由诗显然须要与口语文运动联系起来稽核,就此看它有两个渊源:一是受到了西方当代诗的影响,二是脱胎于中国古诗。
但是几十年来中国当代自由诗紧张吸纳了西方诗,准确点说是译诗。
这彷佛是一个不可更易的道路。
但是想一想也会有问题,乃至有点后怕:割断了本土源流。
这源流包括了形式和气韵。
这个土壤的抽离让民气虚。

不依约书  为什么写诗

中国当代诗不会直接回到古风和律诗,也不会回到宋词。
但前边讲的气韵境界之类是可以衔接的。
若何交融和借鉴,这是最难的。
弄不好会有一些反当代性的元素参与进来,弄得非驴非马。
这是墨客极其苦恼的事情,却无法回避。
我较少沉浸在西方译诗中央安理得,而是深深地疑惑和不安。

从补课的初衷出发,我这二十多年来将大量韶光用以研读中国诗学。
对付中国文学的正源,从寻觅到谛听,透过当代主义的薄纱,有一种逐步清晰的迷离。
当代主义和中国古典美学不是要大略地二者相加,不是镶嵌与组合,而是繁芜的血缘接续。

我只能说,至少在这二十几年的韶光里,我用全部努力改变了自己的诗行,走到了本日。
我并不满意,但走进了个人的一个阶段。

诗歌与音乐的诠释空间一样大

这是无法言说的部分。
能够言说的一定不会晦涩,真正的晦涩是另一种实在。
这种环境哪怕稍稍当成一种策略去利用,落下的诗行也就变成了二流。
墨客以一种极力清晰的、千方百计靠近真实的心情去表述,如此形成的晦涩才是自然的、好的。
这实在是另一种朴素和直白。

当代墨客畏惧抒怀。
虚假的滥情令人厌恶,轻浮的多情也足以反胃。
但是诗一定是有深情在的,其情不抒,化为冷峻和麻木,化为其他,张力固在。
无情之情也是情。
真的无情,就会走入笔墨游戏。
词语自身繁衍诗意的能力是极有限的。

有人认为当代诗的唯一特长,便是可以随意言说,可以纵情使性或天子新衣,可以唬人,那就犯了人生大错。
当代诗必须朴素和诚笃,它的这个品质才是立身的根本。
朴拙朴素的墨客走入了晦涩,这晦涩才故意义。

我对诗一贯有一种庄敬的心情,从少年时期便是这样。
在所有的措辞艺术中,唯有诗,最靠近音乐了。
一部纯音乐作品的诠释方法有多少,诗就有多少;前者的空间有多大,诗就有多大。
不同的人作出不同的诠释是完备正常的。
但大的审美方向与格调还是被一首诗或一部乐章给固定了的,这种固定的方法我称之为“诗螺丝”,拧在一个地方,使之不能移位,跑不走飞不掉,也便是成了。
比如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一样平常不会被误读为一首小夜曲或圆舞曲。

长篇小说与诗

一部千余行以上的长诗,其体量的蕴含不会少于一部长篇小说,就体力和智力的耗费而言可能更多,这肯定不会是即兴之作。
一个构思在心里装了良久,但不一定成熟。
很难下手,由于不成熟。
一段较长的孤处和独处,会有利于思想和形象的归纳。
思与诗,这二者的交融正是文学的发展。
其他笔墨的写作中,实在也同时会是一部或多部诗的酝酿过程,只是在散文化的记录中,没有在形式上直接达成。
这里的关键是,一个写作者是否将诗当成了全部笔墨的核心,如果是,那么他的着力点和最大发力点,终极就一定会是诗。

一部长诗就像一曲纯度很高的咏叹,起落颠簸是很大的,这之前还要有长长的宣叙做以铺垫。
以是我虽然没有一气呵成,但肯定是在一个大的感情笼罩下持续事情的。
以是说,没有比写诗再耗力气的事情了。

“诗意”与“诗”不同

小说太靠近娱乐了,太依赖故事了。
只管后来小说的地位已经上升得比较高了,比如梁启超将它定位于一个民族性情最主要的塑造者,主要到关乎国家的未来。
但我们也把稳到,梁的界定虽然成为不刊之论,却毕竟是从事物功用的态度上谈的,而不是精神气格的意义上谈的。
就精神与人生的崇高追求来说,小说仍旧有落魄气和末流气。
诗最高,关于自然大地的言说也很高。

小说除了娱乐功能太强,还有进入商业时期之后的商品属性太强。
我在心里疏远小说,却一贯未能免俗,乃至就自己的几种文体来说,小说的写作量和影响较其他更大一些。
这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我深知作为一种措辞艺术,小说高超的蕴含和表达是多么令人神迷;其余,当代主义小说的边界已经大大不同于传统小说。
就此来讲,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常日在文学性上很难足斤足两,以是凡精良作品一定要具备当代文学的先锋性,当然不包括“伪先锋”。
这也是我终极未能放弃小说的一个缘故原由。

“诗意”与“诗”不是同一种东西。
“诗意”浓郁到一定程度,并授予相应的形式,才会变成“诗”。
我们长期以来总是将“诗意”与“诗”混为一团,这是审美和精神格局上的毛病。

“诗意”打破一个临界点之后也就可以称之为“诗”了。
统统能够以散文或其他办法表达和呈现的“诗”,都是“广义的诗”,即具有“诗意”而已。
“诗”是生命中的闪电,是灵智,与感性和理性有关却又大幅度地超越了它们。
这是一种极致化的、强烈的瞬间领悟,是通神之思,是通过措辞而又超越措辞的分外显现。

在一些古代墨客中,就人生的意象和境界来看,我最喜好的还是陶渊明。
他的农耕生活除了末了的贫穷潦倒,总能深深地吸引我。
他的酒和菊多么迷人,他的吟哦多么迷人。

在屈原李白杜甫陶渊明李商隐中,就诗艺而言,就与当代自由诗的间隔而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李商隐。
他最靠近纯诗的实质,更靠近音乐的特质。
只有《三吏》《三别》《卖炭翁》一类,没有《月下独酌》《锦瑟》一类,中国的诗和墨客也就太单一了,诗性也就大打折扣。

张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