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景象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喷鼻香径独徘徊。
这首词，上片点明“去年”，即在去年时，曾经有人唱新词，有人在听唱词饮酒。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即在听一曲新词时，喝一杯酒来讴歌，解释所唱的新词，都得到听唱者的饮酒讴歌。以是虽然这是去年的事，还值得回顾。那时是去年花落的时候，现在又到了花落的时候；那时在这个亭台里听歌饮酒，今年又来到这个旧时来的亭台。去年听歌饮酒直到夕阳西下，今年在这里又看到夕阳西下。但去年的盛况几时再回来呢？去年唱歌的人，去年共同饮酒的人，分散往后，难以再聚。只有去年欢聚时的景象今年又来了，去年欢聚时的亭台今年依旧。面对这个落花景象，这个亭台，想到去年欢聚时的人和事，更增加伤感。
下片点明当时的景象，是春末花儿落去的景象，看到花儿落去，无法挽救，所以是无可奈何。看到燕子归来，彷佛是去年飞来的燕子飞来寻觅旧巢，以是似曾相识。作者在小园的花径里独清闲徘徊。这里点明“独”字，解释只有独自一个，与去年听歌饮酒的人都分散了，呼应上文，更有怀念去年歌者及听歌饮酒的人的含意。
这首词还有一个故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四引《复斋漫录》说；晏殊和王琪“同步池上，时春晚，已有落花，晏云：‘每得句，书墙壁问，或弥年未尝强对。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对也。’王应声曰：‘似曾相识燕归来。’”
《词林纪事》卷三：“晏殊有《示张寺丞王订正》七律一首：‘上巳清明假未开（农历三月的上巳日是清明节还没放假），小园幽径独徘徊。春寒不尽斑斑（点点）雨，宿醉难禁滟滟（状酒满）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果园赋客（汉梁孝王的园里接待了作赋的秀士，比喻自己部下的秀士）多风味，莫惜青钱万选才（指超众的文才，如青铜钱，万选万中）。’中三句与此词同，只易一字。细玩‘无可奈何’一联，情致缠绵，腔调谐婉，的是倚声家语。著作七律，难免不免懦弱矣。”
这里指出作者对付“无可奈何”一联，非常喜好，既写在词里，又写在七律里。《词林纪事》的作者张宗橚认为“无可奈何”一联，“情致缠绵，腔调谐婉”，是婉约派词的措辞，作为七律诗，就显得懦弱。晏殊作的词属于婉约派，风格比较柔婉。“无可奈何”一联，属于柔婉的话，适用在柔婉的词里，以是用在七律里显得懦弱了。
在这首词里，“无可奈何”一联最为著名。这联的好处，是跟整首词所表达的感情密切结合的。这首词写去年的人和事已经由去了，无法再回来，只有去年的落花时节又到了，去年的亭台依旧。
这种人事全非的感慨，是无可奈何的。再说“去年景象”又回来了，这个景象便是落花时节，去年对着“花落去”就感叹“无可奈何”，本日对着“花落去”更感到“无可奈何”。这个“无可奈何”又结合着人事全非的感叹，加深了这种感叹。
从“夕阳西下几时回？来看，这个“几时回”，紧张指去年的人和事不知几时能够回来，紧张是愿望去年的人回来。可是盼到的，只是似曾相识的燕子回来，这只是聊胜于无，也是一种无可奈何。以是无可奈何是表达这首词的心情，特殊相符。至于《示张寺丞王订正》的诗，“无可奈何花落去”，只是对花落去的无可奈何，就全诗说，称美梁园赋客的多才，并无其他的无可奈何感情；只有对燕子的归来的似曾相识，并没有愿望其他人回来的心情。以是这一联，在词里是非常贴切地表达作者的心情，在诗里就没有这种贴切的心情。就表达心情说，这一联也适于用在词里。
作者简介：周振甫 (1911～2000)，浙江平湖人。1932年求学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历任上海开明书店校正、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中华书局编审。昆明第一届文论学会会员，济南文心雕龙学会会员。1935年开始揭橥作品。196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词例话》《文心雕龙注释》《中国修辞学史》《毛泽东诗词欣赏》等，专著辑为《周振甫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