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建时
一
鸟人
我彷佛从未见过陆地。我也从不清楚没见过陆地的自己是什么样。
“那请讲出一个你清楚见过的。”
所有的人又相继哑涩了，随即一种殽杂的恐怖就袭涌而来，大家开始回忆自己那一晃而过的视觉，暗自计算该如何躲避这蜷缩的色彩，或是扶持那些癫痫般抖动的琴弦，可终极迫于无奈，听觉无论若何灼急地调和，也难以改变一只被命中的鸟的命运。它带着飞瞰一样平常的行踪，顺着西西里的石堰血赤色地滑落，所见的统统陆地景象，像小镇、山川、河流，一并滑落在了自己脑神经与眼球的碰撞之底，那么自然是从未见过了。至少是见不清的。
然后眼球后面就着花了。
对付掠过的影像，鸟类不可能去记住每一处细节，乃至在它们不觅食期间会高兴地选择失落焦，好去放松一下子。这时候，要想讲清楚每顷刻中飞行的事理，这切实其实折磨万分。
而人们也自然是躲避定义的。
说来古怪，由于只有真正的流浪者才会一壁逃离，一壁想着确定。就像年夜夫说，谁都无法预测这种撕裂期将会持续多久。可我们对承认致密的不可知心有不甘，毕竟以确定去装点对确定的执念多少有些拙劣，拙劣在追求的不稳定感。至于滑落的我，要想渡过这片海疆，这险些难于登天。当你所站在的地方，能代表这世上的统统领土时，不论你是走出或是滞留，都相差无几；彷佛在他们洞开的怀膊间，是体肤内的血脉与基因在做排挤，而我身上涌动的不法血流自然就成为了土葬至去世的秘密，为了不被旁人知晓，我尽所能地避免出行在公共场所，至今，在验血前的那套推辞我早已烂熟于心。可我又该如何恬不知耻地要求被连续收留？于是，我故意拉拢周围一些亲朋好友，让他们帮我到处求情，这也令我终是放下了所有不必要的脸面，为保全自己罪孽深重的血液。
我多么希望有遗传。
好在保卫科见告我，她们那边还是收到了好些容许信——它们矗立在对此不悉的桥中心，那或是友善的支隔，像要坍塌。
可能是我过于绝对了。也可能，正是由于这种绝对，能让我在打散的理念里游走，养着众人都唾弃的空想与严苛，还有自相残杀的违逆与天真。如此一样平常地数算起来，尼采师长西席亦或想呼吁这偏见的揭下，他对自己生而为人的身份感到烦懑，甚是鄙夷，于是选择消亡于蛮蛮群山中点。望着这幅景象，怕只有轮山之绵延能承受得起这几番流变罢！
讥笑，想必早短命在野莽。
他回过神来，人廓晃过，几缕麻袋与他并肩坐在角落。就不叫他大名了，称作鳍子就好。车站的广播发出了声音，话音未落，不远处几点人丁争相抢去排队，他们说着笑着，便是不知说得什么，笑得又是什么。他跟自己聊道，不必要打起精神时就不瞎忙活，脑筋里方案着，嫡傍午下了车得找个地方洗洗头了，想着便下意识微微起首。这些站台信息，不过是追求的数码。就像追求着一些已走失落的孩童。
空想，希望的影子。
车站，和谐的未知场。
博大的笼子，为外界留有余地的。
纷繁的声像，为噪音磨平棱角的。
我创造，人们对确定的声向总有种莫名的喜好，而这类爱欲远赛过对喧华的追求，只管那喧华较为宁静，也不足确定……彷佛不论如何强调某些声相的无药可医，都无法打消声音的统视，由于就算是沉默，也是另一种声音。早该料到的：自娇艳的知识涌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不愿定的。
人，也从未确定过。
没想到的是，他真的走了。
眼神里的东西是措辞没法描述的。像是放弃，像是无顾，像是衍妄，像是怠倦，像是不知所措，像是安顿希望。他把双手搭在了自己的包裹上，但全身每一块筋骨都使着力，他好想现在就躺下，就躺在行人中心，去博得所有途经者的同情，也让路人瞧瞧这人是多么古怪。在列车员装满了迷惑不解的遐想里，他彷佛是有着非比平凡的不幸遭遇，不如保持沉默，何况她自己也挺累的。
