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颂扬的《鹿柴》你真的读懂了吗?
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在群星熣燦的盛唐,王维是一个集诗歌、绘画和音乐才能的全才,同时还是虔诚的禅宗崇奉者,从小就随同他母亲一起崇奉佛法,百口茹素戒杀。因此也写了大量的禅诗,以此得到“诗佛”的雅号,与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齐名。一佛一道一儒,在盛唐群星中三足鼎立。
王维为供“志求寂静”的母亲修行静养,在长安城外的终南山营造了一处别墅,称为辋川别业。母亲病逝后,王维辞官为母守丧,从此隐居于辋川别业。在这里写下了大量的诗作,个中有和秀才裴迪相互唱和而作的20首以辋川胜景为题的五言绝句《辋川集》,《鹿柴》便是个中的第五首。
鹿柴是位于辋川的一处极为宁静的山林。由于是唱和诗,我们可以先读一下裴迪写的《鹿柴》,裴迪是这样写的:
麏麚
早晚见寒山,便为独往客。
不知深林事,但有麏麚迹。
裴迪的诗和王维一样都很普通易懂,这里麏麚两字是生僻字,实在是指一种野鹿。鹿柴之以是称为鹿柴,自然和麏麚有很大的关系。从这首诗可以看出鹿柴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幽深的丛林和野鹿留下的痕迹,有人活动的地方一样平常不会有麏麚这种机警的小动物。
然后我们再读王维的《鹿柴》,以此可以看出两者有什么差异和不同。
明•仇英 辋川十景图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为了突出山的宁静,王维以空山开头,空山是真的空,山上了无人迹,从裴迪诗可以看出到这种地方来肯定是独来独往的。空山不见人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王维在第二句却有了反转,不见人的空山却听到人语响。空山哪来的人语响,我们可以理解为是作者自己发出的声响和空谷的覆信。一个独往客在一座空山里自言自语,山谷还有覆信,“但闻人语响”没毛病。也有可能是作者和裴迪两人共同前往,自然两人在山上会有相互对话的声音,如果在山路上两人拉开了间隔,那么相互看不见,只能听到对方讲话的声音,这也是很正常的征象。除了偶尔的人语响外,只剩下一片空寂。“但闻人语响”和“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一模一样,可以说人语山更空。
这时落日的阳光穿入丛林深处,又照在青苔上。面对此情此景,一种寂静空幽的心情油然而生。裴迪诗写“不知深林事,但有麏麚迹”。麏麚迹也便是野鹿留下的痕迹。麏麚迹是怎么看到的?大概率是看到青苔上有野鹿拉的颗粒状的粑粑,这是剖断有麏麚存在的最直接有效的物证,也有可能是野鹿踩过青苔留下的蹄印。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里王维并没有点明青苔上有什么痕迹,全诗精简无比,戛然而止。如果对照裴迪的《鹿柴》诗,则更显空寂。唱和诗的特点是两首诗具有很强的干系性,一首诗是对其余一首诗的回应。从两首《鹿柴》的诗意来看,一定是裴迪写在前,王维写于后。只读王维不读裴迪不敷以理解诗的本意,以是可以说大多数人读的都是阉割版的《鹿柴》。两个墨客写同一事物,着眼点不同,所产生的意境和情趣自然也有差异。
我们不妨一起回到唐朝,进入辋川,登上鹿柴山,来还原一下当时两人碰着的环境。
好基友:王维与裴迪
王维与裴迪交游已久,辋川别业近处的景致两人都已走了个遍,只有鹿柴还没有到过,这天王维溘然来了兴致,对裴迪说:“贤弟,我们本日去鹿柴爬山如何?”
