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高明的《琵琶记》是在“宋、元旧篇”《赵贞女蔡二郎》的根本上改造而成的，主不雅观意图是表彰“子孝共妻贤”。其与原作的最大不同之点，是将马踹五娘、雷打伯喈的结局改为“一夫二妇，旌表门闾”的结局，充分表现了蔡伯喈的内心抵牾、懦弱性情和苦闷心情，塑造了赵五娘这个善良纯洁、富有自我捐躯精神和任务感的悲剧范例。剧本的详细内容超越了作者的主不雅观意图。《琵琶记》采纳强烈的比拟手腕表现现实生活，措辞幽美，曲辞富于表现力，是戏文中压倒一切的精品。徐渭《南词叙录》先容的“宋、元旧篇”诸戏文，我们都无法确定它们的作者和产生的韶光。但关于高明的生平和他创作《琵琶记》的年代，我们却大略知道。这对付理解这部主要的作品，是有帮助的。一、高明的文化思想与创作主见据推断，这位作家生于1305五年旁边，去世于明朝初年，大约活了七十来岁①。他的生平，紧张的是在元帝国走向衰弱、崩溃和灭亡的期间中度过的。在他四十岁往后，这个蒙古贵族和汉族大地主联合统治的帝国，已经由于农人的不断叛逆而陷于风雨飘摇之中。在1348年方国珍的叛逆之后，刘福通、徐寿辉、郭子兴、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等人所率领的农人武装相继涌现。经由群雄混战的局势，中国历史终于在1368年揭开了新的一页，由元朝变成了明朝。在这几十年当中，突出的种族抵牾和阶级抵牾，不用说，对付作家是一种非常生动的教诲，给他的创作供应了现实根本。
这时的剧坛风习对《琵琶记》的产生也有推动浸染。在元代中叶往后，杂剧已经趋向衰落，到了顺帝时(1333—1368)，戏剧界就有显著的“亲南而疏北”的方向，这就逐渐地改变了只有北曲杂剧才“有名人题咏”的征象，一些有才情和教化的文士，也开始从事于戏文的创作了。而高明，则正是由于写了像《琵琶记》这样精彩的戏文，才使他在文学史上永垂不朽的。高明，字则诚，自号菜根道人，瑞安(今浙江省瑞安县)人。他的祖父天锡、伯父彦，都是墨客。在家庭的薰染之下，他从小就好学能文，后来从大儒黄潘学习。在1345年(元顺帝至正五年)，这位多年过着隐居生活的人考中了进士，并由此走上了做官的道路，先任处州录事，后任江浙行中书省丞相掾。他在事情中表现得很有才干，又勇于卖力，因此很为公民所爱戴。在元帝国军队去弹压方国珍时，他曾在军中任都事，由于和主帅见地不合，并没有担当实际事情。方国珍不久屈膝降服佩服了元朝，他也就回到家乡。后来又一度出来担当江南行台掾、福建行省都事等职。在1356年往后，他避乱隐居在宁波城东的栎社，开始创作《琵琶记》。在1368年之前，这部戏文早已写成，并在各处演出了。朱元璋很欣赏这个剧本，奉为富贵家不可缺的“山珍、海馐”，在做天子往后，曾敕令要这位作家到南京去修《元史》，但这时高明已经年迈多病，没有应命，回到家乡，不久就去世去了。大体上说来，《琵琶记》的作者是在作隐士和作小官吏这两种生活中度过了自己生平的。著有《柔克斋集》二十卷，大都已佚，仅存诗、文、词、散曲五十余篇。家庭教养和师承使高明具有非常浓厚的封建文化思想。在贰心目中，孝子、义夫、节妇部是崇高的人物，乃至对割肝作药来治疗祖母的疾病那种野蛮的愚孝，他也加以赞赏。虽然在他的某些诗篇中，也反响过民族意识，如《赵承旨题岳王墓韵》诗：莫向中原叹黍离，英雄死活系安危。内延不下班师诏，朔漠全归大将旗。父子一门甘仗节，山河万里竟分支。孤臣犹有埋身地，二帝游魂更可悲。流露了较深奥深厚的故国之情；也比较同情人民的疾苦，如《游宝积寺》诗中所写：“几次要挽银河水，好与苍生洗汗颜。”但这些值得肯定的思想不雅观念，并不是很强烈的，否则，他就不会去参加元军去弹压方国珍了(这大概跟方国珍的所作所为不像是能造诣大业者不无关系)。可是，这只是他思想中悲观的一壁，另一壁，他多年隐居的生活和失落意的宦途，也使他产生了菲薄名利的思想感情；元代末年政治的混乱和公民的痛楚所给予他的影响，也使其对付忠君不雅观念比较淡薄。总之，这位作家对付封建道德，特殊是个中的关于家庭伦理的部分，是极度推戴的，但也没有对全体封建社会加以毫无保留切实其实定。同时，他的封建思想，在和现实生活的打仗中，也不断地被客不雅观现实所改动，乃至被它所否定。这样，就构成了他的天下不雅观本身的抵牾和他表现在《琵琶记》中的主不雅观意图和作品通过艺术形象而显示出来的客不雅观效果的抵牾。二、《琵琶记》创作的艺术实践超越了作者主不雅观意图
