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固然不算气候意义的秋日来临,但秋的气息有反响是掩不住的——花坛里鸡冠花开了,那名为雁来红的苋菜红了,隙地杂草和乱草间的狗尾草,有些变硬变白,麻雀一家子映着斜阳飞过来,攀着丛草或阔或细的叶子叽叽喳喳欢叫,开始负责啄食狗尾草正要成熟的籽粒,我面前似显一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致来。

我逐步看,麻雀远不止一家,有的黄嘴鸟雏随着老母练翅,前赴后继,高下颠簸,小雀儿一次次在草茎草叶上滑下来,雀群惊起又降落,仿佛一窝窝蚂蚱在蹦跶。
杂草狗尾草总是比秋作物先熟。
上一个时令,“六一”之前路边的黑麦草、燕麦,它们也频年夜田里的小麦先熟先枯老。
它们用这样“抢先一步”的办法,机警避免被集中扼杀的命运。

草木虫鱼,时时时会起小热闹。
于是我正儿八经想一番麻雀。
曾作为“四害”之一的麻雀,我们叫小虫,从小在房檐下掏过它,用泥巴糊了烧烤它。
本世纪还吃过摊子上类似羊肉串一样的油炸麻雀。
可是,小虫它是何时降临人间,降临自然世呢?“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
”(《召南·行露》)借用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套路,我想是先有草而后有麻雀。
要不小虫它吃什么?

狗尾草过季了,如果无人刈除,也与芦草蒹葭一样,来年以新代旧。
枯草在寒冬的冷风里偃卧披靡,寒雀奔逐的场景更吸引人。
北京京西宾馆藏画中,有汤文选画的巨幅寒雀啄食图,打谷场上,陡然受惊而飞起的麻雀,旋风一样。
汤师长西席是孝动听,做过华中师范学院美术系的西席。
他的麻雀,肯定啄食的是稻谷。
晚辈如我是焦作人,地接南太行古称河内,家乡的小虫,自然亲近粟谷小米。
对付城市里当下难以看到禾苗庄稼,杂草里的狗尾草和稗子,是个替补,由于它们本身也是作物,乃黍稷稻粱之前身。
那《诗经·齐风·甫田》,拟女子声口深婉唱狗尾草——

诗经里的狗尾草南太行的汪汪狗|何频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
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

狗尾草即粟谷稷子原始,现在,南太行还有人叫它野谷子、大谷草。
周王的《救荒本草》说“莠草子”:

生野外中。
苗叶似谷,而叶微瘦。
梢间结茸细毛穗。
其子比谷眇小,舂米类折米。
熟时即收,不收即落。
味微苦,性温。

救饥:采莠穗,揉取子捣米,作粥或作水饭,皆可食。

但我的老家人,更习气随口叫它汪汪狗。
郑州夏日屋檐下,花坛边或公共绿地的小道上,常有人随意折取一束狗尾草,递给童车里的小儿女玩耍,孩子顿时如获珍宝。
当年,用来打野草喂牲口不说了,路边草丛或大田里走路惊起蚂蚱,我们用手捂住它,总是揪一根现成的汪汪狗,牙咬去甜丝丝的柔嫩部分,接着锋利地穿起蚂蚱脖子,一只穿过再穿另一只,掂一嘟噜一嘟噜的蚂蚱回家喂鸡,猫偶尔也吃,间或自己也烧烧吃。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召南·草虫》)“螽斯羽,诜诜兮。
宜尔子孙,振振兮……”(《周南·螽斯》)秋收之际,地里蚂蚱最多,有蹦倒山、老飞头、大肉蹦和扁担角,等等。
头两个逮着费事,后两个则好弄——大肉蹦随手一拍就没跑,土褐色的体肤和翅膀,短小翅膀和蝈蝈翅膀一样,乃聋子的耳朵——摆设。

9月初的蚂蚱——扁担角

大肉蹦和扁担角,一旦被汪汪狗上了枷,听凭它乱蹬腿并口吐紫褐色的汁水没球用。
蚂蚱呀蚂蚱,我想它是个陆地的乌贼,靠渗出汁水迷惑人腌臜人……现在,由于农药杀虫剂的长期利用,山区也很少有蝈蝈和蚂蚱了。
与蚂蚱类昆虫变少大相径庭,狗尾草却由于外来成分而品种变多了!

