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散文丨寻雪
文〡陈飞
真想一觉醒来，天地白茫茫一片。我孤身一人，走向寂静的山谷，深一脚浅一脚，踏进雪窝。
我想冒着大雪一贯走，一贯走，探求梦里见过的一场雪，雪里见过的那个人，直到我披了一身雪，变得周身通亮，把梦照亮，把天地照亮。
我探求的雪，或许会在薄暮涌现，悄悄地，雪落无声，落白了山林，落白了心湖，落白了小路，落白了屋顶，落白了黑夜，像把写满诗的白纸撕碎，洒满天地间。树枝上的麻雀，受到我的惊扰，溘然蹬枝飞起，扑簌簌，震落一树积雪，留下空枝还在寒风中微微颤栗。
大雪是打开往事的密码，多少回顾都在一场雪里尘封。只有轻盈洁白的雪，才能让心底变得温顺，往事如腊梅暗香浮动。大雪是开场白，覆盖了我内心的暴躁和慌张，我一说话，声音都变得空灵而清澈，优柔而细腻。我像掉进了旧光阴里，安谧无人，四周洁白。我享受这种孤独，想起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就热泪盈眶。我甘心陪同柳宗元在永州江边钓雪，也不愿和带着小火炉的张岱在西湖边上《湖心亭看雪》。我能懂历经起落的柳宗元的孤独，但享受不了张岱的闲情逸致。
岁月已经把我变得深奥深厚，我像雪一样越来越蕴藉，不动声色。没有雪的冬日，我就梦一场好雪，在梦里邀约一位心腹一同踏雪寻梅，一座小山，浮着白云似的雪，沉默不语。山脚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光阴惊艳，我陶醉在面前的情境里，就像陶醉于一首古诗里。两人对坐在山下的亭子里，没有热茶，没有红泥小火炉没紧要，只要有雪还在落就够了，无需说话，悄悄聆听雪落的声音，就已经够温暖够惬意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定能听到蚕儿咀嚼桑叶，能听到风儿抚摸细沙，能听到恋人的耳语情话，能听出喜悦，能听出温暖。
光阴匆匆，来时山有雪，归去已白头。一场雪从童年下到现在，越下越薄，越下越淡，越下越轻。下在童年的雪，下在春节的雪，下在梦里的雪，已随风飘去远方，那些美好的往事，在心中如雪融化：雪光映亮一窗窗温馨的万家灯火，屋内热气腾腾，一家人围炉烤火，灯光橘黄而温暖；屋外窗花鲜红，春联明艳，雪中孩童手里鞭炮噼啪作响，白色的雪地上落满了赤色的鞭炮屑……
大雪，你来吧，大如席的燕山雪花你来吧，铺天盖地地来吧，不可一世地来吧，畅快淋漓地来吧，覆盖山河，经由灯火，抵达我的窗前，我在一扇窗前，看雪落，纷纭扬扬，像大朵大朵的棉花，开在空中，落在地上，落白了屋子，落白了窄巷，落白了曲桥，落白了湖面。我推门出去看雪，走在无路可走的地上，迷路也无妨，柴门闻犬吠，狗叫声便是回家的方向，我披一身雪，白茫茫，不慌张，或许我和刘长卿相遇，同做风雪夜归人，他带路，我就有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