在《琵琶记》第一出《副末开场》中，作家强调了“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的主见，声明他这部作品是着重表扬“子孝共妻贤”的，而对付其余一些描写“佳人才子”、“神仙幽怪”的戏剧，则一概斥之为“噜苏不堪不雅观”。这是一个郑重的宣言，他表达了作家要使自己的艺术为“风化”即封建道德做事的不雅观点。在全体作品中，他的确也在努力地这样做着。但是，当他在自己的天下不雅观中前辈成分的推动之下，深入了现实生活，深入了自己所塑造的人物的内心天下往后，他的笔就在某种程度上，不由自主地随着生活和人物走了。于是，在剧本中才涌现了一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艺术形象。虽然这些人物本身也还是充满着抵牾的，并且由于他们身上存在着抵牾而形成了作品本身的抵牾，显示了他的繁芜性，但这已经使得《琵琶记》不像是一支封建道德的纯挚传声筒，而是一部幽美动听的戏剧了。蔡伯喈和赵五娘是《琵琶记》中的主角，剧本是从他俩结婚之后写起的。由于陈留太守的荐举，一贯在家养亲并且结婚才有两个月的蔡伯喈，在老父的严命和邻居张广才太公的勉励之下，进京应试，中了状元。天子硬派这位新科状元去作牛太师的半子，蔡伯喈不肯，同时也想辞官返乡养亲，但都没有能做到，终于入赘牛府，在京为官，一耽搁便是三年。在这三年当中，赵五娘在张广才的帮助下竭力奉养着公婆。后来严重的灾荒却使得二老先后去世去了，他虽然受尽统统苦难，费尽统统心思，也没有能挽回这个局势。在他孤苦伶仃地埋葬了公婆往后，就描下了公婆的真容，背在身上，化妆成一位道姑，沿途弹琵琶唱行孝曲，讨饭上京寻夫。蔡伯喈在这几年中，过的生活是豪华富贵的，但对付父母和原配的怀念，却时候扰乱着他的安宁。由于牛氏的盘考，他终于不能不向她倾吐了全部的秘密。在牛氏的哀求下，牛太师也竟然答应了派人将蔡家二老和赵五娘都接到京里来。这时，赵五娘却已经到京城了。她听说弥陀寺在做法会，便也赶去行乞，并将舅姑真容挂在庙里，叩头星期。这时，蔡伯喈忽然也来追荐父母的亡灵。赵五娘由于匆忙地回避这位贵官，没有来得及收起真容就走开了。真容被蔡伯喈拾着，带回了牛府。接着，她打听到丈夫入赘环境，就借募化为名，前往牛府探听。牛氏知道她是丈夫的原配，便将她留在府中。她看到公婆的真容悬挂在丈夫的书房里，便在上面题写一首诗，这才引起蔡伯喈的查问，终于夫妇相逢。牛府派到陈留去欢迎蔡氏一家的仆人这时也回来了，他带回了蔡家二老双亡的不幸的，也带回了张广才对蔡伯喈的严厉训斥。末了，作家以蔡伯喈带着两位妻子还乡庐墓，“一夫二妇，旌表门闾”②的大团圆结局收束了这个剧本。《琵琶记》，和某些其它戏文一样，也不是前无所因的。这个故事在最早的戏文中就以《赵贞女蔡二郎》的题目涌现了，以是《南词叙录》将它列为“宋、元旧篇”的第一部，并且加注说：“即旧伯喈弃亲背妇，为暴雷震去世，里俗妄作也。实为戏文之首。”高明则是将《赵贞女蔡二郎》加以改造而写成了《琵琶记》的。在后者涌现往后，前者就在舞台上被淘汰了。可是，原作的紧张情节仍旧在民间小戏中保存着，如皮黄剧《小上坟》中萧素贞唱道：“正走之间泪流满腮，想起了古人蔡伯喈。他上京中去赶考，一去赶考不回来。一双爹娘都饿去世，五娘子抱土筑坟台。坟台筑起三尺土，从空降下一壁琵琶来。身背琵琶描容相，齐心专心心上京找夫回。找到京中不相认，哭坏了贤妻女裙钗。贤惠的五娘遭马踹，到后来五雷轰顶的是那蔡伯喈。”