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本日,我们为什么还要读诗词?
篆体“诗”字,字的右半边上面的“之”彷佛是“一只脚在走路”,“之”字下画一个“心”。
“当你们想起身乡的亲人,想起身乡的小河,便是你的心在走路。如果再用措辞说出来,那便是诗啊!
”
诗是感情的凝聚:“离去时写你的悲哀,欢聚时写你的快乐。”正如钟嵘《诗品》:“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总之,“诗可以让民气坎沉着”。
如果生活发生不幸,当你将之用诗来表达的时候,你的悲哀就成了一个美感的客体,就可以借诗消解了……
如果心灵完备沉溺在物欲之中,那将是人生中最可悲哀的事。倘若一个人听到山鸟的鸣叫、看到花着花落的变革都会从内心生发冲动,这样的心灵才是纯净动人的。
和那些思接古今、与墨客们神交的时候,读诗的人是沉溺的,也是幸福而幸运的。
叶嘉莹:穿裙子的中国“士”
她被称为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灯人,毕生诲人不倦度人无数。诗词给她力量,她借它度过忧患,得到疗愈。在诗词这样一种古老而蕴藉的文学形式中,叶嘉莹有所躲藏又有所开释,生平多难、真实而审美。
(叶嘉莹,号迦陵 ,1924年7月-)
1924年7月,叶嘉莹出生于北京的一个书喷鼻香世家,3、4岁时,父母就开始教她背诵古诗,认识汉字。
△辅仁大学求学期间,后排右二为叶嘉莹,前坐者为顾随师长西席。
1941年,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 专攻古典文学专业。市价抗战,父亲随国民政府南迁,失落去了音信。同年9月,其母因癌症去世。叶嘉莹与伯父、伯母及两个幼弟一同生活。沦陷区中,生活艰巨,但叶嘉莹从未中断读书,从师于古典诗词名家顾随教授。
△年轻的叶嘉莹在给孩子们上课。
1945年叶嘉莹大学毕业,同时被三所中学聘为国文西席,深受学生的喜好。
1948年叶嘉莹随丈夫搬家台湾,在多所大学任教。她培养了一大批中国传统文化人才,如今发展为著名专家、教授。此间,还有一批欧美学生从师于她,后发展为汉学专家。
1966年,叶嘉莹赴美国讲学,先后任密西根大学、哈佛大学客座教授,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用英语讲授中国古典诗词的中国学者之一。
△改革开放之初,叶嘉莹(前排右三)返国讲学。
1974年,分别近三十年后,叶嘉莹再次踏上祖国故土。她一口气写了2700字的长诗《祖国行》:“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1978年,叶嘉莹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返国讲学,1979年得到批准。开始了每年利用假期返国讲学的劳碌生涯。二十多年来,叶嘉莹应邀到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天津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几十所大学讲学。
1989年退休后,叶嘉莹师长西席每年用整整一个学期,在海内讲学。别的韶光则生动在加拿大、美国及港,澳、台等地的古典诗词讲坛上。
△叶嘉莹90岁生日,温家宝手书
年少丧母、并不幸福的婚姻、遭遇台湾“白色胆怯”、独自养家、大女儿及半子双双车祸身亡……备尝大悲大苦,诗词是她唯一直抒胸臆的出口,正如她写道“一世多艰,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即便如此,叶嘉莹也不拿诗词作抚慰,她说她不是一个弱者,不须要抚慰,“诗词是空想”。
回顾九十余年人生,她说自己不是才女,而是一位“一个穿裙子的‘士’”。
叶嘉莹:中国诗词中有生生不息的力量
《与诗歌交朋友》
作者/叶嘉莹
幼年吟诵的诗句伴随我生平,让我历经无数苦难,仍乐不雅观沉着。
我
从小就喜好读诗,从事古典诗词的传授教化事情也已70年了。这本不是出于追求学问知识的存心,而是出于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一种感发生命对我的冲动和召唤。在这份感发生命中,积蓄了古代伟大墨客的心灵、聪慧、品质、襟抱和教化。以是中国一贯有“诗教”之说。
我的生平经历了很多苦难和不幸,但我一贯保持着乐不雅观、沉着的态度,这与热爱古典诗词实在有很大关系。现在有一些青年人由于被一时短浅的功利和物欲所蒙蔽,而不再能认识诗词可以提升人之心灵品质的功能,是日然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如何将这遗憾的事加以填补,这是我多年来的一大欲望,也是我决意返国教书,而且在讲授诗词时特殊重视诗歌中感发之浸染的一个紧张缘故原由。
我笃信,孩子们吟诵古诗,终年夜后会成为对社会和人类都更为关怀的人。
为
青少年编选一册古诗的读本,而且教给他们若何去诵读和吟唱古诗,这是我多年来一贯常存在心中的一个欲望,我抱有这个欲望,还不仅是为了保存中国古典诗歌的宝贵传统而已,而更是想藉着教导他们诵读和吟咏古诗的演习,来培养和提高我们下一代孩子们的道德品质与学习能力。
