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绅士王徽之就痴爱竹子,他曾到朋友空宅寄居,一搬进去即命人种下竹子。
旁人不解只是暂住而已,他却对着新栽绿竹啸咏许久后答道,何可一日无此君邪!
多少年后苏轼心有戚戚然:宁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王徽之没有言明的爱竹缘故原由,被苏轼一语道尽,只为不俗。可这不俗到底表示在哪里呢?
实在《诗经》早就给了我们答案: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古人爱竹,不但爱其“叶如翠羽,筠如苍玉”的外不雅观质地,更爱其承载的君子品质。
竹子外直中空,张九龄赞其谦善,“高节人相重,客气世所知”;
竹子四季长青,杨万里爱其刚毅,“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
竹子亭亭玉立,刘禹锡喜其淡泊,“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就当众人以为竹韵已被写尽时,郑板桥带着诗字画三绝横空出世,生平写竹、画竹、爱竹。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他将绝不向困难低头的高傲风骨推向新高度。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他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而相互依存的辩证哲思。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他从一枝一叶总关情里心系苍生而终成君子。
你看,人活一世,不是大略地热爱点儿什么,而要去追随真正美好的东西,造诣更好的自己。
不如一起溜达诗词吧,试看还有哪些清风竹韵在岁月长河里摇荡生喷鼻香。
1.竹生荒野,刚毅自守
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
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
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
—南朝梁•刘孝先《咏竹》
众人爱竹之刚毅,不外乎爱其宁折不弯:历冰霜,不变好风采,温如玉。
此诗的出彩之处,不但写出了荒野孤竹不惧环境恶劣的顽强,还传达出刚毅自守的缘故原由,心有高情远致。
只管无人问津,孤竹也在努力成长,直冲云霄,未曾忘怀初心,默默积蓄力量。
它耻于做那缠绵哀怨的潇湘竹,让点点泪痕染成幽幽竹斑,错将余生纠缠在儿女情长里。
它也羞于成为皇宫深院弹奏的乐琴,只知夜夜笙歌,沦为王侯将相醉生梦去世的娱乐工具。
绿竹希望能遇知音,将其制成玉笛,必会为君发出绝世美音,宛如彷佛虎啸山丘,龙吟方泽。
显然,墨客在托物言志,不愿随波逐流,趋时附势。只愿遇上伯乐,能人尽其才而施展抱负。
这份竹之风骨,有刚毅不屈,有志薄云霄,亦不乏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傲霸气,令人振奋。
2.竹林清风,豪情逸气
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
俱怀鸿鹄志,共有鶺鴒心。
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
达是酒中趣,琴上有时音。
—唐•孟浩然《洗然弟竹亭》
当爱竹之士组团涌现,竹子所承载的精神品质被演绎到极致。
前有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竹林七贤,后有诗仙李白领衔的竹溪六逸,他们在竹林下琴歌酒赋,放浪形骸,过着与世无争的隐逸生活。
从前隐居家乡的孟浩然,也曾与亲友雅集竹亭,饮酒赋诗,操琴焚喷鼻香,大有竹林七贤之风。
此诗即作于孟浩然在诸弟之一孟洗然家宅的竹亭游乐之时,开篇即感慨彼此之间伯仲情深。
他们不但有志同道合的青云之志,还拥有有难同当的鶺鴒(jí líng)之心,从不抛弃兄弟。
每当他们欢聚在竹亭下挥毫泼墨,下笔成文,彼此心中的豪情逸气就会喷薄而出。悠悠清风吹过竹林,孟浩然仿佛看到了竹林七贤的风骚气韵正在无声弥漫。
当然,也少不了饮酒共醉,操琴同欢。酒中有陶然乐趣,琴上有高雅清音,他深感逍遥清闲。
除了家中兄弟,孟浩然还有一个同阮籍一样善饮的故友郑愔,“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
郑愔喝到半醉即甩袖操琴,令本就志在山水的孟浩然深感高山流水遇知音也。
如此竹林清风,继续了竹林七贤的绅士风骚,于恬淡自然中尽显豪情逸气。
3.幽篁明月,清幽绝俗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唐•王维《竹里馆》
同样是竹林隐逸,王维无需与众人同乐,一个人即自成天下,还不容打扰与陵犯。
这种遗世独立的姿态,并不在于王维主动谢绝,而是让人不忍毁坏独,仿佛这片竹林明月独属于他一个人,也只有他能相配。
王维晚年隐居在辋川别墅内,竹里馆是他存心经营的二十个自然景不雅观之一,因房屋四周长满竹林而得名。
