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想辞职不干了,结果儿子由于田产没有置办而不同意,辛弃疾挥笔骂道:“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
再如,晚年牙掉了,随即想起朝堂的谄媚小人,索性二者相提并论,极尽嘲笑讥讽:“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
还有,建了新园亭后,空隙赏景时溘然想起旁的园亭都题了词,如今的山川理应拥有相同的报酬,于是挥毫泼墨,笑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读辛弃疾的诗词,就像与他一同生活般,个中的喜怒哀乐,聚散离合,令人感同身受,此番噜苏,使得看似迢遥的古人,也逐渐变得亲切熟习起来。
当然了,像辛弃疾这样喜好常发“朋友圈”的名人,如果碰上新居建成这样的大喜事,自然少不了一番抒怀,本日就让我们一同感想熏染这份古今同求的买房喜悦吧。
《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
宋·辛弃疾
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
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
衣冠人笑,抵去世尘埃。
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
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
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
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
疏篱护竹,莫碍不雅观梅。
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师长西席手自栽。
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公元1180年,辛弃疾任职地方时,便决定在上饶建筑园林式的庄园,多年官场沉浮,辛弃疾早已意识到自己“刚拙自傲,年来不为众人所容”,渐生归隐之心。
于是第二年便付诸行动,亲自设计寓所格局,又因有“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的想法,索性将带湖庄园命名为“稼轩”,自号“稼轩居士”。后来,新居将成,辛弃疾便提笔赋词,以抒心绪。
开篇即说新居之事,暗含归隐之意。“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去世尘埃。”
田园初成,白鹤与猿猴却已在怪怨,为何主人还未归来。隐居山林本便是我平生所向,又何必混迹于尘世中,平白引人谈笑呢?
句中,“三径”,代指归隐者的寓所,如此借用,自古有之,如今归隐之地建成,失落意之人终得几分抚慰。
其后,“鹤怨猿惊”,同样用典,语出《北山移文》:“蕙空兮夜鹤怨,隐士去兮晓猿惊。”只不过原句是表隐而复仕之意,辛弃疾却反其道而行之,直言期盼归隐之心。
再说“甚云山自许”四句,看似立志退隐,实则是多年沉浮,历经打压,迫于无奈的牢骚自嘲罢了。毕竟,众人皆知,辛弃疾此生心愿皆为北伐,就连去世前都曾大呼“杀贼!
”这份赤胆忠心,后世记之,稼轩本人又岂会不明?
果真,不愿自欺的辛弃疾随即便表露了心中真情:“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
如今我已厌倦官场,只想急流勇退,寻个清闲,并非头脑发热,一时兴起。你看那秋江上,模糊传来弓弦声响,惊得飞鸟躲闪、行船转头,原来彭湃波涛早已席卷而来。
很显然,此一段是对官场诡谲的暗示。飞鸟是他,行船是他,小人如弓弦,似骇浪,他的身后早已充斥着奸佞之人的打压与诬陷,与其深陷个中天诛地灭,不如尽早抽身落个安然。因而,他的归隐之举,是无奈避祸,是寻求善终,又怎会如古时张翰那般,只因思念家乡美食便潦草决定罢官回籍呢?
新居既已建成,自然少不了对日后田园生活的畅想,于是提笔描摹:“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不雅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师长西席手自栽。”
到时住在东冈上建筑的门窗临湖而开的茅屋书斋中,空隙时可划船垂钓,栽竹种柳,游园赏梅,食菊佩兰,如此生活,何其美哉。
不论是梅兰竹菊的栽种抚玩,还是泛舟垂钓的文人清雅,无一不透出辛弃疾的高洁情操,是对官场的厌倦,对山水的神往,以及对自身风骨气节的坚守。
然而,身居朝堂,又岂能说走就走,更何况他仍顾虑版图山河,于是抵牾的思绪顿时涌上心头,终极化作一句:“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我反复思考,只怕圣上不让我离开,归隐之际仍在犹豫徘徊。
一番陈情,可谓羞辱忠心。事实证明,此后多年,辛弃疾虽闲居乡野,却仍挂怀朝堂。大抵便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可惜人生总多遗憾,辛弃疾的欲望随他一同化作黄土,再无波澜。所幸生前,他并非全然无奈,在仕途失落意的另一头,尚且寻到了山水抚慰。
想来人生本就如此,寻求圆满,难得圆满,却非事事抱憾,总有几番期愿可得顺遂,可遇安然。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