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部书中,作者显示了他作为历史学家和旅行者的双重身份,他的笔墨自若沟通着这两种身份、两种笔墨,并将文学的激情亲切和学者的智性熔炼为一体,完成了某种“学者散文”类型的典范书写。

在《玉轮照在阿姆河上》中,书写和乌兹别克斯坦干系履历的共有五篇。
研究中古史的罗新由于不满于既有的汉语史料对内亚民族的有限记述,曾在四十岁的年纪上开始学习古突厥文,继而又学土耳其语,从而根据其他语种的史料重新核阅内亚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而乌兹别克斯坦的版图曾是粟特人居住之处,也是花剌子模王朝、帖木儿帝国和布哈拉汗国的统治中央所在,在中亚历史上格外主要,撒马尔罕和布哈拉这两座城市尤其刺目耀眼,因此在罗新的旅行和稽核中,这部分笔墨占比最大。
悠久的、层层累加的历史,错综繁芜的地缘关系,令人迷醉的、带有神秘色彩的文化,以及后来诸多旅行者的生动描述,让罗新成为对付中亚地皮“有特殊梦想的人”之一。

历史学家罗新

罗新曾在访谈中表示,从大都到上都的徒步经历,让他完成了从“旅游者到旅行者”的转变,而更加渐进的转变过程也显示在《玉轮照在阿姆河上》这部书中。
由于各篇章写作韶光前后相距十余年,读者能从中追踪作者写作心境、情境的参差与递变。
《初访乌兹别克斯坦散记》是作者第一次到访塔什干、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记录,个中展现的旅行履历相对而言比较散漫、粗浅,但充满鲜活生动的感性印象。
但九年后写作的《玉轮照在阿姆河上》则因此阿姆河为线索,对干系历史遗迹的更为深入、绵密的探寻和谈论。
写作韶光更晚的《撒马尔罕桑皮纸》着眼于十分详细的话题:作者以桑皮纸这一物件和传播媒介为中央展开思考,详细记录了撒马尔罕的一家造纸作坊的创立和古老造纸技艺在当下复活的形态,并从这一现实情境入手,追溯了与怛逻斯战役有关的历史,磋商了造纸术是否经由怛逻斯战俘传至中亚的问题。

以学者笔触书写彭湃诗意罗新新撰月亮照在阿姆河上

不过,在寻觅历史的同时,这些文章的目的并不是在于从学术上探究问题的答案,而是思虑当下的人们对历史的认识是如何被建构的。
只管怛逻斯战俘向中亚传授造纸术一事并不一定符合历史真实,但凭借许多古代文献、当代人的游记和纸坊自己的表述,怛逻斯战俘和撒马尔罕纸之间的联系会在人们的心中变得越来越紧密。
在记叙完参不雅观纸坊的经历之后,作者把话题引向更为宏阔的层次,表述了他对历史建构和历史研究的意见:“韶光之河虽连绵不绝,河中的波浪水珠却处在持续的分分合合中。
讲述韶光的故事,便是要在这一团混沌中找出秩序、意义和连续性。
……我们学习和研究的历史,无论是迢遥的、贴近的、古老的、面前的,都处在持续的重组中,每一次重组既与过去有多重关联,又与眼下、与未来万缕千丝。

作为一位资深的旅行文学读者,罗新自己的写作或多或少也受到许多经典旅行文学作品的影响,但他并没有直接模拟、应和这些西方旅行家的思路,而是保持着更加朴真、平实的文风,并以一个历史学家的敏锐眼力,时时时和古人的文本展开对话。
他自若地引用并评论辩论万伯里的《中亚旅行记》、罗伯特·拜伦的《前往阿姆河之乡》、埃里克·纽比的《走过兴都库什山》等诸多著作。
在罗新笔下,现在时的阐述和对史料、游记、传说的回溯紧密编织,又相互映照。
不同时空和文本的层叠,令他的旅行履历更加厚实致密。

正如罗新另一部新作《漫长的余生》所展示的那样,罗新不仅仅善于书写风景、考辨史实,更长于讲述故事,描述一个个详细人物的命运。
他的《在印第安纳追寻丁韪良》这篇文章记录了他探寻教诲仆人韪良家族故事的过程,着重讲述了丁韪良的发展、教诲过程,和他决定来到中国的缘起及后来起起伏伏的人生经历。
《再高的山也有路可走》是对罗瑞·斯图尔特《寻路阿富汗》一书的评论,在有限的篇幅内,作者相称生动地讲述了斯图尔特充满艰险和传奇的旅行过程。

罗新记录的一段段旅程洋溢着浓郁诗意,这种诗意正好不是来自单调、空泛的抒怀,而是来自他深厚的学养、广博的阅读以及包纳不同知识、不同视野的疏通致远的眼力。
跟随他的步伐,我们理解了看似迢遥的地域和人群如何互动,共同形塑我们本日所知的天下面貌,例如知识和物产在丝绸之路上的传播,以及丝路不同枢纽的毁弃与重生;我们创造了宏阔历史与当来世界、日常生活的隐微关联,例如一个平凡地名背后被遗忘的历史原形。

正如第十七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年度散文家”授奖词所言,罗新的旅行写作秉持行旅者的谦卑态度,为文明写下了个人的刻度。
《玉轮照在阿姆河上》书再次见证了他对天下文明饱含敬意的丈量,引发了我们想象天下和理解天下的激情亲切。

南都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