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 张志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小雨不须归。
【译文】
西塞山前的白鹭在自由地翱翔,
江岸桃花盛开,春水初涨,
水中鳜鱼肥美。
渔翁头戴青色笠帽,身披绿色蓑衣,
冒着斜风小雨,悠然自得地垂钓,
乐而忘归。
【品读】
如果说姜太公是一个有聪慧、有野心的渔翁,张志和则塑造了一位心无鱼、乐逍遥的渔父,人生的选择,只在内心,无关表象。
公元 774 年,应湖州刺史、著名书法家颜真卿之邀,张志和驾舟往谒(y è )。市价暮春,桃花水涨,鳜(g u ì )鱼肥美,他们即兴唱和,遂成此词。而他笔下的渔父,千百年来逍遥在后世文人的诗词中,定格为一个清灵悠远的永恒形象。
《渔歌子》,词牌名,“子”即“曲”,《渔歌子》即《渔歌曲》,别号《渔父》《渔父乐》《渔夫辞》。在张志和的这首词中,寄寓了一种归隐避世的志趣。对他来说,这显然不是盛世顺境中的追寻,而是深刻的个人自省和超脱。张志和十六岁少年得志,后失落意迷茫,遭遇安史浊世,终跌宕流放。结合他的平生经历,我们彷佛更能理解墨客的“不合时宜”。
生活的困顿和仕途的坎坷都不算什么,退隐山水田园,探求精神家园,这才是至高的皈(g u ī )依。中国文人很崇尚隐居文化,深耕千年,不拘一格,内涵丰富。隐居于山林之中,叫林隐;隐居于田园之野,叫耕隐;隐居于渔钓之波,叫渔隐;隐居于都邑之间,叫市隐。
张志和选择了渔隐,自号烟波钓徒,以江湖寄余生。他创作的《渔歌子》五首,不仅为唐朝天子和文艺青年们所喜好,而且首创了宋词渔隐的先河。个中的渔父是这样被吟唱传诵的: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小雨不须归。
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
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未曾忧。
霅溪湾里钓鱼翁,舴艋为家西复东。
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
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
枫叶落,荻花乾,醉宿渔舟不觉寒。
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夫棹歌连。
钓车子,撅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这五阕联章,奇在每阕结句第五字都用“不”字,不须归“”“未曾忧”“不叹穷”“不觉寒”“不用仙”,真是够任性。现在大多数读者只熟习第一首“西塞山前白鹭飞……”。一词乍出,四方点赞。这组《渔歌子》流传到日本,受到日本天皇、公主、学者的猖獗追捧,竞相仿写,秒变忠粉。在皇家和学术界的推波助澜下,日本的填词史由此发源并不断发达。
出于对这组《渔歌子》意境的仰慕,公元 823 年,日本弘仁十四年,在一次贺茂神社的花宴上,嵯峨(c u ó ’é )天皇模拟张志和的词作,御制了《渔歌子》五首,我们也一并欣赏。
江水渡头柳乱丝,渔翁上船烟景迟。
乘春兴,无厌时,求鱼不得带风吹。
渔人不记岁月流,淹泊沿洄老棹舟。
心自效,常狎鸥,桃花春水带浪游。
青春林下度江桥,湖水翩翩入云霄。
烟波客,钓舟遥,往来无定带落潮。
溪边垂钓奈乐何,世上无家水宿多。
闲钓醉,独棹歌,洪荡飘飘带沧波。
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
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
嵯峨天皇这五首《渔歌子》,完美再现了张志和原作的形式,结句第五字都用“带”字,描写“风”“浪”“潮”“波”“月”的自然神韵。整体格调高雅冲淡,清新明丽,成为日本词学的开山之作。
唐代是一个兼容开放的王朝,日本政府曾多次派出遣唐使,潜心学习中国文化,诗词成为双方友好往来的纽带。张志和的《渔歌子》和张继的《枫桥夜泊》陆续入选日本的教科书,让中国诗词在异国他乡叩响人类共通的音符,这便是经典文化的力量。
张志和的这首词中,描写了江南水乡春汛期间捕鱼的情景。景的饱满丰美,人的风致高傲瘦骨如柴,情的悠然自得,都成为渔父“不须归”的最好表明。逍遥于风雨之中,忘忧于山水之间,更多了人生选择的理趣。
首句“西塞山前白鹭飞”,点明垂钓的地点;次句“桃花流水鳜鱼肥”,解释垂钓的韶光,春汛时节。这两句依次涌现山、鸟、花、水、鱼,雨中青山,天上白鹭,两岸夭桃,江上扁舟,水中鳜鱼,自然万物错落有致,自由繁殖,渲染了渔父置身的环境,一派祥和。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小雨不须归”,描写了渔父捕鱼的情态。“青箬笠,绿蓑衣”利用借代手腕,代指渔父。在迷蒙烟雨中,渔人头戴青箬笠,身穿绿蓑衣,从容而渔,在斜风小雨中乐而忘归。宁静诗意的生活,正是墨客的追寻。
墨客用匠心之笔轻描山水,淡写花鸟,精琢鳜鱼,铺排出一幅高远豁亮清明之景;青绿着身,风雨相依,渔人忘归,勾画出一位悠然脱俗之人。景美,心悦,韵远,思深,情景交融为一体,色彩和谐意万重。
赞颂自然,神往自由,这是文本中显性的解读。“子非鱼,怎知鱼之乐?”我们不是姜太公,无法体察他的伟大义务和不动声色的垂钓之乐;我们也不是张志和,无法感应他的自我调适和不随流俗的无鱼之乐。渔父心无鱼,墨客心无欲,二者各有其乐,皆忘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