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国学苑”

《关雎》中的“琴瑟”与“钟鼓

研究《诗经》的名物不仅可以让我们“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有时还可以通过对名物的认识来进一步拓展对诗旨的理解。
《关雎》一诗,涉及的名物有“雎鸠”“荇菜”“琴瑟”“钟鼓”等多种,对“雎鸠”和“荇菜”的谈论历代不绝,不雅观点互异,在此不再赘述。
这里想磋商一下大家认识差不多的“琴瑟”“钟鼓”,以及个中隐蔽的秘密。

一、“琴瑟”与“钟鼓”:两个关键名物

教材里的国学关雎中的琴瑟与钟鼓|教室内外

先来谈谈“琴瑟”。
《毛传》阐明“琴瑟”说“宜以琴瑟友乐之”,是说用琴瑟之乐“乐”“淑女”,没说琴瑟是什么。
到了朱熹《诗集传》,则说:“琴,五弦或七弦。
瑟,二十五弦。
皆丝属,乐之小者也。
”他说出了琴、瑟的弦数,以及二者属于小乐器的特点。
那么,“琴瑟”果真如上面所说的那样吗?

这就须要乞助于考古创造了。
就本日考古创造而言,出土的瑟数量较多而琴较少,但也颇能从中看出两种乐器的分别了。
朱熹《诗集传》称“琴”为“五弦或七弦”,是从他自己那个时期琴的规制,揣测西周乐器的样子。
实际上,从郭家庙曾国墓和曾侯乙墓出土的琴来看,战国期间琴的形制大体是这样的:长度在一米内(曾国墓琴长92厘米,曾侯乙墓琴长67厘米),琴头至腰部分为半箱体共鸣箱,琴尾为实体,岳山部分及琴轸与唐宋琴类似。
关于瑟,曾侯乙墓出土的瑟多达12件,为瑟的研究供应了丰富的实物资料。
由这些出土的文物,可知战国期间瑟的形制大体如下:长方体音箱,长、宽、高一样平常在169、42、19厘米旁边,弦与面板之间有瑟柱支撑。

图1:曾侯乙墓出土十弦琴。
琴身用一块整木雕成,通体厚黑漆,全长 67 厘米。

图2:曾侯乙墓出土瑟。
弦已朽烂,二十五个弦眼。
长、宽、高在169、42、19厘米旁边。

遗憾的是,如上所言,出土最早的琴瑟也在战国,此前的实物至今难见。
那么,琴瑟的涌如今什么时候呢?这须要征诸可信的文献资料。
“琴瑟”或“瑟琴”或“琴”“瑟”并举,在《诗经》中多次涌现。
个中“琴瑟击鼓,以御田祖”句出自《小雅·甫田》,“我有高朋,鼓瑟吹笙”“我有高朋,鼓瑟鼓琴”出《小雅·鹿鸣》,两首诗篇,据笔者考证,均为西周中期诗篇。
又有“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句,出《小雅·常棣》,系西周晚期作品。
此外,“椅桐梓漆,爰伐琴瑟”见《鄘风·定之方中》,“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见《郑风·女曰鸡鸣》,都是春秋时各邦国的诗篇。
这便是说,琴瑟乐器在西周中期就已经涌现了。

不过也有一个问题,便是在《仪礼》等文献中,一些仪式用乐,例如在“燕礼”“乡饮酒礼”中,当个中一个仪式仪目即“升歌”(登堂而歌)进行时,两位伴奏的盲目乐工利用的乐器,都是“瑟”而非“琴”,《论语·前辈》“侍坐”章记载曾皙“鼓瑟希,铿尔”,也用的是“瑟”。
在新近涌现的“清华简”(清华大学收购的竹简笔墨)却涌现了名为“周公之琴舞”篇章,是专门用“琴”为“舞”伴奏的。
总之,就儒家文献《仪礼》和出土文献看,《诗经》所言“琴瑟击鼓”“鼓瑟鼓琴”的琴瑟并用,是见不到的,琴、瑟是单用的。
关于这个问题可能有多种阐明,但不是这里评论辩论的问题要点,这里的要点是,“琴瑟”涌现,意味着仪式。
这对本文要谈的话题来说,才是最关键的。

下面再谈“钟鼓乐之”的“钟鼓”。

对《关雎》的“钟鼓乐之”,《毛传》说“年夜德者,宜有钟鼓之乐”,即钟鼓是用来赞赏大德行的。
郑玄又阐明说“钟鼓在庭”,则指出钟宣传奏的场合是隆重的仪式。
与琴瑟和谐的象征意义不同,钟鼓指向的是隆重的仪式。

就现有的考古创造而言,鼓的涌现要远远早于钟。
在距今约5000年的大汶口遗址中,曾出土过陶鼓,在距今约4500年的陶寺遗址中,还创造过彩绘木质鼍鼓,便是用鳄鱼皮蒙制的木鼓,在湖北崇阳还出土过商代晚期的铜鼓。
征诸笔墨,甲骨文中“鼓”的记载大概多,个中 “”的字形,就像人持木棒敲击立鼓的样子。
由此可知,鼓涌现于新石器时期,到商代已颇为盛行。
到了周代,文献中著录的鼓很多,如《诗经》中有鼗、县(悬)鼓、鼍鼓平分歧的称呼;“鼍”表示鼓皮的材质,“县”则表示鼓为悬挂的乐器。
这基本上沿袭了前代鼓的形制和演奏办法。
湖北枣阳郭家庙墓地出土了一壁貌前所见最早的建鼓,曾侯乙墓中也出土了一壁建鼓,从二者的实物看,鼓身一样平常较大,除了悬挂敲击之外,还有以立柱立于底座上敲击的。