我笃信孩子们如果能在童幼年时期,就学会了古诗的诵读和吟唱,这样不仅能使他们终年夜后成为一个富有爱心的,对社会和人类都更为关怀的人,而且能使他们在学习中更富于遐想和直不雅观的能力,无论是在文科方面或理科方面,都可所以以而得到更为突出的造诣。
中国的古典诗歌有一种最可宝贵的特质,那便是诗歌中蕴含着—种兴发冲动的力量。早在钟嵘的《诗品·序》中,就曾经对诗歌之创作的原动力,提出了他的意见,说:东风春鸟,秋月秋蝉,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又说: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凡斯各类,感荡心灵。前—段话,说的是自然界四季景物之使人冲动;后一段话,说的是人事界的离合悲欢各类情事之使人冲动。
墨客以他敏锐的不雅观察和深厚的感情,透过了笔墨,为我们写下了一篇篇俏丽的诗歌,个中充满了墨客对付宇宙万物和人间社会的各类赏爱和关怀。小朋友们若从小就学会了古诗的诵读和吟唱,那自然也从小就培养了他们对宇宙万事万物之不雅观察感想熏染的能力,以及赏爱和关怀的感情。
古人作诗,有感而发,这种生命力通报千年,生生不息。
曾
有人问我:中国古典诗词会灭亡吗?我以为不会。中国古人作诗,是带着出生经历、生活体验,融入自己的空想意志而写的;他们把自己内心的冲动写了出来,千百年后再读其作品,我们依然能够体会到同样的冲动,这便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生命。以是说,中国古典诗词绝对不会灭亡。由于,只假如有觉得、有感情、有教化的人,就一定能够读出诗词中所蕴含的诚挚的、充满兴发冲动之力的生命,这种生命是生生不息的。
本文选节自《与诗词交朋友》、《把诗词送给孩子》
读诗,你才能懂中国措辞的魅力
只有中文,才有吟诵
中国措辞笔墨不似西方的拼音措辞,其最大的特色是“独体单音”。比如,我们说“花”,属于单音,一个声音;独体,一个方块字。但是英文的flowers是由很多音节组成的。这种独体单音的措辞笔墨特色为我们所特有,因此只有中国才有吟诵。
独体单音的措辞笔墨要形成节奏感,最简短、最原始的一种句式便是四言体。比如《诗经》中的第一首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两个字一个音节,这便是有节奏的、最短的句子。这种句式并非是强加的规定,而是自然形成的。由于一个字没有音节,两个字或三个字,音节还很单调,四个字才有双音节。
中国古典诗歌的深邃美感
中国古典诗歌自始即以其能予人直接的感发之力量为最基本的特色。说到作诗,一定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即看到外界的景物情事使内心冲动,然后用诗歌表达出来。辛弃疾有两句词:
“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意思是,每一棵松树、每一根竹子都是我的朋友,山上的一只鸟、一朵花都是我的弟兄。人就要有爱惜和关怀宇宙万物之心。
到了南北朝,钟嵘《诗品序》中说:
“气之动物,物之动听,故摇荡脾气,形诸舞咏。”
他认为天地间阴阳二气的运行冲动了万物,万物的成长变革又冲动了民气,引起人性情的摇荡,而藉以表现这种冲动和摇荡的最好办法便是诗歌。
诗的方法:赋、比、兴
所谓“兴”,便是由物及心,民气由外物而引起内心的冲动。外物,是指大自然的景物。比如《关雎》这一篇便是由外物引起内心的冲动,是“兴也”。比如《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旁边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旁边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旁边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参差荇菜,旁边流之”,开头两句写的是外物;“寤寐思服”、“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就不再是外物,而是由外物引起内心的冲动,这便是“兴”。
所谓“比”,便是由心及物,内心先有一种情意,然后用外物来表述。比如《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这首诗描述的并非面前真的有一只大老鼠,而是“我”先有了被剥削的痛楚,然后用老鼠做比喻,讽刺那些剥削者,并在诗中表达出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没有剥削的安乐之所在的美好欲望。先有内心,后用外物做比喻,这便是“比”。
所谓“赋”,便是即心即物,内心有若何的冲动,直接表达出来,不借用外物。比如《郑风·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首诗描述的是一位少女对自己所爱的男孩子表达的一种情意。“不要跳进我家里门,不要折断我家杞树的树枝,我并非爱惜家里那棵树,而是怕我父母。”这样通过直接的阐述,把内心感情的活动表现出来,就叫做“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