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浩《孟子读法》 : 如何走进古典哲人的天下 |2020年金风车插画大赛征稿活动圆满收官 | ......
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我们最熟习的女性形象,大概便是母亲。母亲是一个家庭得以为家的基石,与之干系的,则是长久以来人们连带对付血脉传承、情绪纽带的各类阐释。母亲的职能如此之主要,以至于当我们以难抑的柔情评论辩论这个词时,每每会忽略这样一个问题:母亲从不是天生的,所有人的母亲,在被授予统统社会属性属性之前,都首先只是女性。
当身处时期年夜水中,那些我们所见的光辉母性,那所称颂、赞誉和用无尽笔墨描述勾勒的品质,是每一位女性在面对社会、面对家庭和儿女时自内心所作出的选择,和被引发的潜质。所见皆是果,却不知其因,这大概是不少作品写得出为母亲的她,却很难写好为女性的她的缘故原由。
十多年前,退休职工杨本芬决定写一写自己的母亲。她已经活到了当年母亲成为外婆的年纪——而她自己也当了外婆,这世上一位女性会经历的,她大多数已遇见。在厨房间劳碌炖汤的间隙,她找张矮凳坐下,以另一张高一些的凳子为桌,在白纸上写道:
“
下了几天的雨,洛阳市安良街的屋檐下满是积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裤管卷得老高,转着圈踩水玩。水花四处飞溅,女孩一门心思戏水,母亲走近了,她还全然不知。
这是一九一九年,女孩名叫秋园。
”
从母亲的生平,到周遭人在20世纪历史变迁中的命运浮沉、死活遭际,未落几笔纸上已经淌满泪水。她就这样在油盐酱醋的生活中断续地写,躲开孩子写,反反复复地重写一个个发生过的故事,写了很多年,写完了重达八斤的稿纸。
与大开大合的家国叙事不同,如今我们在书中见到的秋园,是20世纪初中国大地上太过普通的一员:缠放小脚,结婚生子,费力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于时期缝隙中勉力求生。求知、求取个人发展的欲望,在她的生命履迹中不断被外在生活压力所打断,却从未在内心天下里泯没,她将这微弱的火苗细心呵护着,通报给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女儿。
在评论仆人帆看来,《秋园》“用极尽素描的能事,形象地写出了近百年来自己亲历的历史故事,把一部中国社会史高度浓缩而真实地从一个家庭的变迁中钩沉出来,再现了一个世纪的人性‘活化石’。只此一点,就足以显现出它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思想代价”。
秋园的生平,以及为她书写的杨本芬的生平,正如作品折页上所说,是“八旬老人讲述‘妈妈和我’的故事,写尽两代中国女性生生不息的坚韧和美好”。
杨本芬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写好了她的母亲。但更多人却以为,她真的写好了身为母亲的“她”。
强向衰丛见芳意
——《秋园》读札
丁帆 | 文
在人类遭受疫情的苦难日子里,我们阅读这种历经苦难而不沉沦的作品,彷佛更能激起对生的渴望和去世的顿悟。倘若文学能够勾引年轻一代正视悲剧出身的合理性,从而升华悲剧的美学意义,让灵魂的救赎得到沉着的安置,这才是对作家最好的褒奖。
丁帆
章红给我寄来了一本小开本的自传体文学作品《秋园》,希望我能够读一读。由于这段韶光太忙,便搁置下来了,直到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抽暇拿起它,睡在躺椅上当作闲书来读,谁知道越读越躺不住了,只能坐着阅读了。由于从下午两点钟到晚上八点钟,我险些是用泪目读完这部作品的,时时要用毛巾擦拭泪水。
起初,一看到书名便会条件反射地将它归于浪漫主义作品之列,不管是柔情还是悲情,它一定是带有罗曼司情结的作品。古人写“秋园”题材的诗歌甚多,彷佛唐代的吴融的名气更大一些,然而我却更喜好司空曙的悲情诗《秋园》:“伤秋不是惜年华,别忆东风碧玉家;强向衰丛见芳意,茱萸红实似繁花。”以此来形容这部作品悲情升华的主题,大凡是不会错的。
