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人与诗歌,是脱去无知的男女青年开始初恋
先秦时期,人和诗是总角之宴,说笑晏晏,两小无猜;汉魏六朝时,人与诗,是脱去无知的男女青年开始初恋;唐代,人和诗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读过唐诗的人都目睹了那场婚礼的隆重,金碧辉煌,歌吹沸天;宋代,是人和诗婚后的思考,哪家该来的人没有来,哪家该送的礼没有送;元、明、清时期,是婚后一大堆杂事,生孩子,洗尿布,夫妻吵架,邻里轇轕,当然也有绝妙好辞。
不同时期的中国文学,是不同年事的人——乃至,唐代的结婚,也没有汉魏六朝的初恋好——这本书,便是人和诗初恋的书。
诗是什么?人是什么?在这一期间开始发问,开始自觉,开始感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体内骚动。他们想,人很快就会去世亡,但诗不去世。只要人把思想、感情、精神寄托在诗上,哪怕经历千百年,他的思想、感情、精神就永久活着;自己留恋这个令他爱,也令他恨的天下,无论是爱,还是恨;是痛楚,还是幸福,或者是饥饿或对社会的咒诅,自己要用诗,作为写给社会、写给天下的“一份遗嘱”。
想到这里,当时很多人,一群一群的人就开始写诗,或者口述,此时的诗歌,便春草般地在两汉、六朝丰硕广袤的地皮上成长出来;那是青春之歌,初恋之歌,生命之歌。
本书选了五类:古诗十九首、旧题苏李诗、汉乐府、南朝乐府、北朝乐府,便是这样的诗歌。但是,诗歌的作者,却在江南莲塘轻妙的合唱里,在前往洛阳令人怠倦的黄土路上,不才层文人落魄失落意的酒筵之间,一代一代传唱的时候,失落去了名字。
纵然失落去了个人的名字,但他们合起来,那些时期人的思想、感情、精神、光芒,仍旧像我们本日可以仰望的残酷闪烁的群星。
失落名氏的歌是——无家可归的音乐
以前说到这些诗,说它们的作者是“无名氏”。但现在不知道名字,就即是作者原来没有名字吗?因此,“无名氏”不如“失落名氏”准确,他们有名字,不过在流传过程中“失落去”了。
现代理念说,阅读文学作品有三要素:一是作者;二是文本;三是读者;三者缺一,就会有问题。缺了文本,无诗可读;缺了读者,就像没了不雅观众;缺了作者,同样也因短缺作品的背景,阻碍了对作品的理解,孟子的“知人论世”就无法进行。本书的诗歌,大都是缺了作者的;说枚乘、傅毅、苏武、李陵写的,也可能张冠李戴、冒名顶替,不是真的。
那么是谁?留下了那么多散落的珠玑?这般晶莹完美的笔墨和措辞形式?这些无家可归的音乐?它们是那么俏丽,那么有生命力,在当时的城市、村落庄、驿站、酒楼,乃至在路途上飘来飘去,经历千百年,仍旧音韵悠扬、感情深奥深厚地传到我们的心里。
这些作者──当时是住在洛阳、荆襄、建康的,现在要找他们的姓名住址已没有可能;但是,一千八百年后,在同样的彩云下,行走在洛阳、荆襄、建康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实在都是他们的子孙;捧读这些精彩篇章,我们会隔着琥珀般透明的措辞,读出个中蕴含的社会精神和人的情思,怀念这些已经随风而逝的先人。
他们的诗歌,每一都城精彩,各有各的精彩。我们作一番巡礼——
《古诗十九首》是——一个时期诗歌的代表
我们统计过:《诗经》三百零五篇;楚辞大概多,系在屈原名下的就有二十五篇;《全唐诗》不完备统计有五万多篇;《全宋诗》有九十多万篇;而汉代的《古诗十九首》只有十九篇,就成为一个不可缺或的诗歌代表;与作品超过它几百倍、几千倍乃至几万倍的诗歌经典站在一起。这就像在NBA打篮球,长人如林,2米旁边的人多的是。姚明2米26,有的球员比姚明还高,与数量浩瀚的《全唐诗》《全宋诗》比较,这十九首诗,是不到150的矮个子,居然上场打首发,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水平。
古人说“古诗”格古调高,句平意远;蓄神奇于温厚,寓感怆于和平。描写下层文民气坎的焦虑;涧石的永恒,人生的短匆匆;游子、思妇相思炽热的歌唱。被誉为“一字千金”和“五言冠冕”。古诗十九首的好处,是把人生和人性写得深刻而通透——中国诗歌史上没有之一;不仅写了人生是一场痛楚的进程;而且写了痛楚永久伴随着生命的希望和欢快的期待。
梁代昭明太子萧统(公元501—531)编《文选》,从近六十首无名而近于散佚的“古诗”中,选了十九首编在一起。从此,原来处于散漫、流浪状态的“古诗”,就有了由十九个兄弟组成的团伙,有了一个集体的名字──《古诗十九首》。
萧统所选的十九首,是选了——汉末“古诗”十九个诗歌的“模特儿”——让后代的陆机、李白写诗的时候可以描红。
