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夜雨,送梁汾南行。
盼银河迢递,惊入夜,转清商。乍西园蝴蝶,轻翻麝粉,暗惹蜂黄。炎凉。等闲瞥眼,甚丝丝点点搅柔肠。应是登临送客,别离滋味重尝。
疑将。水墨罨疏窗。孤影淡潇湘。倩一叶高梧,半条残烛,做尽商量。荷裳。被风暗剪,问今宵谁与盖鸳鸯。从此羁愁万迭,梦回分付啼。
开篇引言写得明白,这是一首送别之作。在清朝康熙二十年(1681年)秋日,梁汾南的母亲去世,他回籍奔丧时,纳兰写了这首《木兰花慢》为他送行。
送别本便是伤感的事,而这里所作的送别又偏偏是在“立秋夜雨”之时,这就更加愁上添愁了。词则是牢牢贴合着“立秋”和“夜雨”的题面展开铺叙的,伤离怨别的意味和凄凉悲惨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更为周详深透。
纳兰化用古人诗词句子的功力其实让人佩服,“盼银河迢递”显然是化用秦少游《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盼银河迢递,惊入夜,转清商。”三句是说愿望着高远的天河涌现,入夜却偏偏下起了悲凄的秋雨。清商是古代五音之一,也叫商音,调子凄凉悲惨。依照阴阳五行学说,商与秋皆属“金”,因此在诗词中商、秋可以通用,清商即清秋。在这里借指入夜后的秋雨之声凄清。
“乍西园蝴蝶,轻翻麝粉,暗惹蜂黄。”西园,本是某一园林名,后来也泛指园林。又有一种说法,纳兰宅邸的西部(今宋庆龄故居所在地),也称西园。麝粉本来是喷鼻香粉的意思,在这里代指蝴蝶翅膀。这三句是说秋风乍起,园中蜂飞蝶舞,一片衰飒的景象。三句之后的“炎凉”两字像是概括,也表明了前面所描述的景象暗喻着仕途的炎凉变幻。
词句到了这里,纳兰才彷佛觉出今夜秋雨的愁人之意似的,本以为入秋夜雨是等闲之事,但今夜那丝丝点点之声却令人搅断寸寸柔肠。而后纳兰为这样凄冷的情景找了情由,“应是登临送客,别离滋味重尝”,想来,是由于此时正是别离时,这淅沥秋雨才这样断人肠吧。
疑将是仿佛、类似的意思,将在这里只是助词。唐朝王勃《郊园即事》中有句:“断山疑画障,悬溜泄鸣琴。”
紧随其后的两句,“水墨罨疏窗,孤影淡潇湘”意境很是空淡疏缈。疏窗是雕刻有花纹图案的窗户。潇湘,本指湘江,或指潇水、湘水,在此处代指潇湘景致。和下片开头两字连在一起看,词人是在勾勒这样一幅景象,秋夜雨洒落在疏窗上,那雨痕仿佛是屏风上画出的潇湘夜雨图。“潇湘”二字本便是离愁别恨的代名词,在这里无非是纳兰苦处的一种寄托。
“倩一叶高梧,半条残烛,做尽商量”,这句子纳兰说得婉转,倩是请、哀求的意思,宋朝姜夔《月下笛》有:“多情须倩梁间燕,问吟袖、弓腰在否?”而商量不同于当代汉语,在这里是独自推敲、思考之意。南宋墨客洪咨夔《念奴娇·老人用僧仲殊韵咏荷花横披,谨和》中有:“喷鼻香山老矣,正商量不下,去留蛮素。”窗外夜雨梧桐、屋内泣泪残烛,怎不让人伤神?因此纳兰说,能否请梧桐和灯烛细做掂量,莫要此时再添人愁绪。
“荷裳。被风暗剪,问今宵谁与盖鸳鸯”,已至秋日,荷塘自然也是一片萧索,此情此景,像极了李商隐那首《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里的句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问今宵谁与盖鸳鸯”实在可以和纳兰的其余一首词对照着看,纳兰曾在《浪淘沙·秋思》里写道:“端正一枝荷叶盖,护了鸳鸯”,和这里彷佛是同一种语境,不过一种是愁苦无依,一种却尚有一丝温情。这种变革,或许也与词民气情不同有关。
到了“从此羁愁万迭,梦回分付啼”,纳兰终于将“送别”二字明写在了词面上,是蝉的意思,在诗词中是主要意象之一,常日表达悲戚之情,用于离去的感伤。柳永那首著名的《雨霖铃》开头便写道:“寒蝉悲惨,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纳兰这三句意谓你将上路远行,从此往后旅途劳累,离忧恼人,当梦醒的时候,唯有悲切的寒蝉声相伴了。词人把这样的话放在词末,惜别离愁之意溢于言表。
①清商:商声,古代五音之一。古谓其调凄清凄凉,故称。谓秋雨、秋风之声。晋潘岳《悼亡诗》:“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
②麝粉:喷鼻香粉,代指蝴蝶翅膀。
③蜂黄:此处代指蜜蜂。
④水墨:浅玄色,常形容或借指烟云。疏窗:雕刻有花纹图案的窗户。
⑤孤影:孤单的影子。潇湘:本指湘江,或指潇水、湘水,此处代指竹子。
⑥商量:推敲、商榷。
⑦荷裳:用荷叶做衣服,这里指荷叶。
⑧羁愁:旅人的愁思。万迭:形容愁情的深厚。
⑨:即“寒蝉”,蝉的一种,比较小,墨色,有黄绿色的斑点,秋日出来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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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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