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艺术，最迷人的便是“所思”，被匆匆发的“所思”。它们电光火石般在早已根深蒂固的不雅观念底下反应着，和就实质而言还算作是个“人”的形象间，产生出了一些新的东西。但这行为本身，便是人超凡又最为正常的生活办法，所有的人都该向他们学习。
有些时候，这些艺术还每每伴随着莫名的屠戮。就像这趟列车，若因此为它仍该连续行驶，那么靠站停下就将杀去世它的未来，若因此为它所经由的每一个站的总和才是这趟列车的全部，那么它的停下就将杀去世它的过去。顷刻间，绝对的静息便很难存在，在视去世亡都为运轨的流动里，不论它行驶或是停驻，都可以是穿破空气的行为艺术。如果列车为人，破天荒也不能扛着成千号人横跨大江南北。
哐哧，哐哧，哐哧。
自然地，鸟的舌喉与人类的声带不自觉就被串在了一起。你想转世成什么？
鸟槽不过是个叫法，谁人住腻了都会迁走。
翅膀扇动地太快，放慢即可；景致至少是能有机会在视觉中滞留的，与其被泡在浑水里再缓慢地逮捉，像毒性产生发火那样，倒不如被尖锐地捕获。
记得那时，他四肢蜷曲地缩在墙角落里，彷佛毛细血管都要贴在石砖上，他的脚趾褶成鸟爪皮的肌理，勾住在那隐了身的鸟笼壁龛，这双人脚就似用不习气，蹩着被束缚的受惊或紧绷，眼神里像要出逃，比真的鸟眼更来得屈屈可怜，同时又不失落几点异样的呆滞。这分仪态看来，就跟原始纯粹的族类似乎有着相同的先人。动作是进化论的囚徒。既然如此，水里不成更适宜？说是为了环境，却何尝不因那是一种跨界般的自然反应。在水里，他抱紧双膝，黑发粘黏这晃荡的液体，鼻腔被淹没在停滞的气息里和微细的小泡碾过绒毛飘起的毛囊，类如孕起孕落间于羊水中漂浮的体态，亦伴有雏鹰展翅的忠实，是对气态水与液态水的忠实。由于固态水每每是不求挽回的警示。
于是我尽所能舔舐着几缕街道的淳厚，爬不上岸般面流小信地偷拣着氧气，氧气里充满着情节。它却如一滩去世水似的，凝涩在生命诞出以前的房间中，因患上那梦般的脑震荡，我又倾慕又怜惜。他们毕竟不是我。
如我所说的那样，他们终躺在那大瀑布旁，可以收回曾经犯下的唾沫，可以专横狂地为与水干系的神话包扎，包扎到遥遥无期，终极飞到天上，不再落下。大约到海岸边，那迅闪而过的视觉会悄悄慢下，大概颗粒感不媲与繁星点点，或带最后日降下时的沉着与期盼，就疑是临边久违的异象。当天使身披黄沙地走来，他去世去的脸上还挂着傻子的笑……他总有一天会忘却陆地的样子容貌。
泳池管理员溘然站出来叫道，你们这一每天被泡浮肿的双手，在消毒液的阻力下奋笔疾书，几秒后你们又拎起脖颈地猛吸一口，绝不管顾已腐败的双脚，以为这样就能趁机向颅顶的雏鹰发救吗。日复一日，形如去世尸。然后抽干池塘，刀下没血，人却没气了，为了投胎成可能性的鸟，这温顺的屠杀当或逃离罢。
要沉稳，要克制，要保持理性，要捧着有活力的黑。
在那次无罪的静默后，仿佛没有掌纹能拯救他的命数，不过“改命”确是个好动作，于是他为了迎合一些世俗的主动，不得不去靠近那世俗里的堕落与枯瘪。相称可不雅观吊诡的是，踊跃的颓废，成了去世亡前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该征象，发布着世俗的彻底去世亡。不论是什么人站出来发声，都将无果，由于即便无罪的，也确要去世，就如鱼在空中也会被伞头刺穿的，我们都一样。他就一贯沉在水底，巴望天空人的宽恕，但愿在投胎以前，明白那极具可能性的去世亡的滋味。从那往后他便深知，自己是不能爱人的，也是不可去懂得爱人的。
拨石榴，就像在做脑部手术。
——有时候做不起这手术。他母亲就回家了。
