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也是诗圣杜甫的诗作高峰期。兹选这一期间的代表作五首与诸君共赏。
01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节选）
杜甫 〔唐代〕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反攻其夫家，盘剥贡城阙。贤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喷鼻香橘。豪门酒肉臭，路有冻去世骨。兴废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安史之乱”前夜，杜甫在长安附近做看守兵器库的小吏。这是他从任职地回老家奉先县（今陕西蒲城）探望妻儿，途经骊山华清宫，看到皇室（暗指李隆基及其宠妃杨玉环）和权贵（暗指权奸杨国忠）的穷奢极欲，又感怀贫民百姓的苦难生活，写下的愤慨之作。全诗一百句、五百字，这里仅节选途经骊山的片段。“豪门酒肉臭，路有冻去世骨”的千古名句，就出自这里。
拙译如下：
凌晨时分天刚透亮，我途经骊山脚下。骊山高处奢华的离宫别院里，皇家和权贵们在这里下榻。初冬的清晨天空中寒雾弥漫，我跌跌撞撞、一步一滑地行走在山崖深谷中结满冰霜的山路上。
那高山上的华清宫，足可以与王母的瑶池瑶池相媲美，温泉里暖雾按照他们的意愿蒸腾着。四周巡护的御林军，摩肩接队、兵器碰撞、密密麻麻。玄宗和他的宠妃权贵们纵情狂欢，震天的奏乐声充斥着楼宇和山崖。
能享受赏赐在温泉中洗澡的，都是那些头戴高冠长缨的宠妃和贵戚。能够参加这里的豪华盛宴的，绝不会有穿着短褐布衣的平头百姓。可是他们分赏出去的绫罗彩缎，又有哪一匹不是贫苦人家的妇女们费力织成的。
这些织女们的丈夫被鞭子驱打着，把她们织好的绸帛盘剥起来，再用车运送供奉给皇家。那个号称“贤人”的天子，一人一筐地把这些彩绸分赏给大臣们，指望他们感激皇恩，替天子管理国家。
可是有了穷奢极欲的天子，部下的大臣们哪里还会记得为主子分忧、为百姓谋划。天子赏出去的那些财物，切实其实就彷佛白白扔掉了。大大小小的官僚挤满了朝堂，只有极少数几个有良知的，对面前这种做法感到胆战心惊。
更何况啊，皇家那些贵重的金盘赏物，逐步地都到了杨国忠他们家（卫青和霍去病都是汉武帝的内戚，这里的“卫霍”暗指杨玉环的哥哥、玄宗的大舅子杨国忠）。大殿里神仙般的美人儿载歌载舞，宝贵的绫罗像烟雾一样轻薄，美人儿白玉一样平常的肌肤半隐半现（这是暗指杨氏姐妹）。
贵客们都穿着华贵的貂裘保暖，而演奏管瑟的乐师们却忍受着清冷的冬寒。相互劝酒时，喝的都是宝贵的驼蹄羹，吃的都是从迢遥的南方运过来的喷鼻香橙金橘。
皇亲贵族们家里的上好酒肉吃不完都臭了，可常常能瞥见贫苦的百姓们由于饥寒交迫，冻去世在路旁。咫尺之间的间隔，富贵和贫穷的差距竟如此之悬殊！
这种景象真的让我感到无比的悲愤，再也没话可说啊！
02
春望
杜甫 〔唐代〕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是“安史之乱”爆发一年后，杜甫安置了妻儿，想北上去追寻远在灵武的肃宗，可半路上被叛军所俘，抓回长安蹲了半年缧绁。放出来后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名篇。
拙译如下：
国破家亡了，可山河依旧。长安城又逢春天，却是杂草各处、树木横生，再没了往年的繁华景象。
感慨这悲惨不堪的时局和现状，泪水横流溅落在春花上。与亲人远别的遗恨，看到远去的飞鸟也会胆战心惊。
又是一个春天了，战乱的烽火还是连绵不绝。亲人们杳无音讯，要能得到一封他们的家书，那会比万两黄金还要宝贵。
悲愁满腹，逐渐花白的头发越搔越短了。短到什么程度呢？切实其实连发簪也插不住了。
03
月夜忆舍弟
杜甫 〔唐代〕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去世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是“安史之乱”的第四年。杜甫的老家河南战事正紧，而他的亲族兄弟们都散落在这一带。这首诗便是表达他对亲人们深深的担忧之情。
拙译如下：
军营里戍楼上的更鼓声一响，就再没了行人。边塞秋夜里，只听见那像我一样落单的孤雁，在一直地哀鸣。
已经到了白露节令了，露水从这个夜晚开始就会凝集成白霜。要说玉轮，还是那远方故乡的月儿最为皎洁清明。
虽然我有亲情深重的兄弟，可是都散失落在这可恨的战乱中。个个都离乡背井没了家，也没有地方能打听到他们现在是去世是生。
寄给老家的书信没有一封能够投递的。更何况现在河南战事正紧、四处刀兵。
04
石壕吏
杜甫 〔唐代〕
暮投石壕村落，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
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去世。存者且偷生，去世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出息，独与老翁别。
“安史之乱”中，杜甫以诗纪实的名篇有《三吏》和《三别》，共六首精彩的现实主义叙事诗，每一都城讲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以悲悯的深情和写实的手腕，描述了战乱中下层百姓的苦难，图画般生动地展示了当时的社会情景。这六首中，又以《石壕吏》，最为动听、最为著名。
拙译如下：
被贬履新的长途中，入夜了我投宿到这石壕村落，可正遇上官差在深夜里抓壮丁。这一家的老汉听到砸门的声音，从后墙翻出去逃跑了，老婆婆打开院门去查看究竟。官差的吼斥声是那样的恼怒和骄横，老婆婆的呜咽声是那样的凄苦悲情。
我听到老婆婆赶紧走到官差近前诉说实情：三个儿子已经都被抓走，去守卫河南邺城。个中一个儿子写回家书来见告我们，其余两个儿子前不久都战去世了，只剩下的这一个也是暂且偷生，而那两个去世去的，已经永久地走完了生命！
现在家里已经再没有男人了，只留下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孙孙。也是由于有这个孙子在，他的母亲才没有离家出走，可是她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件可以蔽体的完全衣裙。我老婆子虽然年迈力弱，可我宁愿顶替儿媳妇、连夜随着官差大人去往军营。
我立时就去河阳那边做徭役，跟你们去应对那边的战事急急，现在走还能遇上给你们的军队做来日诰日的早饭呢。后来他们逐渐走远、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只是隐约断续地，还能听到老婆婆的号哭声。第二每天亮我还得赶路，可是给我送别的，只有老汉一个人……
05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杜甫 〔唐代〕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回籍。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是杜甫听到“安史之乱”彻底平定，欣喜若狂后写的即兴诗。一气呵成、畅快淋漓，最为生动地表达了杜甫苦难生平中、极其难得的欢快心情。
拙译如下：
四川剑门关外边忽然传来了官军收复河北的，我一听到后立时就喜泪横流、洒满了衣襟。
再看我的妻儿们也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忧闷，赶紧整顿我的诗书，高兴得切实其实要发狂一样平常。
本日的阳光像我的心情一样如此残酷，这可得好好喝几杯庆祝的酒啊，我要纵情豪饮，与这大好的春光相伴，赶回我的老家河南。
立时就乘船从巴峡穿过巫峡，然后就再从襄阳奔向老家的洛阳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