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少年儿童都是在歌唱诗意盎然的两首歌曲中终年夜的,一首是“昼歌”《让我们荡起双桨》;一首是“夜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显然,《秋园》的基调是方向于后者的,但是,它与后者的历史哲学不雅观和美学不雅观也是不尽相同的,作者须要的是进入真实的百年历史语境之中,进入真理的哲学境界之中,更是须要用悲剧的崇高性的美学事理去熏陶人的脾气。当然,这并不是作者的意识到了“历史的一定”,但这些元素却是无意识地流淌在作品之中的。
当作者杨本芬用了二十年的韶光把这本“妈妈写妈妈”“过去的事情”的文本呈现出来,面对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们进行含泪朗读的时候,我不知道朗读者的心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更不清楚这些谛听朗读的儿孙辈的人,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它用极尽素描的能事,形象地写出了近百年来自己亲历的历史故事,把一部中国社会史高度浓缩而真实地从一个家庭的变迁中钩沉出来,再现了一个世纪的人性“活化石”。只此一点,就足以显现出它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思想代价。
而它的美学代价则是建立在重复亚里士多德古典悲剧审美的真理性上,即:“引起同情和怜悯”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倘若人们在灾害面前失落去了“同情和怜悯”,那便是把“人类有代价的东西撕毁给人看”。我们在这一次人类空前的灾害面前已经饱尝了人性撕裂的痛楚。当我看到秋园一次次遭受苦难的时候,当我一次次看到在恶运中那只声援的无形之手时,我在泪如雨注的眼睛中看到了人性的光芒。
其余,特殊要强调的是此书的代价还表示在其阐述特色上,作为一个非专业写作者,在没有套路的阐述过程中,完成了无为而为贴近自然的叙事功能。即,用几近白描的手腕来阐述“过去的事情”,凸显了“阐述者”的分外身份:“在场”亲历者第一人称阐述,那个“秋园”即“我”的化身,而“我”的视点便是海德格尔“此在”式的人物,而非“场外”眼见的专业性写作“他者”的阐述视角,这更加真实地还原了历史的场景。当然,这与“口述历史”的“阐述者”又是有着实质差异的,由于“口述者”的背后站着的是一个“潜在的写作者”,“口述者”很会被误读成为一个被牵线的“木偶”,而我们的“阐述者”便是作者杨本芬本人,显然,她扮演的是两个主人公的角色:一个是秋园,另一个是之骅。母女两个角色的互换互动,让我们看到了两代人血脉相承民气理念。
“秋园”不是一个景物的场景所在,她是一个饱经了历史磨难的女人,她不是弱者,她是一个站在战役炮火硝烟里,挣扎在饥寒交迫岁月中,行走在人性的真善美刀尖上,彷徨于生与去世的炼狱内的一个既普通又伟大的女性。大起大落的生活,能够让一个女性从罗曼蒂克的婚姻的殿堂中坠入无尽的苦难深渊中,这本身便是一场历史悲剧的开端。如何面对这种落差极大的生活困境,才是这部作品的全部意义:秋园对生活的坚韧性情才是撑起我们这个民族的人性脊梁。乃至我在好几个失落去人的肃静的故事情节中不能自已,一边是哗哗流淌着的“同情和怜悯”的眼泪,一边又是对苟活的腹诽,然而痛定思痛,我才又一次体味到了“活着”的意义,才又一次从余华的《活着》里找到了人性密码的答案——生命的终极意义便是在不断追求德行的过程中认识自己并认识天下。
虽然在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来说,活着便是为了家族的延续,是为了后代的幸福,亦如秋园在生平中遭受了人生三大悲剧: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但她还是在险些自尽的境遇中觉悟了:“我不去世了,我一定不去世了!
鬼,你去吧!
