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过年轻时,曾和一群心腹朋友,登上安远楼,怀着一腔热血,饮酒论势、纵情豪迈,大醉之后,乘着一叶扁舟,各自去探求报效国家的道路。那一年,刘过年近三十,彷佛尚能以“少年”呼之,由于词中的“少年”,只是一个相对的观点,并非年事上的绝对划分。
然而,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年过半百的刘过,没有了少年时的张狂,他拖着怠倦的身躯,再次重游安远楼,酒宴之上,一位黄姓的歌妓向他乞词,刘过不禁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让“楚中歌者竟唱之”的千古佳作。
二、重过南楼浑是愁武昌是荆湖北路首府,扼据南北交通要道,是兵家纷争之地,词人二十年后重游此地时,中原不仅没有收复,自己反而变得朽迈而干瘪,且一事无成。此时,韩侂胄掌权,南宋朝廷更是衰弱不堪,将才难觅,然而,侂胄为了成己之名,不顾当时宋朝的疲弱之态,随时将要挑起战乱,那种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的担忧,那种国仇家恨的酸楚,年华易逝的无奈,一时涌上心头,全都深深反响在了这首简短的小词中。
序曰:【安远楼小集,侑[yòu]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时八月五日也。】
唐多令
刘过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起句写景,点明登楼之所见,“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但由于带着愁情,因此词人所见之景,只聚焦在一泓寒水、满目芦苇而已,萧疏的景象和低徊不定的心境,交融在一起,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黯淡且微冷的悲惨画面。词民气中的哀愁,一如这长满汀洲的芦叶,略带浅流的寒沙,不可胜数、不可排解。
接着,词人从空间转到韶光,“二十年、重过南楼”,以虚带实,直接超过二十年的光阴!
二十年前,词人年纪不大,斗志昂扬,安远楼也落成不久,词人在这里,其实有过一段放荡不羁、激扬笔墨的生活,“黄鹤楼前识楚卿。彩云重叠拥娉婷”、“醉槌黄鹤楼,一掷赌百万”,洒脱之极。但,转眼间二十年弹指一挥,以身许国的刘过,却一事无成,如今故地重游,想到国家危急四伏的态势,想到自己年过半百的残身,如何不勾起心中的悲惨?更何况“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柳下的行舟还没有系稳,就又要离开了,不消几天,中秋又要来了。这是催民气肝的无奈,象征着流落不定,也象征着光阴流逝之快,这种无可奈何,词人只淡淡地一点,但却让每一个人冲动。
下片纯是言情,都从“故地重游”四个字中来,无论是故人还是旧江山,彷佛都已经变得似曾相识。“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残山剩水,故人还在吗?词人难道只是悲秋、叹老、感怀故人吗?不,这位被誉为“天下奇男子,平生以气义撼当世”的刘过,还有着深深地国愁,“旧江山、浑是新愁”,原来各类黯淡的心绪,均是从这里而来!
壮丽的山河,可能又要遭受巨大的摧残,而江河日下的大宋、虎视眈眈的仇敌,更是让人感到悲从中来?词人说“浑是新愁”,当真丰富无比:既有新愁,必有旧愁,那么旧愁是什么?是不能收复失落地的家国之愁,是报国无门的怀才不遇;又添了新愁,新愁如何?新愁是对大宋场合排场颓败、天下百姓即将糟苦的担忧,是光阴易逝年华不再的哀伤。这新旧之愁,让词人不忍解脱、更不能放手。
于是,词人欲买花载酒,苦中求乐,暂时驱散一下心头的愁情。可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国家之恨、出生之愁,又怎能是买花沽酒所能冲淡的?经由二十多年的流落,词人知道,即便是再好的诗酒花茶,也无复当年之乐了。垂垂老矣的刘过,还能做些什么呢?这种沉郁又天真的感慨,令读者感到无穷的哀叹。
三、终不似、少年游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论述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刘过的这首《唐多令》,无疑便是情真、景真、意真的佳作,尤其更令人冲动的,是词中暗喻的家国之愁。
词人面对浩浩江水,所见只有芦叶汀洲、寒沙浅流,这并不是词人没有见到大江,而是自动忽略了与其心境不合的景物,柳下系舟未稳,中秋转眼又到,黄鹤矶断、故人不见,江山未改、又添新愁,欲纵情声色诗酒,可是已无少年豪兴……规复失落地尚且无望,国家还要面对日渐颓败的国力民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向心头,令人肝肠寸断,乃至不寒而栗!
刘过的爱国词篇,大多豪放奔驰、高兴淋漓,但是这一首却蕴藉蕴藉,耐人咀嚼,且工致上口,尤其是词中流露的多方情绪,更是让人印象深刻,蕴藉中有深致,虚处见真景、真意、真情。
这也就难怪,刘辰翁读之大为倾倒,周密因之而有“重过南楼”之语,更为其更名《南楼令》。《唐多令》本是僻调,填者本少,但刘过这首词一出,和者如林,也足见此词影响之大!
乃至直到本日,虽然没有了刘过的登临之恨,但当我们读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时,仍旧能激起心中的波澜,仍旧能让人冲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