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醒来,创造姜花开了。
纤薄的花瓣缤飞若蝶,在挺括的叶片间扑扇出极浓的喷鼻香,颇为恬适安静。偶有几片跌落在案前,宛如落下的初雪,点点的白,淡淡的雅。
忽然忆起,每年这时,江南也会落下一场“雪”。
早从五月便开始了,先是在路旁、灌木里皑皑堆了一丛;又在葱茏绿叶的掩蔽下积了零散点点;还有街边人家的窗台上,藏在小小盆景里成簇成团....当然,江南人常日称它们为“花事三白”。
岁寒有三友,夏至有三白。茉莉、栀子与白兰,是独属夏日的一场皎然。
当它们纷次洒落时,夏日深了,思念深了,就念起了....去向了风清月白的江南。
白兰与玉兰不同,玉兰似玉,白兰却是类雪的。
刚摘下的白兰花莹润娇嫩,细苗条长一条,有点像古诗里描写的美人指尖:“秀窄细长,丰润优柔,细如凝脂”,入手带着微微的凉。它的白,有一些偏瓷白,清洁无尘,又轻若飞絮,如蹁跹在云真个雪。
旧时苏州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佩戴白兰的习气,或系在旗袍前胸的纽扣上,或用手帕包好藏于衣襟,或露或藏,总归有淡淡喷鼻香气环抱于身,点缀着江南女儿的奇丽与温婉。
记得幼年时,天刚蒙蒙亮,外婆总会早早起床,到院子里摘白兰去街边售卖。
清晨的行人还不多,恰好给了外婆创作的韶光:用棉线将白兰两两束住,再用铅丝穿过花梗,在上方拧一个松松的水点形套环,能挂在衣襟或环扣上;或直接穿上三五朵白兰,将棉线系成活结,便是一串白兰手串。
外婆卖花是不爱叫卖的,唯有人在她面前容身,她才会软软的问一句:“阿要白兰花的哇…”对方点头,她会揭开湿布,小心地取出白兰连着托底的叶子一同递过去。
若对面是小朋友,她就会弯下腰,细心帮他们别在胸前,或是纽扣上,白兰似雪片一样平常随着他们蹁跹而去,只余下外婆眼底那几分愉悦的光芒。
后来外婆去世,我们也搬了家,那些儿时的影象也随之一同远去了。
前几日去苏州出差,途经平江路时,恰好遇见有阿婆在卖白兰,不由买下一对,阿婆倾身帮我系在衣襟前,白兰的喷鼻香气幽幽传来,恍惚和影象中的那个影子重叠,不由得湿了眼眶....
白兰花,像是每年夏天,飘荡在故乡的雪,曾被外婆牢牢系在我心间,因此年年纪岁,铭记在骨子里,镌刻在灵魂中,永远不忘。
雪,是留不住的。而茉莉,也是留不住的。
每逢阵雨过后,茉莉便开了,一小朵,一小朵,齐齐摞满了枝头,还带着一丝懵懂的青,玲珑可爱。但它个头小小,寿命也短暂,常日一到两天,便要寂寂凋零了。
但茉莉,有茉莉的脾气。景象越热,它越是白得耀目,雨点越磅礴,它的喷鼻香也愈发幽远清透,花瓣一沾水,就随意马虎变得透明,仿佛真的如积雪般,融化在空气里。
于是每一丝雨点儿,都熏染了茉喷鼻香,钻入了青石板缝,流入了蜿蜒溪水,终极,被揉进江南的濛濛山色里....花期短又如何?江南何处无茉莉?
