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凡百姓家。
这是一首大家十分熟习的诗,读一遍就能记得的那种。而且读一遍哪怕你不懂诗,朦朦胧胧也会以为它好。这样的诗,佳作如林的唐代,也并不多。
这是刘禹锡标志性的作品之一。短短四句,千百年来魅力不减。
一、修辞
你险些看不到她有什么修辞,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修辞。自然而然,非常顺口,“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大有元好问“一语天然万古新”的享受。稍稍存心感想熏染一下,你就会创造这两句有对仗,朱雀桥边对乌衣巷口,两个地名,切实其实天成一样平常,然后你会有点可惜野草花跟夕阳斜不对,但当你多读几遍之后,如果你有一点古文功底,意想不到的惊喜发生了,把花当动词看呢?古人文章拿名词作动词用,太平常了,譬如孟子那句“五十者可以衣帛矣”,衣便是名词当动词,“花”当动词着花讲,恰好跟动词“斜”对上,你看,看似很随意两句话,短短十四个字,弯曲迂环,富而不露。这两句是写景,没有什么感情上的渲染,不似像李白那样“寒山一带伤心碧”,不像纳兰容若那样“西风多少恨”,景语里面直接带了感情,单看这两句,彷佛没有特意营造什么。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凡百姓家”,依然明白如话,没有丝毫难懂,用的都是最平常的字句,即便对诗词一无所知,也不会以为理解上有什么障碍。
纵不雅观全诗,没有华美的辞藻,没有一个生字僻字,没有倒装没有借代没有用典,墨客在极简的表述中完成了这首绝句。而你险些感想熏染不到任何修辞上的东西。
二、内容我们再来看看28个字里面写了什么。
虽然都是极平常的字,读起来也没有隔阂,谁读了也都能有一些理解,但要更深层次一些,还须要有一定史学知识。28个字,信息量却不少。
这里紧张有朱雀桥、乌衣巷、王谢三处须要理解的点。
朱雀桥,横跨南京秦淮河,通往乌衣巷,为河上二十四座浮桥中最大的一座。清代有人寻访,作《朱雀桥》诗:“野草溪花媚晚凉,残基犹说晋咸康;镇注桥北无遗址,何处当年廿四航?”“廿四航”便是指以朱雀桥为首的24座浮桥。
乌衣巷,秦淮河南岸,关于巷名的来历,紧张有两种说法。一说与孙权有关。那时候南京还叫“建业”,孙吴在这里练兵,兵士们一身黑衣,故称“乌衣营”,巷子也就成为“乌衣巷”。但我更方向第二种说法。由于名动后世的王、谢两大家族世代延居,家族子第喜穿玄色衣服,故有“乌衣巷”之名。崇尚魏晋风骚的人,肯定会更倾向这一说。
仅仅一个名称,“乌衣巷”便已经传说纷纭,你就该当知道,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巷子。看看吧,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王导一脉。
王导,东晋王朝“托塔天王”,没有他就没有东晋的建立,权势之盛,人称“王与马共天下”。“马”即司马睿。
王羲之,“书圣”之名不必多说,《兰亭集序》向来是“天下第一行书”。
王献之,书法史上与其父合称”二圣”。
王氏中的王徽之、王凝之也不是无名之辈,各种故事流传至今。
谢安一脉。
谢安,东晋再造者,“淝水之战”一战定乾坤。
谢道韫,一句“柳絮因风起”,愧杀多少文人!
晚年不惧刀兵,挺身而出,又愧杀多少男儿!
谢灵运,谢安之孙,山水诗派之祖。“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倾倒后世。
谢眺,诗仙偶像,李白服过谁,“生平低首谢宣城”却是真的。
一个地方,各种男神女神辈出,豪华如此,辉光熠熠,能不惊叹?
真是“一条乌衣巷,半部六朝史”!
这便是乌衣巷!
不理解这些大略字句背后的承载、影象,则对原诗的感想熏染就不会那么深刻震撼,原诗的味道也要大打折扣。
三、赏析墨客写巷即是写人,写人写巷,抒发的是盛衰兴灭的历史之叹,这是诗歌里的一大主题,之前之后,此类作品都层出不穷。成为佳构乃至绝品确当然不会多。刘禹锡这首以极简的字句,丰富的内涵,厚重的史实以及无限的深慨穿越了古今,撼民气魄夺人情思,而绝句本身又极富美感耐人玩味,更故意思的是,墨客写诗时根本没有到过金陵,自然没有去过“朱雀桥”“乌衣巷”,更不可能看到“堂前燕”,统统只是墨客的神驰,这在墨客《金陵五题》的媒介里早已言明:
金陵五题(并序)
余少为江南客,而未游秣陵(金陵),尝有遗恨。后为历阳守,跂而望之。适有客以《金陵五题》相示,逌(yōu,古同“悠”)尔生思,欻(xū,忽然)然有得。
金陵,也便是现在的南京,我们对她有一个基本认识:六朝古都,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先后建都,无上的繁荣近四百年,到了隋唐,荒了废了,到了刘禹锡,已经荒废200多年了,面对极盛繁华的崩塌,墨客没有歇斯底里的泣血,只有看似淡淡的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凡百姓家”,深悲大痛就这样被掩蔽寄托在了平常不太在意的细微之中。
诗中呈现的意象有“朱雀桥”“乌衣巷”“野草花”“堂前燕”,前三个意象陪衬出一种薄暮落寂的景像,而“堂前燕”出,如神来之笔。到底是说乌衣巷成了废墟,堂前燕只好飞入平常人家了呢,还是说曾经显赫几百年,见证了世家巨族辉煌的乌衣巷本身成了通俗俗通的民居?这又是一处弯曲。
《乌衣巷》无疑是咏史上最成功作品之一。人们不但记住了朱雀桥、乌衣巷,堂前燕也成了诗家词客常用意想,周邦彦《西河》险些通篇化用刘禹锡《石头城》《乌衣巷》而成,个中: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平凡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诸如此类,唱和甚多,形成了“乌衣巷”这一诗词咏叹主题。足见其影响。
巷以诗传,诗因巷成,相互照映,照耀古今。多少风吹雨打,兴起衰落,它依然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