杂草分麦田杂草和秋田杂草。
过去吧,狗尾草是大秋作物的陪伴,跟麦子没紧要。
现在“五一”前后,就有狗尾草着花吐穗——不大的籽穗,也没有细细茸毛,籽粒紧凑不疏松。
接着才是正常的狗尾草,青青河边草,花穗和叶苞分离后婀娜妖娆,抽葶子很苗条,这才是我们从小熟习的汪汪狗。

狗尾草花头多。
麦收过后,狗尾草星罗棋布,它和爬根草交织存在,后者横向发展,节节着花,是周详茸茸的十字花。
夏天入伏雨水多了,秋庄稼长势好,“我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
”(《小雅·楚茨》)这时与粟谷争雨水争太阳,会有巨大狗尾草涌现,还有金狗尾和紫狗尾群落蔓延。

仰韶文化博物馆广场彩陶边的狗尾草

《小雅·大田》:大田多稼……播厥百谷。
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既方既皂,既坚既好,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
”在层层梯田“黍稷彧彧”、“黍稷薿薿”间刈除杂草狗尾草,同学少年很欢畅的。
现在,外来植物及害草多了,例如毛叶龙葵、一枝黄花,等等。
迟至处暑前后,城市大草坪早上布满露水,居然有一种秀小若冬虫夏草样子容貌的狗尾草着花吐穗,齐齐楚楚。

农作物成长最茂盛的时节,我愿望在辽阔野外天南地北穿行。
高铁旅行与高速自驾,是两种风格。
自驾不要平铺直叙,最好特地走一段省道或旧国道,若逢村落路是烧高喷鼻香了。
在千里青纱帐玉米大豆的天地间穿行,《小兵张嘎》《敌后武工队》《烈火金钢》《野火东风斗古城》,那壮丽情景油然而生。
今年8月初立秋之前,我和代英、小吴“短平快”果断出击,来回去青州看了古佛像、佛雕。
中原连海岱,豫鲁一起好庄稼,“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
黍稷稻粱,农夫之庆。
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小雅·甫田》)立秋——处暑——秋分,秋庄稼立时成熟收成了,将欢度“中国农人丰收节”。
岁岁如此,与古为新。

8月份谷子纷纭吐穗

青州古曰益都,有名是贾思勰的故乡。
青州博物馆也在更新中,其南环道上“东夷文化公园”的对过,“高大上”的新青州博物馆已经落成。
淄博与潍坊包括寿光,皆在周围,博物馆有贾思勰的先容。

困顿的日子里,这一年我和一众朋友共读《诗经》,早晚在分享阅读心得中度过。
刻下进行到了“二雅”部分。
读书若为洗心,没有比踩着季候和时序吟诵古诗而有趣有益了——我发自内心地说,老年读诗,于我是饮水思源工程。
我们这代人,“三百千”和毛诗没有童子功,是大学毕业往后才开始自学的。
还好,文化大革命中借助毛泽东诗词注释本,学习针言典故“黄粱美梦”,明确讲大粒黍子即黄粱,稷是小米。

贾思勰的《齐民要术》,说北方种田、收种、种谷,明确征引三国时吴人杨泉所著《物理论》,杨曰:“粱者,黍稷之总名;稻者,溉种之总名;菽者,众豆之总名。
三谷各二十种,为六十;蔬果之实,助谷各二十,凡为百种。
故诗曰‘播厥百谷’也。

《诗经》的粱,非高粱。
韩茂莉的《中国历史农业地理》亦一丝不苟为之释“粱”,她说:“高粱传入中国的历史虽早,但直到西晋期间才见载于史”,系张华《博物志》首载:“地三年种蜀黍,其后七年多蛇。
”蜀黍便是高粱了。
这个名字,现在于南太行地区还是。

2022年8月27日,秋雨中于甘草居

作者:何 频

编辑:吴东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