还记得，就在鳍子回家的那天，他生了场大病，母亲为求来医方跑了大半个集市。等回来的时候，鳍子早早睡去了，她彷佛生平都活在孩子的梦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倚着身渐老衰的母亲，母亲的身上烘散着田舍乐的土喷鼻香，来城里好些年了也挪不去老家的根，像家门前的树，从来不把稳上面结的什么果子，却爱躺在树下，呆呆地注目着从城里传来的民谣流进了望眼欲穿的溪流里，摇啊摇，就摇到最淳厚的蒲床底下，做了场美梦。而那个孩子般的男人，不过是摇荡后余存的惯性，在无人击打的回旅中拍了拍肩上的灰，褪去了全身糙毛，留给母亲的只有一头胎发。
他不晓得母亲是真的不爱打扮，还是由于别的，自父亲进了局子后，母亲就再也没有买过扮装品。他不想再去数落有多少次那个男人将母亲重摔在地上，像玩物般的，他想逼近便逼近，说丢弃便丢弃了。将来，自己的儿子将会长成什么样，她发问道。
“好些了吗？”
鳍子睁开了眼，没说话。
“明早老妈去镇上忙点事，药放桌上，记得喝，我中午就回来。”
到了第二天清晨，鳍子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手抄民谣的歌词，但他该吃药的。吉他声一响起，青春的街流就又一次洗现在面前，他打着鼓的节拍，晒着自作俏丽的阳光潜回到了湖底——就像乐器搅动着湖底的泥草，浑浊不眠的狂舞是深奥深厚的，黄绿色的，却不把它带上湖面，俨然不见镇上的景致。
说到镇上，这些年确实有了不少变革。
他出了神，想翻阅几眼古久的网站，又叹了口气。就这样，一个上午晃过，母亲也回了家，错落无神的目光在滚滚浓烟的出场下犹如戏子，不论是念唸衣摆，还是转而移情星斗，总都是些画面、画面、画面，耳朵又能算得了什么。他强调道，视神经、动眼神经与外展神经可以作为桥梁，在其上举行一些大型研讨会都属未经允准之事，但却常常发生。自认为可以称作民间神经学家的他，只是想表露解剖之快的丑陋已已，由于真正的解剖实不在此。
他本想谢绝桌前的饭菜，可母亲的慈语柔声让他其实没法开口，看了眼敷在肉丝上的油光，据其姿色谈来，依旧很是底层。他夹了一小嘬送入口中，就再也难以忘怀了。
真得吃药了！
否则他的手将生出掌璞，腮部将做出呼吸开合的样子容貌，两足退化成尾，双臂浓缩成鳍，好如他乳名一样平常的，全身高下插满垫圈般的鳞片，就连人骨也被削平成刺。这些，都是须要他逐日吃药来维续的，谁知哪日，他不知觉便回到了盲食鱼饵的年代，毕竟曾经也没有每天把药食的习气，于是这般搪塞塞责。他一口一口的视空气为水流，纺锤型地顺着风的软糯，穿过山礁岩隙，从看不见多远到饱尝视线，还有着超常鱼一等的影象，嘴里还一直地唱着。
不仅如此，他试着发展自己细辨声音的能力，不是去远寻食品，而是寻影象。如今他仍会为了奔跑去紧缩肌肉，而后又来回摆动两肩，时而游滞，时而颤搐，似在气流八端跳走；他也仍会适当忌口或保持偏好，春时偏荤，夏季重素，这不比黏着语和屈折语来得轻巧；若不是环境有别，他还总想着当临冬季就身居谷底，现在没有集团而栖的条件，人脉亦当须要积累；不过对凶温两鱼的识析大概是用途不大了，倒也不是完备无用，人们管这个叫“人格”，却很难做到与不合性者“不共巢穴”，因此争执也就多了；可最令他唾弃的，是缺氧却没法浮出空气的法规，说让探至云霄，铁皮飞机也不会许可你冲破玻璃窗户，更别谈及沙尘暴了，那根本无处躲藏，人家助产姊妹还能跳出水面呢。