③我们不能断定《小上坟》阐述的内容完备符合原作，但它的情节远于《琵琶记》而近于《赵贞女蔡二郎》，则是可以断言的。由此可以推知，高明的创作，除了对付加以保留的原作中的人物、情节进行了大量的艺术加工之外，与原作最大的不同之点，是将马踹五娘，雷打伯喈的结局改为“一夫二妇，旌表门闾”的结局。应该认识到，这一改动虽然就情节来说是局部的，但就其所加于全剧的影响来说，则是非常主要的，带有根本意义的。按照原作的处理，戏剧的紧张抵牾显然是存在于赵五娘和蔡伯喈之间，贤惠的妻子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仍旧落了一个极其悲惨的了局；而负心的丈夫则由于法网恢恢，终于也受到应得的惩罚。它通过因果报应的办法来表现公民对付这种恶劣社会征象的正义裁判，当然也是有其积极意义的。但是，高明根据自己对付生活的洞察和理解，却不能不通过亲手塑造的艺术形象指出：像这一类的家庭悲剧之以是产生，紧张的还不是由于某些男子的个人品质问题。使令他们走向蔡伯喈那种堕落道路的，乃是笼罩着、统治着全体社会的封建势力。它作为一种强大的客不雅观存在，总是不断地以功名富贵这些足以使人昏头转向的事物来俘虏统统可以被俘虏的人，来毁坏普通男女的宁静的家庭幸福和美好的生活空想的。正由于现实生活这样教导着作家，以是《琵琶记》并没有像原作一样，以女主角被马踹，男主角被雷轰作为全剧的高潮，来赢得舞台效果。而因此大量的篇幅，在不同的场合里，深刻地、反复地揭示了功名富贵对付缺少武断性情的蔡伯喈的影响和对付他百口(包括牛氏在内)的毒害。这也就构成了剧本的根本性的客不雅观思想——它的强烈的反封建性。因此，它也就不再是一个像原作那样意义比较狭隘的果报悲剧，而是一个富有社会意义的、控诉封建势力和封建思想的悲剧了。当然，这并不是高明始料所及的。从现存的、为数很少的资料也可以看出，在《赵贞女蔡二郎》中，蔡伯喈是一个“背亲弃妇”的纯然的反面人物，经由高明的改变，他却变成了一个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即虽然犯了许多从封建道德不雅观点看来是很大的缺点，却没有一件不可以曲予体谅的孝子了。作家是根据自己空想的孝子来写蔡伯喈的，同时，他又授予了这个角色以时而淡薄利禄，时而热衷功名的思想感情。在封建社会中，徘徊在出仕与退隐、效忠于尽孝之间的读书人，本来很多，《琵琶记》中的男主角，正是一个思想感情上具有这种抵牾，而又由于具有非常随意马虎动摇的性情，以至于在外力逼迫之下，虽然取得了富贵荣华，却也使得自己的家庭遭到毁灭性的毁坏的不幸者。戏文一正式开场，我们就看到了存在于蔡家内部的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论做人要光前耀后，劝我儿青云万里，早当驰骤，”这是蔡公对儿子的教训，而与之对立的，则是蔡婆的意见，“真乐在田园，何必区区公与侯。”④赵五娘，作为心地善良，感情纯朴的新婚女子，显然是站在婆婆一边的。而蔡伯喈呢，则动摇在两者之间，他感到自己正处在“骅骝欲骋，鱼龙将化“的时候，又感到不能为了功名，离开父母，以是只好用“且尽心甘旨，功名富贵，付之天也”⑤的想法光降时办理这个抵牾。蔡伯喈在这个时候，并不缺少一个普通人所具有的渴望宁静幸福生活的感情，这是无可疑惑的。但由于他本来不是一个对功名富贵全无兴趣的人，在老父的严命之下，就终于只好辞别了自己所孝顺的双亲和所钟爱的新婚妻子，而走上了封建统治者为读书人规定的道路。蔡伯喈的不幸还在于他的确才高学富，符合于统治者的哀求。因此在他考中状元之后，不但是天子要派他做官，牛太师还要选他为婿。实在“辞婚”并不难，只要解释已经有妻就行，而他懦弱的、动摇的性情，对付功名富贵的希望，又使他不能也不敢过于强硬地坚持自己原来具有的、较为合理的民气抱负，终于完备被高踞在他头上的代表着封建势力和封建思想的父亲、天子和太师所俘虏了。