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古人的化用,有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说。
这里大多是指内容的化用。

不过,也有一种化用,是形式上的化用。

一、内容的化用 豪门酒肉臭,路有冻去世骨

大多数的化用,是内容方面的改编。

诗词创作中内容的化用与形式的化用有什么不合

周振甫师长西席的《诗词例话》中,提到了杜甫的例子,例如杜甫的“豪门酒肉臭,路有冻去世骨”也有出处。

豪门酒内臭,路有冻去世骨,此语本有所自。

《孟子》:"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
"

《史记平原君传》:"君之后宫婢妾,被绮縠,馀粱肉,而民衣褐不完,糟糠不厌。
"

《淮南子》:"贫民糟糠不接於口,而虎狼餍刍豢;百姓短褐不完,而宫室衣锦绣。
"

此皆古人久已说过,而一入少陵手,便觉惊心动魂,似从古未经人性者。
(赵翼《瓯北诗话》卷二)

清代文、史学家赵翼在《瓯北诗话》中,说豪门酒肉臭有三个来源。
或者说,相同的意思,有三个早于杜甫的人写到过。

《孟子》说贵族家里,猪狗之食享受着人的标准,而真正的普通百姓却饿去世在路上。
《史记》、《淮南子》里,也说有人肉吃不完,百姓槽糠都吃不上。

但是杜甫一脱手,就令人线人一新,而且尖锐凝练,彷佛是自己第一个说一样。

黄庭坚也曾经说过:

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
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
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熏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文字,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答洪驹父书》

从黄庭坚的一段话可以看出,古人极其重视“取古人之陈言入于文字”。
韩愈和杜甫更是个中的代表,只不过后人读书少,以是误解韩、杜的很多诗文是“自作此语耳”。

这些都是指在内容上的化用。
除此以外,还有形式上的化用。

二、形式的化用 落霞与孤鹜齐飞

在周振甫师长西席的《诗词例话》中,还提到了形式上的化用。
这种化用,借鉴了原作的形式构造和个别词语,但是内容完备不同。

这里举了谢榛《四溟诗话》中的三个例子:

苏子卿曰:“明月照高楼,想见余光辉。
”子美曰:“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庾信曰:“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王勃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梁简文曰:“湿花枝觉重,宿鸟羽飞迟。
”韦苏州曰:“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三者虽有所祖,然青愈于蓝矣。
(谢榛《四溟诗话》卷一)

谢榛只是评价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并没有说到这种化用的独特之处。

苏武诗:明月--照--高楼,想见--余--光辉。
”杜甫诗化用后,利用了相同的句法构造,和相同的意象:“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两诗一首送别,一首相思,意思还是相似的。

不过王勃的化用就不同了: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形式上与庾信的完备一样: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庾信写军队,王勃写秋天景色。
王勃的化用,形式相同但是内容不同,王的境界开阔,超越了庾信原作,可谓点铁成金的佳作。

三、偷语、偷意、偷势

唐朝的诗僧皎然在《诗式》中,提到过三偷的理论:

偷语诗例:

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日月光天德”,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
上三字同,下二字义同。

偷意诗例:

  如沈佺期《酬苏味道诗》:“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取柳惲《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

偷势诗例:

  如王昌龄《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
悟彼飞有適,嗟此罹忧患。
”取嵇康《送秀才入军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得意,游心泰玄。

内容的化用,还要把稳个中的细节不同。
一种是偷意、一种是偷语。

​1、 偷语

偷语,我以为也有两种,有的词语、内容相似, 立意也相同。

如皎然举例的,陈朝后主陈叔宝《入隋侍宴应诏诗》:

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陈叔宝以降王的身份,作诗阿谀隋文帝杨坚,用日月山川虽是面远景物,但是古人常把日月比作帝王。

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是五言的长诗:

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
赫赫大晋朝,明明辟皇闱。

皎然说,这两个人的诗,上三字同,下二字义同。
这种类似于周振甫所说的仿效,大略的拿来主义。

其余一种“偷语”并不是大略的拿来,而是融入自己的语境中,反响了另一种新意。

晏叔原:“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盖出于老杜“更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戴叔伦“还作江南别,翻疑梦里逢”,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之意。
(王楙《野客丛书·词句祖古人意》)

晏几道的:“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虽然诗料内容出于杜甫的“更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但是墨客表达的诗意却不同。

杜甫诗,反响了乱离后夫妇重聚的心情;晏几道却写女子的情思,乃至被陈廷焯认为是艳词:

弯曲深婉,自有艳词,更不得不让伊独步《白雨斋词话》卷一)

2、偷意。

杜甫“豪门酒肉臭”这一类,与出处比较,词语的差别会多一点,但是作者的立意相同。
这种像皎然的偷意。

皎然举例用了沈佺期的《酬苏味道诗》:

并命登仙阁,分曹直礼闱。
大官供宿膳,侍史护朝衣。

卷幔天河入,开窗月露微。
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

冠剑无时释,轩车待漏飞。
明朝题汉柱,三署有光辉。

皎然认为,沈佺期的第7、8句,偷意于南北朝柳恽的《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前两句:

“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翠华承汉远,雕辇逐风游。

不过,沈佺期的诗中有残暑、早凉,比柳恽的诗更详细。
皎然说其偷意,是指用了宫中池水与树的意象,柳恽诗中的“秋”字,即有沈佺期诗中残暑、早凉之意。

3、偷势

而皎然三偷中的偷势,很像形式上的化用。
即王勃化用庾信的“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从皎然自己举例的诗句,也可以看出这种形式上的借鉴。

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送秀才入军诗》写到:“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七绝圣手王昌龄《独游诗》写到:“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
悟彼飞有適,嗟此罹忧患。

两个人都是目送鸿雁,而且手中还有动作,一个弹琴一个携鱼(双鲤有信使之意)。
后两句也都是写生理的活动。
只不过一个乐不雅观:俯仰得意,游心泰玄;一个悲观:悟彼飞有適,嗟此罹忧患。

结束语

周振甫在《诗词例话》中将化用分为仿效和点化。
点化有墨客出新之意,不是大略的改编(仿效)。

在古人创作化用时,出新意,或者用反意,每每更会受到好评。
完备没有变革的仿效,很难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读书少或者不知道出处的除外)。

当然,还有例外。

不同的语境中,纵然完备没有变革的引用,有时也会有好的表现,例如晏几道搬运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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