这一夜,王维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时而操琴,时而长啸。茂林深篁,无人知晓他身在何处,只有明月清辉无声洒落竹林。
整首诗,没有一个繁芜字眼,意象利用也极为平凡清淡。可越是山林常见景致,被王维不露痕迹地排列在组合一起,越是传达出凡人难以拥有的空灵绝俗心境。
由于王维并不是刻意写景,而是将淡然自我与幽篁明月融为一体,他本便是空明澄净天下的组成部分。
静能操琴,动可长啸,就像魏晋绅士那般洒脱清闲,并不在意是否有人理解欣赏,明月相照就好。
乃至在这片月色里,我们看不到悲喜,没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亦无功名利禄的尘凡气。
私以为,王维不孤独也不寂寞。他只是与竹林明月十全十美,清华其外,澹泊个中。
人生晚年的他究竟看淡世事繁华,回归了属于诗佛的空灵澄净。
不像钱起,“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还在归去来兮的路上。
4.绿竹新梢,渴望重用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喷鼻香。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唐•杜甫《严郑公宅同咏竹》
义士晚年,壮心不已。这种豪情壮志,到了杜甫笔下,却以嫩绿新竹来托物言志。
公元764年,杜甫到好友严武家赴宴赏竹。此时他还在严武的节度使府中任职,不由得触景生情,希望能得到重用赏识。
院内翠竹初生,还有一半包裹在笋壳里,柔嫩的竹梢刚刚伸出墙头。光荣清新,却让人感想熏染到新生事物无法被禁锢的活气与活力。
当这抹翠色透过窗台侵染到书卷上,光芒瞬间阴暗,有一种古色古喷鼻香的清雅与宁静。斑驳竹影再摇荡到羽觞,酒入口中,仿佛也变得清凉适口起来。
你看,翠色逼人,竹荫爽心,被杜甫刻画得如此奥妙,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绵长与细腻之美。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喷鼻香,就更绝了。雨水洗去寂寂尘埃,微风吹来幽幽暗香,这片新竹愈发挺立脱俗。
此情此景,让杜甫尾联的点题迎刃而解。新竹只要不被摧残,必会茁壮发展,直冲云霄。
言外之意,好友要多多提拔。他这株仕途上的新竹,体净身喷鼻香,外柔内刚,只要有惠风甘雨的滋润津润栽培,必会昂扬九霄。
此刻杜甫对是领导也是故友的严武满怀期待,渴望重用的心情一览无余,严武也在竭尽全能地帮助他。
同样仕途坎坷的李商隐,也曾用嫩笋哀叹怀才不遇: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5.翠竹风动,故人相思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
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唐•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以竹子来通报相思,最经典的意象莫过于潇湘竹: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这与舜帝身亡后娥皇、女英二妃泪染竹斑和殉情湘水有关,道不尽的爱情刚毅与相思缠绵。
李益此诗,也是通过竹子寄托相思,但远没有这么哀怨缠绵,只因他所念之人是至交好友。
虽不缠绵,但也弯曲。那日傍晚他临窗独坐,却被微风乍起惊乱了本就骚动的思绪。
微风吹开院门,本来寂寂无声的竹林也开始随风摇荡起来,他却疑惑是故人到来。
实在,风吹竹动和故人到来,本没有关系。风起之前,他对故友的思念就已经蔓延。
只是这片风竹影动,冲破了他本来陷入思念的沉静,让思念的工具瞬间随风飘荡到面前的幻境里。
乃至,不必是竹动,崔莺莺等待张生西厢月下幽会,“隔墙花影动,疑是美男来。”
思念的人本就在等待。统统风吹草动,都能燃起希望,你若到来,该有多好。
李益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幻境,但他没有直言失落望,只是用此刻的清宁静谧奉告故人未至。
竹枝上的露珠时时随风滴落,逐渐滋润津润早已青苔蔓生的石阶,还是无人问津,又是悄无声息。
清风啊,清风,你何时才能再度飘起,掀开门帘进入房屋,为我拂去绿琴上的如土积尘。
好一个一语双关,将清风与故友合二为一,把绿琴与知音相互转换,写满故人思念。
有了珠玉在前,秦不雅观的“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则臻于化境,更戳民气。
写了这么多竹韵,不过是诗词花园里的一抹剪影,更多精神内涵姑且留给岁月逐步品味。
人生苦短,死活无常。要想活出竹子的风骨神韵,绝非易事。
只愿人活一世,就算沟沟坎坎,琐噜苏碎,也能热爱统统美好,年夜胆走下去。
人间万事随流水,只留清风满竹林。
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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