我想通了,便是不去世了,你能把我若何?我去世了一个儿子,还有三个女儿。四儿去世了,我痛不欲生,我去世了,我的儿女也会痛楚不已。我要为他们着想,决不能给他们带来痛楚。我要活下去!
”大概这便是中国普通百姓“活着”的哲学,但是我从作家的笔下看到了历史逼着我们意识到了的哲学内涵,正如作者女儿章红在“代后记”中引用福克纳小说《我病笃之际》里的一句话那样:“活着的情由,便是为了过那种不去世不活的漫永日子做准备。”其目的便是见证这个天下与我“同在”(存在主义哲学),“在”便是为了“思”,“我思故我在”。
从作者所描写的韶光跨度来看,她是将一个家族的盛衰融入了中国近百年历史背景之中。我坚信,只要一个人还有对真善美、假恶丑的分辨能力,他们就会从人类的苦难历史中找到救赎的答案。这也是本书作者想要达到的目的,她借用女儿的话表达出来了:“外婆、妈妈这些被流放到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命运面前显得如此微小无力,仿佛随时会被揉碎。然而,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柔韧,她们永久不会被彻底毁掉。当之骅——我的妈妈——在晚年拿起笔回顾自己的生平,真正的救赎方才开始。”
是的,救赎的韶光开始了,然而这样的救赎理念能够被传导到下一代的灵魂中去吗?
《秋园》杨本芬/著
乐府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节选
秋园未及与杨参谋谋面,董太太就领着四个人送来了聘礼,他们每人头顶一张小方桌,鱼贯走入葆和药店。小方桌是从喜店租来的,专门用于送订婚大礼,桌子由竹子编成,边长一尺五寸,中心安一个碗口大的竹圆箍。桌面上铺着红绸布,聘礼就放在红绸上,计有四件旗袍、一对金戒指、一对秋叶金耳环、一双金镯子,还有四双缎面平底布鞋。
秋园出嫁那天,看热闹的人隐士海。送亲的和迎亲的分乘八顶蓝色大轿,这叫双娶双送。新娘子坐一顶花轿,吹鼓手在一旁奏乐,这种出嫁场面当时在洛阳算得上高规格了。结婚仪式在河洛饭店举行。主婚人是国民政府参军处的参军。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送了道喜对联。
秋园躲在红绸布后面,对表面的热闹心不在焉,只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的丈夫到底是若何一个人,便偷偷地掀起盖头来。新郎一副文官打扮:头戴礼帽,脚蹬圆口皮鞋,胸前戴朵大红花,国字脸白白净净,面相诚笃虔诚。此时此刻,秋园才算放了心。
仁受在洛阳安家的承诺却没有兑现。一九三二年底,国民政府回都南京,秋园也随着仁受到了南京。
秋园齐心专心想读书。那时正值农历十月,没什么学校可考,她就参加了妇女职业补习班,学习缝纫、刺绣、编织。周围同学多数是结了婚的妇人,个中最大的有三十岁,秋园年事最小。
仁受在南京大沙帽巷租了两间住房。他的薪水并不高,每月九十块银元,碰上国难当头,薪水九折,每月实际还领不到九十块。两个人生活很是节俭,每天早上一人一个烧饼、一个鸡蛋,再加一壶开水。饭后就各干各的,仁受上班,秋园去妇女补习班。晚上,仁受教秋园写字、读书、念诗,待她就像个小妹妹。逢仁受安歇,两人常去役夫庙玩耍,秋园总会买上一盆小花带回家养。不久,租屋过道里就高高低低摆了一溜儿花,不名贵,倒也煞是好看。
仁受是湖南乡下人,幼时母亲即过世,父亲做点小本买卖——挑着货郎担子走村落串巷,卖些坛坛罐罐之类的窑货养家糊口。由于四十岁才得仁受这一子,父亲下决心要送儿子读书。
仁受很快显出聪慧资质,吟诗为难刁难都有模有样,还写得一手好字。教书师长西席叫李经舆,是地方上有名的文人,颇喜好仁受。李师长西席有很多学生在外当官,待仁受长成少年,李师长西席便让一个在国民政府做官的学生将他带了出去,以免乡下地方埋没人才。