也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利禄，却失落去了生活中，特殊是家庭生活中许多美好的东西，同时，也严重地违反了他所乐意加以遵奉的孝道。如果这位被纳入了利禄之途的新官僚就此完备堕落成为一个“背亲弃妇”的人物，那问题就要大略一些。但《琵琶记》中蔡伯喈的性情是相称繁芜的。他在官场的泥坑中越陷越深，但始终没有完备放弃离开这个泥坑的动机；他算是做了忠臣，可也不忘却还要做孝子；他对牛氏是有感情的，而赵五娘却更吸引着他。就在这些抵牾中间，蔡伯喈痛楚地挣扎了三年，只管这种挣扎，由于他懦弱性情和富贵名利心态的决定，对付改变现实都无能为力。《琵琶记》在不少的场面中描写了蔡伯喈的内心抵牾，他的性情正是通过那些抵牾而显露在不雅观众和读者面前的。虽然作家在写他思家时，每每强调孝子思亲的一壁，但动听最深的，却是写他怀念赵五娘的部分，如第二十二出《琴诉荷池》：［满江红］(贴旦上唱：)嫩绿池塘，梅雨歇，薰风乍转。瞥然见新凉华屋，已飞乳燕。簟展湘波纨扇冷，歌传金缕琼卮暖。(众：)炎蒸不到水亭中，珠帘卷。(贴：)相公原来在此操琴呵。(生：)夫人，我当此清凉，聊托此以散闷怀。(贴：)奴家久闻相公高于音乐，如何来到此间，丝竹之音，杳然绝响？斗胆请再操一曲，相公肯么？(生：)夫人，待要听琴，弹甚么曲好，我弹一曲《雉朝飞》何如？(贴：)这是无妻的曲，不好。(生：)呀！
说错了。如今弹一曲《孤鸾寡鹄》何如？(贴：)两个夫妻正团圆，说甚么孤寡！
(生：)不然，弹一曲《昭君怨》何如？(贴：)两个夫妻正和美，说甚么宫怨。相公，当此夏景，只弹一曲《风入松》好。(生：)这个却好。(弹介。贴：)相公，你弹错了。(生：)呀！
我弹个《思归引》出来，待我再弹。(贴：)相公，你又弹错了。(生：)呀，又弹出个《别鹤怨》来。(贴：)相公，你如何恁的会差。莫不是故意虚假，欺凌奴家？(生：)岂有此心，只是这弦不中用。(贴：)这弦怎的不中用？(生：)俺只弹得旧弦惯，这是新弦，俺弹不惯。(贴：)旧弦在那里？(生：)旧弦撇下多时了。(贴：)为甚撇了，(生：)只为有了这新弦，便撇了那旧弦。(贴：)相公何不撇了新弦，用那旧弦，(生：)夫人，我心里岂不想那旧弦，只是新弦又撇不下。(贴：)你新弦既撇不下，还斟酌那旧弦怎的？我想起来，只是你心不在焉，特地有许多说话。［桂枝喷鼻香］(生：)(夫人，)旧弦已断，新弦不惯。旧弦再上不能，待撇了新弦难拼。我一弹再鼓，一弹再鼓，又被宫商错乱。(贴：)相公，你敢是心变了么？(生：)非干心变。这般好凉天，正是此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间。［前腔］(贴：)(相公，)非弹不惯，只是你意慵心
注释：①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五《高明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②第一出《副末开场》，［沁园春］。③载《京剧汇编》第三集。④第二出《高堂称庆》，［醉翁子］。⑤第二出《高堂称庆》，［瑞鹤仙］。⑥第四出《蔡公逼试》，［太师引］。⑦第五出《南浦嘱别》，［犯尾序］。⑧这以上的几句对白，陆贻典抄校本与通畅天职歧，如下：“(外、净上探白：)媳妇，你在这里说什么？(旦遮糠介。)(净搜出打旦介。)(白：)公公，你看么，真个在背后自逼逻东西吃，这贱人好打。(外白：)你把他吃了，看是什么物事。(净慌吃介，吐介。)(外白：)媳妇，你逼逻的是什么东西？”⑨第三出《牛氏规奴》，［祝英台序］。⑩王世贞：《曲藻》，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33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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