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海内疫情防控形势好转,境外却急转直下。
中国在众志成城、举国抗疫之际,也不忘向日本、韩国、伊朗、意大利等国家伸出援手。
这正表示了日本声援我们时所说——山川他乡,风月同天。
这一句印在声援物资上的祝福语,引发了国人热烈的辩论,也牵出了一件陈年往事。
有网友扒出以前的一个网络热帖称:汉诗词正成为日本的文化软实力,日本俳句更胜唐诗,特殊是松尾芭蕉的一首《古池》,“孤篇盖唐诗”。
对此,我不敢苟同。诚然,日本俳句近年来在国际上很是盛行,但要穷究其前世今生,却与唐绝句有着不得不说的渊源。
古池遗址
1我们先来看这首被誉为“孤篇盖唐诗”的《古池》——
古池や
蛙飞びこむ
水の音(日文原文)
闲寂古池旁,
田鸡跳进水中心,
扑通一声响。(中文翻译)
这是“俳圣”松尾芭蕉的代表作,也这天本俳句的压卷之作,历来为众人所推崇。泰戈尔在访问日本时曾说:“这首诗的确已经够了,再写就多余了。”
这首短诗好在哪里呢?
空寂、幽微是它最突出的特色,还兼有禅意,就像一幅山水画,轻轻勾勒几笔便跃然纸上,而大片的空缺留给不雅观赏者去思考。
乍看上去,这首俳句句式软弱、乃至浅近无味,可细细品味,就可体会到它幽微、深远的意蕴。
一个荒凉、清幽的古池塘,四周静穆,水面沉着。忽然,一只田鸡跳入水中,发出清脆的扑通一声,冲破安谧之境。余音追随逝波,很快又归入空无,池塘又规复一片静寂。
这样的意境,其实在唐诗中是很多的。比如王维的绝句《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春天的月夜,深山里人迹罕至,只有金黄色的春桂瓣瓣飘落。四周是如此的寂静,以至于当玉轮升起,月光的照耀惊起了山中栖息的鸟儿,时时地在溪涧里鸣叫。
这首绝句与《古池》有异曲同工之妙,本意在勾画夜间春山的宁静柔美,却偏偏用“花落”、“月出”、“鸟鸣”等动态的事物来陪衬,以动衬静,不仅没有冲破静的平衡,反而是“鸟鸣山更幽”,更显得春山的静寂与空无。
就创作年代看,《鸟鸣涧》比《古池》早了900多年,近十个世纪。
松尾芭蕉
2松尾芭蕉的生平,险些便是日本俳句的“浓缩史”。
松尾芭蕉(1644-1694)生活在日本江户时期。他本名松尾藤七郎,在家排行老三。因父亲过早离世,他不忍目睹母亲和大哥昼夜操劳,10岁起开始做领主家的侍童。领主家的孩子喜好俳句,师从北村落季吟学习贞门俳谐,松尾借此打仗到了俳句,并产生浓厚兴趣。
俳句起源于和歌。起初,和歌只这天本歌谣的记录,并没有句数和字数的限定。
到了奈良时期(710-794),一批批日本遣唐使把唐诗带回了日本。和歌受唐诗的影响,开始形成以五、七音为诗节单位、有格律的文学文体。
安然时期(794-1192),和歌盛行由两人合咏,一人咏前句(音节为五、七、五),一人咏副句(音节为七、七),也有前句为七七,副句为五七五等。内容大多以风趣诙谐为主。这时,和歌也被称为“连歌”、“短连歌”或者“二人连歌”。
到了镰仓时期(1192-1333)初期,人们不再知足于两人合唱,涌现了多人同场吟咏的场面,颇似中晚唐期间,白居易和元稹等人的宴席唱酬诗。这时候,和歌发展为“长连歌”,但它的第一句仍沿用此前的格律,即音节为五、七、五,被称为“发句”。