十六岁的仁受便离开了家,独清闲外闯荡,当了上校参谋,如今又给自己娶了亲。
在南京安家后,仁受就惦记着要把老父接来一起生活。不久,由堂弟杨均良护送,八十四岁的仁受父亲来到了南京。老人家已双目失落明,仁受请了个保姆专门侍奉他。只管仁受百般孝敬,父亲还是想回老家。老人家每天哭,怕自己去世在城里,说要去世在乡下、要睡棺材、要埋在山上。仁受万般无奈,只得又写信请堂弟来把父亲接回老家,并让父亲寄住在堂弟家里,每月给堂弟三块大洋作为生活费。算了算,老人家在南京只住了八个月。
一九三七年十仲春,日军攻陷南京。
提及来真是不可思议。日军盘踞南京前,时时派军用飞机到城市上空侦察。虽然飞机飞得很低,但日军既没遭到防空炮火阻击,也没遭到军用飞机拦截,有时连防空警报都没响。更可笑的是,一些南京市民竟然在街上摆了桌子,拿根长竹竿去戳飞机。
数月之后,南京大屠杀发生了。
一九三七年深秋,一艘轮船停泊在汉口码头上等待靠岸。浓雾笼罩着宽阔的江面,看不到江水和天空,也看不到不远处的其他船只,天地之间只剩浓白的雾。远方,一小片浓雾深处闪烁着淡白的光亮,那是太阳在照耀,可灼热锐利的阳光亦穿不透浓雾。间或有汽笛鸣响,那声音孤单、凄清,如盲人般在雾中胡乱摸索、碰撞。
仁受、秋园和他们五岁的儿子子恒正在这条船上,船将开往重庆。自十月国民政府决定迁都重庆,将其作为战时陪都起,国民政府大小官员便陆续撤往重庆,仁受也在个中。
仁受像头困兽,一下子到甲板上加入同仁对时局的议论,一下子在舱室里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战事越打越困难,这一去就很难转头了。他没有别的顾虑,只想再看一眼又当爹又当妈,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瞎眼老父。战事发展非人力所能掌握,微弱的个人就像一段浮木,在时期的滔天算夜浪里载沉载浮,不知会被浪头打往哪一个驳岸。倘若这次见不到父亲,大概就永久见不到了。此地离湘阴甚近,不如带妻儿下船,看眼老父亲再走……一起上他都迟疑不决、苦处重重。
秋园忙着哄逗五岁小儿子恒,母子俩常常无知无觉地咯咯欢笑。秋园这年二十三岁,她北人南相,长得白皙、窈窕,身上那件深蓝底缀银色梅花的缎子夹袍更衬得她面孔清丽。自打结了婚,仁受便是她的天,她依他如父如兄。秋园想得很大略:仁受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仁受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仁受看着秋园母子俩,愈觉察得身上任务重大。时局如此混乱,一下船恐怕出息未卜;可此番若不见老父一壁,今生或许再难相见……他在两种思绪中挣扎无果,索性出了舱室,径直走到甲板上向一位张姓同仁请教,此人素有“张半仙”之称。
“你替我算算,我究竟该下船还是随着船走?”仁受发急地问道。
张半仙回到舱室,郑重地替仁受打了一卦。卦象显示,仁受该下船,回湖南乡下看望老父。既然天意如此,不妨屈服。
仁受回到舱室,匆匆对秋园说:“把东西都整顿好,船一靠岸我们就下去。”
船在大雾中等待了三个小时,浓雾在阳光的驱赶下总算逐渐散去。船只鸣响汽笛,小心地向岸边靠去。
这艘船只是中途停靠武汉,下船的只有仁受一家。仁受拎着皮箱走在前面,秋园牵着子恒跟在后面,两名勤务兵挑着四个大箱子尾随其后。
过吊桥时,年轻的秋园抱起子恒,迈着轻捷的步子走了过去。从前的生活,也远远地留在了吊桥那边。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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