“我们也闹惨剧。大约七八来日，不知哪家就会传来噩耗，大伙见去世者仰面朝天，将最赤裸的白肚公之于众了。我们没有葬礼，由于尸体会被上仙带走，或是卡在哪座山脉间，然后腐败。”后来他才知道，这些各色各样的诡异上仙只属一类，名曰“人类”。而另一则飞来横祸便是，又有谁家的娃在一夜间被上仙统统掳走了，好些封建掉队的家庭还以为喜事发生，以为自家受到了天神恩待就满是欢欣，想着娃儿们下辈子该投胎作什么高档族类，也算是给为人父母的长脸了，殊不知这些可怜的亲生骨肉可能早已粉身碎骨，或散发出迷人的青壮体肤该有的喷鼻香气，它们一点一点地被啃食着，又有谁在乎呢。他现如今也难免要啃食自己的同类吧——感谢渔夫。
从去世在水里的时候，由于倾慕它的俏丽我要把它留在鱼缸里悄悄不雅观赏，胀痛的眼球日日越凸。而还没熟的，应是被当作囚犯关进了牢笼里，确是儒雅风骚的囚犯。
塑料袋、玻璃罩、水缸。
当作景不雅观被不雅观赏的都是些朱紫命，倘若这些罩子上沾了点贩子气，也不过是个活生生的游动工具罢了，多亏你生得好，还能靠脸偷度几日。但故意思的是，既然自己是长命天子，不如多不雅观察不雅观察上仙们的生活行踪，让自己活个高兴。
上仙们命定要选中我，这就像投胎。
一样平常景不雅观所被安置的地方不会太刁钻，甚都算不上是侧耳旁听了，大可以游如监控般的摇摆，可每想到自己要在这屁点大的地方度过余生，还是会以为憋屈。
我不雅观赏我的痛楚，就像鱼核阅着人的生活。
我却不知道被银幕关锁的究竟是剧中人，还是我自己。
——鲛人的命，现今才看清了的。
对付其他，我想都不敢想。难怪是要中黄绿色的脑震荡的。
有一日，他透过玻璃瞥见这户人家好似在争吵。面前有几排眇小不动的半透明缝隙，水里的泥尘起了又伏，还有几列手舞足蹈的人像在滚动，才知道原来上仙也是会魔怔的。至于吵些什么，那时的他还听不大懂，以为总归有些措辞是须要逐步拾得的，被误解之事多也平常，以为解开了终会好的，直到他开始溺水，觉得肺就像是燃烧了起来，越燃越旺。
此后我又看到了许多，于是照模还是得依葫芦画瓢，深觉人不都是一副鬼样，接着身上彷佛就有了许多人的影子，可我的影子底下却没有影子，什么也没有。我活得像人，亲人们不习气就我也不习气。还好我大概记得要把自己留住。
等鳍子醒来的时候，母亲还是依然坐在床前。她见儿子醒了，就赶忙放下自己紧绷的眉肉，用双手轻抚着儿子的脸颊，这让身为鲛人的那人好生拧巴。他瞒着不知要封存到什么时候的影象，这的确很难启齿，于是又咽了回去，再一次巴望着母亲的双眸。
有时候潮涨潮落的说是有规律，却也没法预见，一下子就泛成波澜壮阔的沐浴水了。可惜，她的身体仍在流血，哪舍得动手，不过是轻轻一划，天就又粘上了血赤色的晚晕。他笑了，以为是屠戮后如释重负般的就甜美地让晚霞滥下了。那是沐浴水的重量。
他笑了，民谣唱得好轻好轻，轻得清闲而沉重。
就在这歌声里，我快要下去了。现在我徘徊在蓝色窗户边，又缩在蓝色家具前被带有雪花点的银帐窥视着，是故意而为之的。我猜，那身在银帐后的人，必定是架着强烈的态度才去酿出这座艺术的，这艺术便是“我”。飘落在棂台的残漏的魂儿也是这样。因而在这塞小的房间里，正伫着两位饱有自己主不雅观意愿的作家，在梯台高下，他们究竟是谁核阅谁，抑或是谁将成为谁，然后那些个狱长、牢犯的叫喊着——不都是叫喊着“我们”嚒。
犯人丢失了姓名么？是由于旧置于地的狱所，还是由于核阅的行为所致，让那个被抽象的痛楚所捆绑的艺术家彷佛赤身露体，切实其实难掩耻辱。雪花点下得他无处藏躲，他就蜷缩一团，活像鸟人，嘲刑般的羽毛将他千刀万剐。实是被自己的目光灼烧使他大受不了，深邃的炙热譬如炭烧的手掌那样紧扣着。火是蓝色的。
痛楚的性张力，像是被色情化了。
他对露裸的感到耻辱，同时又想要袒露。
像一些火烧的性瘾正绞纫纫地勾引。
我不确信他到底是不是去世了，却也快要去世了。他是人。
