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茄色的秋山,吸引我往山里去。车窗外,山的余脉一贯灿灿地随着我。随着我的,还有一条低吟浅唱的小河。
山谓巴山,水曰滔河。山里多有分叉的路,路缘河爬进山里。清闲地看,随意地行,没记住多少次折拐,车弃河上山,在一山又一山的荒野里远行,时时叨扰到路边兔子、松鼠、锦鸡悠然的休憩,窗玻璃蹿上了酡红的树叶。没记住多少次盘旋,车驶进了一条通村落水泥路,田舍阡陌、人犬之影吸引了我的眼眸。
我愣住车。路弯在了一处旷达的山坳里,山坳四望空阔,缓坡状伸延向远方的山梁。山梁微微紧缩,成了一个官帽状的山峦。山峦上,树木琳琅灿亮,接续上了绢白的云朵。坳间,一条藏在草丛间的小溪缓缓地从高处淌来,咕噜噜地吟唱着。
坪中藏清泉,坪后倚山峦,阵势平展,山净水秀,山里少有的利益所。
巴山深处有人家。天上的云在走,地上的我在走。路边玉米地如一片汪洋,杆壮叶厚,苞谷棒壳裸翘,是刚刚掰收过的样子。路里地畦成坡,黄豆成架,结着饱满的荚,泛着炽黄的色。
黄豆地尽,路边现出一坡连片的云木喷鼻香,漫涌恣肆地铺展上了半山腰,茎秆葳蕤饱满,绿叶翻卷,阳光下,洇着澄明的光晕,散发淡淡的山野暗香。云木喷鼻香地里,散布着一桶桶蜂箱,成群的蜜蜂在翕翅低翔,那聒噪声大胆而张扬,黏着山花的湿润。地畔,几位男女专一弓腰挥舞羊角锄采挖着云木喷鼻香。
我近前搭话,一位中年男人直起腰身,眉染悦色道:“夏天云木喷鼻香花开,一坡紫色,满山飘喷鼻香,来摄影的人多得很。还有好多避暑的城里人,搭了帐篷在这里住,一住好多天。”
我望了望漫山遍野的云木喷鼻香,想象得出,云木喷鼻香花开的时令,这里会是一地多么旖旎的风光啊!
男人的身后铺排着一堆堆刚刚刨挖出土的云木喷鼻香,尺把长,羽觞般粗细,泛着黄棕色的光荣,弥漫着风凉的泥土味,时时往外冒着淡淡的药喷鼻香。我问云木喷鼻香价格咋样,亩产多少。中年男人答说:“块把钱一斤,一亩地能收个两千多斤,药材经销商开车上门收,现钱交易,方便得很。”
路旁散落着几户农舍。信步前行,一幢土墙石板瓦的田舍临路而立,门前立着一棵黝黑遒劲的老核桃树,树下一位身着赤色唐装的老人在阳光下舞动着篾刀刮削着竹片,脚边躺着体例了大半截的背篓。老人神色清淡闲散,几句话后,转身从屋里端出一杯热茶。我起身接过茶杯,升腾的热气中,茶粒紧凑,须夷呈小瓣花朵状绽放,盈盈若金。见我诧愕,老人言道:“这是黄连花茶,自家种的,清热泻火,解渴护肝。”我轻呡茶茗,舌齿间漾起一丝幽微的清苦,随之胸腔里鼓荡起一缕草木之气。
攀谈间得知,老人八秩余六。我问家里人在哪忙去了,老人抬手用篾刀指了指山坡上的树林说:“一家人到山上的黄连地挖黄连去了。”我知道,黄连喜阴,喜好长在树林下。
这里的田舍都喜好种药吗?老人答说:“这里为陕西岚皋县滔河镇地界,再走二三十里,是陕西、重庆交界的巴山界梁,山那边便是重庆市城口县岚天乡的地界了,海拔高,山场大,自古便有种药的习气。”
老人见我听得仔细,编着篾条言道:“山上的野药材也多得很,细辛、七叶一枝花、五味籽、天麻……天麻鬼得很,一年到头不长叶子,只在端午节前后抽秆着花,不好找。我去年找到了一窝,挖了一背篓。”
我问此地为何名?答说:“丁家坪。”
离去丁家坪时,太阳逐步转身西斜。驶了好远回望,见太阳正端端地照在了丁家坪里。坪里,一派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