图3:曾侯乙墓出土建鼓:鼓框木制,鼓身长约100厘米,两面蒙皮,鼓面直径80厘米,鼓身中间垂直贯穿一根直径7厘米的木柱,并稳定植于一个青铜盘龙鼓座上。

钟涌现的韶光比鼓要晚得多。
青铜钟的制造可以溯源至商。
西周早期涌现成套的编钟,三件一套,音质效果并不理想。
西周中期编钟有长足发展,如传世西周虢叔旅钟、上海博物馆藏西周早期晋侯稣编钟等。
一套编钟由多少个大小不同的钟有次序地悬挂在木架上,敲击钟的不同部位可以发出高低不同的声响,大小不同的钟又各有声高的不同,这样一套编钟就可以有旋律地演奏,以是编钟又称歌钟。
《诗经》等文献中关于“钟鼓”的记载也有一些,例如《周颂·执竟》“钟鼓喤喤,磬莞将将”,可知钟鼓是与磬莞(管)乐一起演奏的。

图4:应候钟。
其形制为甬钟。
图5:甬钟各部位称谓图。

二、“琴瑟”与“钟鼓”同时涌现的意味

《礼仪·乡射礼》注说:“陔夏者,天子、诸侯以钟鼓。
”可见钟鼓等大型乐器常用于仪式场合。
《周礼》中也说:“正乐县之位:王宫县,诸侯轩县,卿大夫判县,士特县。
”说的是悬挂钟的等级分别。
这就可以理解,一样平常的仪式场合钟鼓不涌现的缘故原由了。
然而,《关雎》则是“琴瑟”“钟鼓”齐鸣,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分别谈论了“琴瑟”和“钟鼓”之后,我们再回到《关雎》上来,“琴瑟”“钟鼓”在《关雎》的时期都指向了仪式,这为我们理解《关雎》的诗旨供应了很好的思路。
郑玄说“琴瑟在堂,钟鼓在庭。
言共荇菜之时,高下之乐皆作,盛其礼也”,他指出了琴瑟和钟鼓同时涌如今仪式中的办法,也指出了琴瑟、钟鼓同奏,是表示重大的仪式。
郑玄的说法可以在《仪礼》所载的“周礼”中得到更为详细的印证。
根据《仪礼》的记载,周代举行仪式一样平常都有“升歌”,四位盲目乐工升堂演奏,二人唱,二人以琴瑟伴奏,堂下的庭院还有乐工奏乐相应和。
升歌之后,堂下演奏,称“间歌”。
升歌、间歌,二者相应相和,构成一场仪式笙歌的局势。
《关雎》中“琴瑟友之”一句,就恰好符合了“周礼”中用琴瑟伴奏的仪式场合。

单就“琴瑟”而言,彷佛还不能很好地解释《关雎》的仪式性。
我们读诗,不能只顾一点,不及别的,而应统览全诗。
诗中还有“钟鼓乐之”一句,《仪礼》中没有“钟鼓”相应的礼仪场合,原来《仪礼》所载之礼物级相对较低。
“钟鼓”的出场在《左传》《国语》里有记载,列国青鸟使聘问活动中有“金奏”。
王国维师长西席在《释乐次》一文中说“凡乐,以金奏始,以金奏终”“凡金奏之乐用钟鼓”“天子、诸侯全用之,大夫、士鼓而已”。
可见“钟鼓”的出场所指示的礼仪场合是天子、诸侯级别的。
在《关雎》中,先说“琴瑟”,再说“钟鼓”的环境,恰好与周朝仪式用乐的场合符合。
按照《释乐次》的说法,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出仪式用乐的过程:金奏—升歌—笙、间歌(合乐)—金奏。

说完“琴瑟”“钟鼓”的仪式性,我们再来看《关雎》全诗,“君子”“淑女”的身份和用乐的天子、诸侯等级符合。
“君子”“淑女”对举,再加上对“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的描写,都显示出墨客的第三人身份,也与仪式上的歌唱角度相合。
而且,“琴瑟”在《诗经》中都是用来比喻夫妻和谐的,如“妻子好合,如鼓琴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等。
把《关雎》算作仪式上的乐歌,就把整首诗的气脉勾连起来了,不必再为了适应某种主题而对某些诗句强为阐明。

其余,我们还须要把稳的是周人对待婚姻的态度。
周人以西方小国降服东方,但中原大地仍旧氏族林立,武王在孟津不雅观兵,“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要改变这种分裂的状态,周人在采纳封建制的同时,对婚姻制度进行了变革,一个姬姓诸侯往异性诸侯国嫁女,其余两个姬姓诸侯国要陪嫁,而且这三个姬姓之女都要带着侄女和妹妹陪嫁,这样三个姬姓诸侯国就与一个异性国缔结了婚姻关系。
这种“媵嫁”制度,充分反响了周人对婚姻的重视。
《礼记》中也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故君子重之”。
从周人这种重婚姻的不雅观念看《关雎》,我们就更随意马虎理解个中的爱情指的是夫妻之间的,从伦理上说便是恩典。
夫妻为人伦之始,《关雎》放在《诗经》的第一篇便是合理的了。

至此,我们从出土文物和传世文献两个方面磋商了“琴瑟”“钟鼓”的形制、演奏的场合及通报的意义,二者同时涌现指向的是仪式场合,周人重婚姻的不雅观念与仪式的隆重符合,诗中的爱情实则婚姻的恩典。

综合以上所说,将《关雎》理解为婚姻仪式的乐歌是比较得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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