果真，艺术家根本不是什么崇高的职业，人也不是什么罕有物种。可我总以为，一篇没有叙事的路上迷人，被火烧得如此执着于活在怪物的五官下，那杀去世期盼说来好听，可就算对自己再怎么厌弃，那也还是人的五官。于是，众人在无意义的狂欢中放声大笑，一个个就接管着劈面而来的绚丽的猥亵，消费的猥亵，媒体的猥亵，一次次让人心甘情愿的猥亵——天下正在对全人类猥亵。
该变天了。我乐意为了审美再重修一次家园。
由于这里不但有山川河流是美的，天上地下尽是美的。白雲雾凇是美的，晚霞星斗是美的。人体是美的，裸着也是美的，伤疤是美的，倒下了依然是美的。神经元是美的，脑细胞是美的。沸腾散乱是美的，全身疮痍是美的，鸢肩豺目是美的，纵横交错是美的，白黑分明是美的，迷离惝恍是美的。建筑是美的，绘画是美的，舞蹈是美的，诗歌是美的。交响乐是美的，夏夜虫鸣是美的，蜩螗羹沸着也是美的。笔墨是美的，数字是美的，历史是美的，科技是美的，崇奉也美得光辉烈烈。生命何等美，去世亡又何等美。
以是哪怕是犯人也要神采飞扬，于是你放胆大净出这将要长满羽翼的铜色躯身。看得出来，毛长得可圈可点，富有个性。我们甚要撞在一起，那痛人啊心里甘心做父老的锐利双眸下的负罪景不雅观，犯人也就自然成为主动进去的，为了迎合什么这旁人自是不知。既然如此，好些沉沦腐化在阴霾底部的丑人也就不那么尴尬了，这算得上是一种解脱吧。——至此，犯人变得不再像犯人，狱长也变得不再像狱长，我们当以好友相待，颇如个天人合一的景客之道，大家相觑，美如画。
只是，终极还是回到了：犯人、狱长；景不雅观，游客。
如此以来，视角一事便清晰了。
艺术家不崇高也崇高。
“来日诰日拍些什么？”
“再说吧，最近没那状态了，我担心……”
“担心什么？”
“下次还是得遮着点儿，到时那女人回来我们好有韶光整顿。”
他才不考虑自己母亲是怎么想的，生在这户人家，都是阎罗王胡乱抓阄造成的。
“你还是鳍子吗。你妈对你这么好你忘了！
”
“那你扇我两巴掌。扇！
”
胎盘就像是抽奖转盘，转起了那次有时。我蹭进了这片有去无往的青赤色的循环，而因求命掷下的签子唯有恰和这大血盘子勾搭上，死活方能参与。好巧不巧，我像被挑中了般，抽到了一堆沙石夯砌的劫数，或许是那生命簿上早有了我的暗号。善哉！
一定发生的事物才是最难做比喻的，因它们从来不误导人。
这么看来，她对我好确只是她的选择吧，可风这般拂起，你们却不应答。
“我也很无奈。”
“你自己看着办吧，有点人性。”
可她实确没人性，去了几次二院却什么也不跟家里人说，乃至也不跟自己说，是她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小时候，她只要见着家里涌现红绿色的软糖便会发了疯，不是看重那摧残浪费蹂躏的五毛钱，而是说要先请经由她的赞许，凭公章办事，这叫懂规矩。
明明枯墙灰瓦的倒也简朴，却像玲珑八窍般的点点作饰，画满眼线的人眼爬满在童年所有的墙壁上，走哪跟哪，滑溜溜的触感是它们灵巧地迁徙改变着，迁徙改变着银珠项链式的莫过于人性的眼白。那些玩伴怎敢不赞许这荒诞的命令。他乃至在还没踏进小卖铺以前，人眼们就齐刷刷地摆过来了，千目相视，忽而想到墙背后的脸们像早已挤成了一窝，好生可笑又刺激。他只好灰头土脸地回了家。铜钱一个也没留下。
她又产生发火了，抚着抚着就耳光子抽过来。
“哪来的掌握癖啊！
”他大叫道。
在那日的梦里，我还记得自己倚偎在您的身旁，眼皮轻落轻张地彷佛在呼吸着、嚼着，这嚼着喃喃睡语的嘴边，还挂着笑。我如您的提线木偶，也如招枝花摆的鱼妓，然后降在舞台上被牵动起寒气令我梆硬的躯干，于是欠妥心弄长了鼻子。它们看着宫里的娘娘在破院门前翩翩起舞，痴傻的，默不作声。我把我祭给你，你往后就——不要看着我。
你别产生发火了，你爱我的。
母亲丢了她幼儿园西席的事情，又彷佛没丢一样。
