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故乡弯弯的小河里,清清的池塘中,就有了层层绿意、无限风光。一片片圆圆亮亮的浮萍,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荷叶,还有蔟簇菱角、丛丛芦苇,把夏日水乡渲染得清幽怡人。
那些绿田鸡、花田鸡从密匝匝的浮萍里钻出来,捉迷藏一样平常,忽地纵身一跃,跳到了硕大的荷叶上,“咯呱、咯呱”唱着欢畅的歌儿。风凉的夏风拂过,送来莲荷之喷鼻香、青萍之韵......
浮萍是夏天水泽里的小精灵,它们生于水田、沼泽或其它静水水域,小小的圆圆的,飘飘浮浮,随波逐流,自由清闲。浮萍为多年生漂浮植物青萍或紫背浮萍的全草,种类达15种之多,常见的有青萍、圆心萍、苹果萍、微萍、紫萍、槐叶萍、水葫芦等,它们生于水长于水,无落地之根,或聚或散,随水漂流。
关于浮萍的谜语,小时候,我从村落里老人所讲名医李时珍采药的故事里得来,印象特殊深刻。相传李时珍出门采药,来到了河汊纵横的水乡,在一只小船上,老渔翁让他猜一种神奇的草药,说道:
天生灵芝本无根,不在山间不在岸。
始因飞絮逐东风,泛根青青泛水面。
两个小孙子也争先恐后要破迷,一个说:“有根不带沙,有叶不着花。最爱随风飘,江河都是家。”另一个道:“有根不着地,有叶不着花。整日随风飘,四海便是家。”他们猜谜的答案都是浮萍。
从老渔翁那儿,李时珍知道了浮萍不仅鱼儿爱吃,也是优秀的猪饲料、鸭饲料,而且它还是一种草药,有发汗、利水、消肿毒之功,以带根全草入药,可治风湿脚气、风疹热毒、衄血、水肿、小便不利、斑疹不透、感冒发热无汗等症。
从这三则谜语中可以看出,浮萍终生漂浮在水面上,随波而动,古人常以此来比喻飘泊无定的出生或变革无常的境遇。魏晋期间文学家曹植作有《浮萍篇》,首句:“浮萍寄净水,随风东西流。”墨客以浮萍起兴,比喻柔弱的女子命运如浮萍,飘忽不定,任人摆布,伶仃无助。其兄曹丕作有《秋胡行.其二》,首句说:
泛泛绿池,中有浮萍。
托身流波,随风靡倾。
意为男子所爱恋的女子出生像绿水之中半塘浮萍,随波微动,娇弱可人,一场风来,就会翻卷漂浮。正由于浮萍的柔弱轻浮,古人认为,浮萍为杨花柳絮所化。魏晋期间文学家傅玄在《杂诗》中云:
浮萍蔽绿水,杨柳何依依。
繁华正葳蕤,浮云含愁气。
虽然浮萍长势茂盛,遮蔽了脉脉绿水,可它那杨柳之态蕴含无限清愁。元末明初墨客胡奎在《浮萍词》里说得更明晓,诗曰:
半随波浪半黏沙,流落东西不恋家。
莫怪生来无定迹,只缘根本是杨花。
浮萍这种流落无定、无家可依的秉性,原来它的根本便是杨花所化。晚清词人蒋春霖在一首《卜算子》中说得更干脆:
弹泪别东风,把酒浇飞絮:
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对总在路上、聚聚散散的墨客来说,浮萍正是匆匆过客、惺惺相惜的象征。被誉为“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在洪州写下了千古名赋《滕王阁序》,文中有:“关山难越,谁悲失落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之句,意思是说,关山重重,攀登实属不易,谁能理解攀登人的艰辛?我们如浮萍一样,都是聚散有时之人,都是匆匆而过之客啊!
南宋布衣墨客谌祜有《句》云:“天地浮萍云聚散,江山罨画月西东。”也十分直白的用浮萍抒发了内心的情绪,正应了《红楼梦》第七十二回的一句俚语:“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旅人也好,情人也罢,飘飘忽忽生平,总要见面的。
清初墨客施闰章在其《浮萍兔丝篇》中,便有关于浮萍、菟丝子缠绵悱恻的情节:
浮萍寄洪波,飘飘束复西。
兔丝罥乔柯,袅袅复离披。
兔丝断有日,浮萍合有时;
浮萍语免丝,离合安可知!
男女情绪之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正如诗中所言,“浮萍语免丝,离合安可知!
”
在壮志未酬、宏愿难遂的仁人志士眼中,浮萍又成了别样出生的象征。南宋末大臣、文学家、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名篇《过单独洋》中说:
辛劳遭逢起一经,兵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出生浮沉雨打萍。
陈说墨客流落无定、无所作为的境遇,表达志愿不得展、报国空无门的无奈。清末秀才、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采桑子》词中,表达的愁怀更令人刻骨铭心,下片为: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散,
悲也零散。都作连江点点萍。
人生如浮萍,由命不由己,悲也好,喜也好,漫天飞舞之后,都归于沉寂了,都化作了一江碧水上那点点随波逐流的浮萍。
不过,浮萍所营造的意境并非都是悲惨悲愁的,它还是夏日一道清新迷人的小风景。夏天河渠边、池塘畔是孩子的乐园,可赤着脚丫戏水,可光着身子拍浮,还可撑着船儿采莲,眼睛所见、俯身可摘的,便是滑腻平滑、圆圆亮亮的浮萍。唐代大墨客白居易的《池上》一诗,最为形象地描述了孩提时戏水采莲拨青萍的情景,诗云: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
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小孩儿撑船偷采人家的白莲花,他不知道怎么掩蔽踪迹,水面上原来厚厚密密的浮萍,却留下了一道船儿划过的痕迹,暴露了孩子的行踪,好有生趣啊!
炎炎夏天,坐在河边、水塘旁的林荫里或竹林下,大人们还可以消夏纳凉,望着一泓碧水,两片浮萍,几处荷影,一丝丝凉意油然而生。北宋墨客周邦彦和古代许多士大夫文人一样,在仕途不得意时,总是想回归故乡。他在《隔浦莲近拍·中山县圃姑射亭避暑作》词中,通过描写园圃中幽美的夏景来寄寓思乡之情,消解夏日燠热和心中苦闷,词曰:
新篁摇动翠葆,曲径通深窈。
夏果收新脆,金丸落,惊飞鸟。
浓霭迷岸草。
蛙声闹,骤雨鸣沼泽。水亭小。
浮萍破处,帘花檐影颠倒。
纶巾羽扇,困卧北窗清晓。
屏里吴山梦自到。
惊觉,依然身在江表。
词中的水亭畔有新竹摇荡,有曲径通幽,有岸草迷离,有骤雨后蛙鸣虫唱,有浮萍划破后留下的水道,倒影着檐影帘花......一帘幽梦畅快淋漓,可梦醒时分依然是躲不开的现实啊!
北宋后期墨客谢逸也爱做“萍风”梦,他在《千秋岁·咏夏景》的诗句里云:
梅雨过,萍风起。
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
墨客的夏梦被青萍风吹过,被黄梅雨打过,倒是酣然,一梦到湘江之边、到吴山之顶......
-作者-
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玉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