更何况苏州历来盛产名茶,多情的江南人便让茉莉也随着沾光,霸占了一席之地。
想到每年此时,姑父的茶园又开始劳碌了:洁白的茉莉在午后被摘下,送去摊凉、风干,筛好后又与茶坯混在一起,茉莉吐喷鼻香,茶叶吸喷鼻香,二者相互簇拥着,在这短暂的时候,将彼此的气味印刻进灵魂。
当一夜过去,茉莉枯萎,花喷鼻香却借由绿茶的身骨得以留存,这抹风采便缠绕在浅黄色的芽叶间,待得沸水激荡,便在一片滚烫里重新复活。
虽说茉莉喷鼻香片并非苏州独占,福州、宜宾等地也产茉莉花茶。但不知怎的,或许是茶坯不同,或许是水土不同,我还是独爱苏州的茉莉花茶。
总以为它在冲泡时翻滚出的喷鼻香气更克制、更缠绵。入口柔润而细滑,牵着馥郁的清爽与甘凉,丝丝缕缕,却绵延不绝。
若拣一片茶芽轻咬,那茉莉喷鼻香,便细细地渗出,雾一样在唇齿间游荡,晃晃荡悠,像极了冬末时的江南天,白墙、黛瓦,檐上积着碎雪,随着炊烟袅袅升起,那雪便化了,融进了骨血里,融进每个江南人的生命里。
汪曾祺师长西席曾认为苹果花才像雪,由于雪是厚重的。可惜我未曾见过苹果花,但说到厚重素白,谁又比得上栀子呢?
南北朝期间便有墨客赞颂栀子:“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还夸它:“色疑琼树倚,喷鼻香似玉京来。”
可别看栀子瞧上去瓣瓣厚实饱满,朵朵硕大似碗,却很难养活。既挑水,又挑土,还要时时透风见阳,曾在老家搬回来三四颗栀子,两年过去,却仅余一颗存活。
唉!
谁知这看似结实的花儿竟娇气成这样!
前些日子过端午,母亲还曾来电讯问归期,但因事情劳碌,末了仍未成行,心中不免有些郁郁寡欢。
清晨起床时,创造栀子已经结苞了,藏在油绿的枝丫间,探出一点鼓鼓囊囊的青绿芽苞,有些憨憨的拙意。
望着望着,我忍不住摸摸它的小肚子,对它说:“早上好呀,栀子,最近过的不太好,有些想家了,你呢?你会想家吗?“说完后,连自己都以为这举动太过稚气,于是便笑笑,出门上班去了。
等晚高下班到家,刚打开房门,鼻尖便捕捉到一丝浓郁的喷鼻香气,心中一惊,连灯也来不及开,跑到花盆边一瞧,栀子着花了!
大大的一朵,层层叠叠堆在枝头,瓣如丝绒般腻滑,也若白雪一样平常高洁淡雅,在阴郁中散发着宁静、皎洁的光芒。专一在它的花蕊里轻嗅,馥郁的喷鼻香气险些将人淹没,就像情人在额间落下的一个吻,缠绵,谅解,带着抚慰与力量。
还有什么,比一朵栀子的盛开,更能见告你答案呢?
栀子通达民气,更能解人意,那些难过、怠倦与思念仿佛都在这片甜润的喷鼻香气中有了出口。此刻,我与花在阴郁中体会着属于我们共通的,那片思乡的情意。
茉莉、栀子与白兰,是开在江南民气头终年不化的一场雪。
当盛夏来临,又一场新雪初绽,又一阵暗香轻浮,故乡统统的人与事便会随着那片白、那缕喷鼻香从影象深处的混沌里显现:
春天的碧波映垂柳,烟雨锁画桥;夏天有荷叶田田,采莲姑娘笑语晏晏;秋日望漫山红叶染层林,桂喷鼻香幽幽甜入梦;冬日围炉煮雪,听摇橹阵阵.....教人寤寐思服,使人挂肚牵肠。
于是,便想偎着这瓣雪,枕着这缕喷鼻香沉沉睡去,再去做一个好梦,好让我回到梦里的家乡,梦里的江南.....
来源:微信公众年夜众号“物道”
作者:物道君
编辑:潘茜
【声明:本号为“全民阅读推广”官方公益账号,转载此文是出于通报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缺点或其它欠妥之处,请联系我们。我们将及时更正。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