等鳍子再次醒来，母亲还是依然坐在他的床前。她见儿子醒了，就赶忙放下自己紧绷的眉肉，用双手轻抚着儿子的脸颊。鳍子一愕。
“妈你怎么了？”
显然地，她眼白的质感变软了，像躺着水，也像水去世着。接着她就走出房门打扫卫生去了，鳍子坐了起来。门外传来的瓶瓶罐罐声犹如传统打击乐，碰一碰就“两百岁”。
房门爆炸，岁数爆炸。猛地，那些家具瞬间被打落在地。
她又产生发火了，疯魔了似的。
鳍子都没这么些个样子容貌，前几辈子的鱼种都不及她的脸具这般多，还没到计时辰的点，她就给通通摔碎了。他赶紧把房门锁紧，恐怕那女人霎地冲过来。梦里颤尾的钢琴声从门缝里钻进了。
他们相互都有着不少秘密没向对方奉告，这样还好些。奉告了就没法对话了——
方言什么的听不懂。那奇妙的间隔就婉转在精神癖者的眺望间，里面有人不断吐着措辞，远不可测，而那些被拉长的笔墨各自听不见声，索性被误读。他们也创造不了，就用这极其畸扁的字体脱去了一件又一件厚重的深久的外衣，一张张地，末了脱光了，剩下两人诡异、赤裸、无措地对坐着。
天理也不过如此，谁都自私。
我甚能清楚地瞥见自己的心脏正可怜巴巴地跳动着，外层的皮肉也像膜一样平常的楚楚可怜。从此，我可以凭借自己看到的，去相信良知真能敲着鼓点、奏起心脏，去感想熏染被缠绕着的善恶撕扯得泪如雨下：我像在后悔，却无法后悔，又不能后悔。这个天下须要更多的人，唯独不须要我。这像极了“无用者大屠杀”。
每到秋季，它都会沿岸迁至开满长脚鱼的瑶塘。如果那时来得及，大概会在春天忘却。
如果鱼能迁徙。
——这皆是习气使然，我真无办法。关于长脚的没长脚的，我早就不信那套说有中间过渡期的谣言了，即便已经传开，而民众大多也信了。随后，当视多样满心欢的差异被放到了天平上，它成了被嫌弃的、磨牙切齿的暗中动荡，好如水中透明的鱼群，俏丽得找见又找不见了。
他再一次注目着母亲的双眼。而后母亲送上一碗姜汤，说来奇怪，她眉间又像戴满了笑意。等母亲坐下，鳍子就向她问起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却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来，这便更古怪了。此时狐疑又如稻草般堆满猖獗。
“妈，我是谁？”
母亲逐步地抬开始，两人对视着。
前阵子还听凭那没来由的假惺惺无端蠕动，到现在却连那胎盘的情份都陌生了，这究竟该高兴不该。
他有三个母亲。
或有或无，她们潜来游去地来回跳换着。
那么就算他找到了份体面的事情，他的三个母亲能知道吗？他该将一件事转述给三个母亲听吗？他该用若何的语气说呢？一下子笑面欢迎一下子恶语相待吗？他又该向个中一位奉告另两位母亲所做的吗？那他又是谁的孩子呢？那位去世牢犯的女人又是哪一位呢？——他不知道。
“妈。”辛劳了。镇静点。你是谁。你去去世。
就连我身边也萦绕着各种错综繁芜的慰问，它们没日没夜地飘荡着，让我面对的活像幽灵，却又指手可及。风来又生起，即便是体无完肤也能突来重现，那报纸上的科学无力驳答，谁都奈它不可，这理应被称为“神通广大”。她就充斥在巨大网罗脉络里野火亦烧不尽的结点处，她既是那三个人，又彷佛不是。天下上甚没有这个人，她若说自己来自地心，仿出了肉皮人类的样子容貌，我真信。
他想自己大概是没有母亲了，就在这陋窗茅檐之下姑息游着便好；要退回成鱼也是不大可能，反正都是寄居，只是做人其实被迫。这次转世也实属意外。他第一次经历这些，却不是在水里，于是猛吸几口空气，是一样的寡然无味。
我什么也做不成，险些每次都铩羽而回，哪里谈得上归属感。