人生平有许多感情,个中爱情、别离、生、老、病、去世是人道命根目录的“范例感情”。古诗十九首表现的,正是对这种生、老、病、去世生存代价所作的思考和质疑。每一首,都用清新醇厚的风格把这种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由此更强烈,更穿透民气,更有代表性,也传得更远。
古诗十九首是“民气中的诗歌”,“诗歌中的诗歌”。就此成为中国诗歌史上一个独立的单元;五言诗的新经典、新范式;衣披百代,影响千年以来的诗学。
“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忍无可忍才写的汉乐府
和古诗十九首一样,汉乐府也是“失落名”的。不过,“古诗”是流传中失落去名字;汉乐府则是采集时“集体失落名”。就像一大群被召进皇宫的女孩子,一进宫就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了。
对付社会的阴郁、腐烂、荒淫,统治者对老百姓的压迫和剥削,汉乐府发出了比农人叛逆更令人震荡的声音。汉代有多少次农人叛逆,大多数被或略得讲不清楚了;只有汉乐府,每一篇都是“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班固《汉书·艺文志》)的佳构;每一篇都是忍无可忍才写的檄文;每一篇都把当时的统治者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示众。
和“古诗”的“文温以丽,意悲而远”、“触目惊心”不同,汉乐府常有奇思妙想,生动、夸年夜、浪漫而有奇趣。如《战城南》等,超越死活的界线而能精神漫游;一些以动植物意象从《诗经》的《鸱枭》中来,如《枯鱼过河泣》《乌生》《艳歌何尝行》《南山石嵬嵬》《豫章行》等,通篇鸟兽木石皆著人之感情与生理,能阐述、知后悔、嘻笑怒骂,显出新鲜活泼的想像力。
还有一个不被把稳的事实是,汉乐府中有一些主题或艺术上的创造。如《平陵东》中的“顶针格”;《刺巴郡守诗》写官吏上门催租逼债的情景,都是后世《催租行》和《后催租行》的母题。
在诗歌句式上,汉乐府有五言、七言和杂言,个中的五言,直接影响了汉末的五言诗,并在建安往后逐渐成为我国诗学的大宗。
明锺惺《古诗归》说:“苏李、《十九首》与乐府微异,工拙浅深之外,别有其妙。乐府能著奇想,著奥辞,而古诗以雍穆平远为贵。乐府之妙,在能使人惊;古诗之妙,在能使人思。然其脾气光焰,同有一段千古常新,不可磨灭处。”它们在内容、形式、笔法及音节上都有不同。从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的“青青河边草”和《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河边草”不同,就可以看出来。
中国不能没有唐诗,唐诗不能没有古诗十九首和乐府民歌
古诗十九首、汉乐府、南朝乐府、北朝乐府,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体式,正如不同的花,有不同的颜色和喷鼻香味,蜜蜂、蝴蝶各有各爱,不能一律,不是唐诗宋诗所能概括得了的。说到诗歌美学,一样平常历代墨客有宗唐、宗宋二途,那是由于写格律诗;明代的张溥,晚清的王闿运等人宗尚汉魏六朝。
要说诗歌美学,《诗经》、楚辞、古诗十九首和乐府诗,都是中国诗歌美学的根本。这些诗歌美学在中国诗歌陈设馆里都是并列的,但前代的美学总被后代的美学所取法,彷佛是特意为后代准备的一样。
唐诗固然是一朝盛宴,但是,你不能说这朝盛宴是由某几个像李白、杜甫那样的大厨师做出来的,它须要几百年的配合尽力;须要汉、魏、晋、宋、齐、梁、陈和北魏,为这场辉煌的盛宴准备各色各样的原材料、各种各样的调味品,以及历年的菜谱;烧得夹生或烧焦了的成功不堪利的履历。不理解“古诗”、汉乐府和南北朝乐府,你就无法知道唐诗母题的来源,风格的继续,手腕的利用,典故的背景及语源的出处。“古诗”、汉乐府和南北朝乐府从内容到形式,都与唐诗相晕化,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以及艺术表现上的双关瘦语等等,先影响南朝诗歌的“咏物诗”、“永明体”、“宫体”,然后在题材、文体、艺术形式、音调、体式、意象和风格特色方面让唐诗取法。让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李商隐和所有的唐朝人用了一辈子还用不完。
中华诗学之以是如此博大精湛,源远流长,闪闪发光,便是由于有各种不同的诗歌美学、南北不同文化伟大的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