裴迪高兴极了,道:“难得王兄雅兴,这太好了,我也早就想去鹿柴了,只是路远不便,以是一贯以来未曾动身。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高朋,鼓瑟吹笙。’假如能看到鹿,那就完美了。”
王维道:“鹿柴当然是有鹿的,能不能看到鹿我以为倒是没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到了鹿柴就好。”
于是两人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程,没想到由于路远一贯走到傍晚才到达鹿柴。毕竟裴迪年轻气盛,又焦急赶路,便把王维远远地甩在身后。裴迪说:“我得走前面离你远点,不然你把鹿吓跑了,我连个鹿影都看不到。”
一进入深山,波折巷子来回迂回,王维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时停下来安歇,空山中万籁俱寂,又看不见裴迪的身影,便大声叫喊:“裴迪——裴迪——”。
裴迪远远地答应:“在呢,快来看——这边有鹿……”
空谷覆信,王维便也顾不上安歇,走了良久才赶到裴迪说有鹿的地方。
只见一抹斜阳照在树边的青苔上,王维诧异万分:“鹿呢?”
“哈哈哈——”裴迪大笑,“那不是吗?那青苔上面有一粒粒的鹿粪。”
“哈哈——”王维也笑道:“原来只是一场空……弗成,我累得弗成了,还被你骗的赶着走,到末了还是一场空,居然给我看粑粑……让我大吃一斤……粑粑……你得先来首五绝,给我压压惊。”
于是便有了两人流传千古的《鹿柴》。
王维《辋川图》
裴迪是懂诗的,看到的虽然是屎,还不至于写成“但有麏麚屎”,一个迹字代替的恰到好处。文人雅士的事,必须下得了笔端,上得了台面。而王维并没有着眼于鹿迹,而是整首诗着眼于空。看的是山空,写的是空山,实际映射的却是心空,说的是心外无一物。王维学佛参禅多年,是懂心法的。
参禅有三重境界:第一重看山是山,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第三重看山仍是山。
“空山不见人”是瞥见空山没有见人,此为看山是山的第一重境界。
“但闻人语响”是空山不空,引人入胜,此为看山不是山的第二重境界。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时已除却人的不雅观察,觉照与山林同在,只剩下大自然光和影。此为看山仍是山的第三重境界。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王阳明《传习录》有这样一段记述:师长西席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干系?”师长西席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以王阳明的话对照王维和裴迪的《鹿柴》,我们可以受到什么样的启示呢?
空山之中,野鹿来去自由,我从未曾看到。无论我有没有看到,野鹿肯定都存在,于我心又有什么干系呢?
心外无物,心即宇宙
我没看到野鹿的来踪去影,只有空山与我同在,野鹿与我心自然绝不相关,同归于空寂。但当我们看到野鹿在青苔上留下的痕迹时,野鹿在丛林中奔忙的身影便在我们心里闪现出来,以此可以明了野鹿并不在我们心外,任何外物都是心的浸染和反响而已。
王维的《鹿柴》根本没有提及鹿,却是对裴迪《鹿柴》提及鹿的最好回应。在王维的眼里,看到的只有青苔而已,心里没有鹿,自然也没有看到鹿留下的痕迹。裴迪不雅观察细致入微,看到了青苔上野鹿留下的粪便或蹄印,便知道深林中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有野鹿从这里一跃而过,或者在这里休憩,乃至繁育幼仔等等。
由此可知,世间万物本空,只因我们的不雅观察而存在。
任何外物都是心的反响
《金刚经》有著名的三句义:如来说天下,即非天下,是名天下。
“空山不见人”说的是空山真的是空山。
“但闻人语响”说的是空山又不是空山。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说的又是空山。光照内心深处,此心光明,觉照于心,心里有人空山便有人,心里有鹿空山便有鹿。心里无一物,便没有人也没有鹿。我们可以叫这山为空山,空山只是我们给这座山的名称而已。
如来说空山,即非空山,是名空山。
缘起性空,当我们理解到天下的本来面孔,看到的只有空而已。
山还是那山,充满空灵的气息
庄子说:道在屎尿中。
我信了,有诗赞曰:
万物皆流转,鹿美身色空。
空山一梦幻,尽在迹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