逐渐的,长连歌的规则越来越繁杂,所表现的内容也越来越严明。作为补充,一些歌者将轻松诙谐的口语带入了连歌,俳谐连歌应运而生。它紧张是想摆脱连歌的严谨格律,用夷易浅近的口语,来描写诙谐洒脱的题材。
奈良天皇期间,松永贞德等人将长连歌的发句独立出来,作为一种新颖的吟咏形式,这便是最早的俳句。
松永贞德认为,“俳谐便是每句皆用俳言咏成的连歌”,而俳言则指不被古代和歌所采取的俚语和汉语。他还编撰了《御伞》一书,列出了1476条俳谐用语及利用规则,被称为“俳谐秘本兵法”。
松永贞德以此将俳谐法则化繁为简,确立了“贞德派”,俗称“贞门”。
松尾芭蕉刚开始学习俳句时,老师就出自“贞门”。后来,他又打仗了强调俳谐风趣性、以自由旷达著称的“谈林派”墨客,并将“贞门”的古典技巧与“谈门”的自由旷达融为一体,加以发展完善,从而让俳句逐渐走向成熟,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京都这天本人精神故乡
3
松尾芭蕉生活困顿,大部分韶光都在旅行,真实身份成谜。
他生平用过很多笔名,如桃青、芭蕉、钓月轩、泊船堂、华桃园等等。个中,桃青是他从前所用笔名,用以向唐代诗仙李白致敬。李白、桃青,刚好相对,也带有一种诙谐的意见意义。桃青,指桃子还未成熟,故为青色;而李白则代表白色的李花。
后来,松尾又用芭蕉作为笔名(俳号),意思是指景象太冷甚至无法结出果实。他故意用这个俳号唤回诗歌无用的想法,或者企图影响诗歌无用论。
松尾第一次出名在1662年。他的俳句“明月之夜旅宿焉,绯樱绽放思晚年”,被收入两年后出版的《佐夜山中集》中。不多久,他的领主去世。松尾选择了离开,而不是留下来伺候新的主人。
接下来几年,他大部分韶光都在京都,出版了几部诗选。
松尾37岁时忽然顿悟。他从繁华的京都移居到人迹罕至的深川,并感到自己的出息迷茫。于是,他转而向禅宗寻求抚慰。
后来,他开始游历日本各地,从江户到富士山,从伊势到上野和京都,随后又到大阪、名古屋、明石等地,期间他开始收徒。徒弟们则先后为他建筑了三间芭蕉庵。
松尾芭蕉是一位俳人,但也有人预测,他的真实身份是德川家康的特工,可能还是一名忍者。因此,他才能在很短韶光内,游历日本那么多地方。
但在我看来,松尾芭蕉深受李白、杜甫和庄子的影响,虽然生活困顿,却从未放弃对自然美景的追逐和心性的修炼。
比如:1687年,为了欣赏中秋满月,43岁的他特意赶到鹿岛神宫;次年,他又辗转日本中部山区,前往科里姨舍山,也只为看一眼那里的中秋圆月。
1694年,松尾芭蕉在大阪行旅时病逝,享年51岁。关于他去世前的业绩,有两个传闻。
其一、弟子们向他索辞世绝句。芭蕉回答说:“古池句乃我风之来源,可以以此为辞世句也。”
其二、他临终前还是留下了俳句:“旅途抱病,荒原驰骋梦魂萦”,意思是说,在行旅途中病了,梦在枯槁的荒野上回荡。
由此可见,松尾芭蕉把生平都奉献给了俳句。
也正是他,把日本俳句推向了顶峰。
日本诗经《万叶集》
4至此,我们借由松尾芭蕉的平生,可以大致为俳句的发展理出一个脉络:和歌——短连歌——长连歌——俳谐连歌——俳句。
那么,俳句与中国唐代绝句有何渊源呢?