可只要我一贯如此，也就自然了无顾虑了。你也活像幽灵，整天飘荡，仿佛那诸神争领高山的事与你毫无干系，于是猿猴去世了、教堂塌了、旗帜毁了，天下变得越来越清晰，再也没有人去求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接着，陆地上又盖起了高楼，造上了机器，堆满了泉币，同时也规定了生命。这般血流成灾的无色河把身边的尽流了个遍，流着流着便流成了苦的。而沸沸扬扬的音乐照常响起，那些意在抛翻“第二神话”的人们转去相信“第三神话”了，因此看上去并非压抑的。
抵牾的征程，是无与循环。
可你为何要笑？
于是我立马回收了笑颜，不露声色。
这世上一定存在天生的后当代人，他们在凡人的阴道下流浪着，无家可归。
你以为天下果真对你束手无策了吗？不吧，天下只是借用了你的手，才让你自己没能饶过自己。又因他知你本是不雅观赏家，以是自会被搅入个中。我曾经是认识许多鱼，也想成为它们，直到它们被屠杀。
可明明你也是鱼，为何要杀？正是由于我是，我从未被真正意义上地杀去世过，这种说法太土气；只不过近年来转世的想法在我面前愈近愈烈，或当个天空人会轻松许多，可我又放不下如今这等迷游。
鲛人与鸟人你总得选一个？我做不到，我委实无法想象飞行的统统，同时又恐怕被那些血统纯洁的上仙们开枪射下，只是羽翼撑开着觉得起来该当会更自由，是在水里体会不着的自由。
然后我就想着，飞啊飞，飞啊飞，一贯地飞。
可天上的鸟如何也飞不出天空，真是可悲。就像电影里说的无足鸟，有着一辈子漂浮的命，犹如游不回岸上的鱼。至少铁制的笼子它们看得见，而人的桎梏却是透明一样平常，视线就倘若年夜氅似的无处落下在土壤。它们本就阔别陆地，这陆地也不见得好，便更无需游回天下了。可是，长脚的鱼依然在费尽心机地迁徙，无足的鸟也迫于无奈地从南到北着。
有些人现在所得到的，可能是一些人这辈子都得不到的。
希望，它像麻袋般的一把将我捞走，那麻袋就犹如我身边的行李。我化成泥，从麻绳缝子里错开，又固结成土，就这样反反复复的，让希望好生怠倦，我也怠倦……在鱼眼寸光的浑水中照着镜的，我无能为力，只剩抽离——我竟是那趟浑水，于是我汇流、包围、扭曲、披散。
身为水的不晓得水的基因，水的行为，水的清澈和水的活法。
只瞥见一个活像斑驳的自己在树影间晃动，若令我判下水的罪过，那鱼也再逃不走。因此杀鱼的不是我。我看不进鸟，那层层叠叠的云里好难找见心安。而我心知肚明，却实在倍受困迫，这番屠戮确是我再三犹豫后才得以下定的决心，于是我撑开伞头。
我将来得到的或将远超过我现在所能想的，也从未是我所想的罢。
大概是，我须要被真正地杀去世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浑浊了……但愿如此。
体验，是敬我生而为人的唯一的恳切酒。
台风来了，树正刮财作响，大地也逐时暗了。永不见天日的人们恰好奇，那太阳的容貌究竟妍媸何样，虽瞧问着，却独执拗着享受被雨压抑的谜语一样的朦胧，似在洞穴放映着电影的辽阔一样平常，没见过，也不敢见，喘不上来气的。他们像云层底下的盲人，既不求任何神明的眷顾，也睁不开眼的。
于是我淋着雨，闭上眼，不再说话……
散场了，我又灰溜溜地游走，大家像飞的。
作者简介：张子傲，2004年生于浙江金华，北京师范大学-喷鼻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文化创意学院电影电视学专业本科生在读，现阶段专注于后构造主义、后当代主义的哲学学术研究。从小热爱文学，中学时曾参加全国第二十三届“语文报杯”中学生主题征文行动，以作品《落笔，停笔》得到金奖；浙江省第二十九届“叶圣陶杯”华人青少年作文大赛决赛，以作品《天穷处，则拾天》得到一等奖。
（任务编辑：岁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