这得从它的前辈——和歌提及。
日本现存最早的和歌集是《万叶集》,编撰于八世纪。它相称于中国的《诗经》,网络了上至天皇贵族、下到士兵平民创作的4500多首和歌,创作韶光跨度从4世纪初到759年,共计约450年。
《万叶集》最显著特点便是,歌体大部分为定型歌,包括短歌、长歌、旋头歌等,个中短歌4300多首,歌调基本上为五、七调。
这颇能解释问题。由于在此书成稿之前的712年,日本编撰了最古老的文史著作《古事记》,并于720年又编撰了史乘《日本书纪》。这两本书中收录了约200首古歌,被称为《记纪》歌谣,也是最早的和歌。这时候的和歌歌体尚比较自由,每句音节数也没有限定。
据此,我们可以断言,日本和歌走向定型和格律化,是在七世纪到八世纪上半叶。
这时候,中国正是大唐帝国时期。自王绩、宋之问、沈佺期以降,到“初唐四杰”、陈子昂,再到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唐诗正迎来自己的“黄金时期”。
更难能名贵的是,大唐开放的态度和自傲,引“万国来朝”,个中最有名、持续韶光最久的,便是日本遣唐使。
从公元630年舒来日诰日皇向大唐派出第一批遣唐使,到895年的260多年间,日本先后叮嘱消磨了19批次的遣唐使,个中尤以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随行的第八次遣唐使最为著名。
这些遣唐使团每批都在百人以上,有时乃至多达500余人。他们将中国的许多律令制度、文化艺术、科学技能以及风尚习气等传入日本,对日本的社会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他们带回的大量唐诗汉文,开始在日本盛行。然后,他们在利用汉字拼音和偏旁的根本上,创造出了日本的假名和当用汉字。
就在这个背景下,日本文学史上享有极高地位的和歌总集《万叶集》问世。
汉字和唐诗成为日本贵族争相学习和模拟的工具。然而,对日本人来说,汉语毕竟是一门外语,在理解上还是有一些难度。
像李白的乐府诗,杜甫的七律、排律等,对他们而言难度实在太大了,更不用说李商隐、韩愈等人的晦涩难懂。因此,反而是白居易、寒山这样的“口语墨客”,成为日本人的最爱。
作为短小精悍的诗歌体,唐绝句自然也是如此。
遣唐使对中日文化互换做出巨大贡献
5有一种说法,俳句的形成正是得益于中国的绝句。
日本明治时期的著名俳人正冈子规曾说:“俳句、和歌、汉诗形式虽异,志趣却相同、个中俳句与汉诗相似之处尤多,盖因俳句得力于汉诗之故。”
正由于如此,俳句的意境与汉诗有诸多共通之处。日本俳句墨客中,很多也能写汉诗,乃至把中国的汉诗俳句化。
比如松尾芭蕉的俳句:“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正是把杜甫《春望》中的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俳句化所作。
然而,日本的母语毕竟不是中文。俳句墨客们只管对汉诗激情亲切飞腾,但要精通还是很困难的,这就导致俳句虽然对绝句有所传承,但在表现形式和题材上,也有所发扬和创新。
首先,从韵律和构造上看就有差异。唐绝句不仅句式讲究押韵,字音也有平仄之分,成偶数对衬形式,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俳句虽然也是韵文学的一种,但日文假名的韵感却没有那么强烈,因此俳句一样平常不讲究押韵,有的乃至完备不押韵,在音律上也难以达到唐诗那种整洁平均的美,由于是五七五形式,句数也是奇数,无法形成对偶。
其次,在题材及内容等表现手腕上看。唐绝句取材广泛,大至山川美景,小到情面冷暖,乃至喻古讽今、针砭时弊,可谓包罗万象。而俳句由于形式短小,对所选取的内容及表达办法造成一定限定。
从内容上看,俳句常取材于自然界和生活中细微的事物。比如:俳句中有“吾亦红”的说法,按汉语的意思便是“我也红”,但它实际代表的却是夏秋之际开出的一种俏丽小花,当有人念出它的名字时,意思则是“我爱你”。
其三,虽然没有押韵和对偶,但俳句也给自己添加了一个风雅的法则,即每首俳句都必须有一个季题。所谓季题,便是与四季有关的题材,但凡与春夏秋冬四季变迁的自然征象以及人事都包括在内。比如元旦为正月季题,早春为仲春季题等。
季题是俳句所要表现时令的咏题,这只有在日本俳句中才有所表示。比如松尾芭蕉的俳句:“鸟悲鸣,鱼含泪,犹送晚春归”,季题便是“行春”;而俳句“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季题则是“夏草”。
俳句一样平常都没有题目,因此季题就起着“标题”一样的主要浸染,犹如俳句的灵魂。可以说,季题这天本文学所特有的宝贵遗产。
末了,俳句在情绪表达上更加隐晦、潜藏。受题材限定,俳句大多以歌咏自然和即事感怀为主,紧张流露对时令变革的感想熏染,但常日并不直接表达作者情绪,乃至藏匿情绪,而是通过对自然的描述,勾引读者自己遐想。
唐绝句也有很多描写自然景物和时令变迁的诗作,但墨客们都是借自然景物来抒怀,自然景物反而只是赋比兴的载体。如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明面上写景,实则抒发美好易逝、珍惜春光的感慨。
俳句则很少有这种借题发挥的笔法,都是极大略的白描。比如与谢芜村落的俳句“海边来日照,山头樱花开”,“一片菜花黄,东有月牙,西有夕阳”,再比如松尾芭蕉的俳句“静寂,蝉声入岩石”,“ 树下肉丝菜汤上,飘飘洒落樱花瓣”等,真的就只是纯挚写景,却因细致入微,能够唤起读者丰富的想象。
松尾芭蕉俳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