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程门第人听得罗琨说出真情,那些人都要拿他去报官请赏。程爷喝住道:“你们休得乱动!
此人病重如山,胡言乱说,未知真假。倘若拿错了,不是自惹其祸。”当下众庄汉听得程爷嘱咐,就不敢动手,一个个都退出去了,程爷嘱咐众人:“快取开水来,与这客人吃。”公子吃了开水,程爷忙叫众人都去歇息。
程爷独自一人,点着灯火,坐在公子阁下,心中想道:“看他的面貌,不是个凡人。若果是罗家侄儿,为何不到边关去救他父亲,怎到淮安来,作何勾当?”程爷想了一会,只见公子昏昏睡去。程爷道:“且等我看看衣服行李,有甚么物件。”就将他的包袱朝外一拿,只听得铛的一声,一道青光掉下地来,程爷点灯一看,原来是口宝剑落在地下,取起来灯下一看,真正是青萍结绿,万道霞光。好一口宝剑;再看鞘子上有越国公的府号,程爷大惊:“此人一定是罗贤侄了。还好,没有外人瞥见,倘若露出风声,如何是好。”忙忙将宝剑插入鞘内,牵连赘一齐拿起来,到自己房中,交与小姐收了。
原来程爷的夫人早已亡故,只有一男一女。小姐名唤玉梅,年方一十六岁,生得十分仙颜,文武双全,程爷统统家务,都是小姐做主。当下小姐收了行李。
程爷越日清晨起身,来到客房看时,只见罗琨还是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程爷暗暗悲哀道:“若是他一病身亡,就无人报仇雪恨了。”嘱咐家人将这客人抬到内书房,铺下床帐,请了年夜夫服药疗养。他却瞒定了家人,只说远来的亲眷,留他在家内将养。
过了两日,略略清醒。程爷道:“好了,罗贤侄有救了。”忙又请年夜夫疗养。到中饭时分,忽见庄汉进来禀道:“今日南庄来请老爷收租。”程爷道:“嫡上庄说罢。”家人去了,程老爷当下整顿。
越日清晨, 用过早饭,取了帐目、行李,备下牲口,带了四五个家人,出了庄门,到南庄收租去了。原来程爷南庄有数百亩田,每回收租有二三十天耽搁:程爷将行时,嘱咐小姐道:“我去之后,若是罗贤侄病好了,留他将养两天。等我回来,再丁宁他动身。”小姐道:“晓得。”分付已毕,望南庄去了。
且言罗琨过了三四日,病己退了五分,直如睡醒,方知道移到内书房歇息,心中暗暗感激:“难得程家如此照料,倘若罗琨有了大日之光,此恩不可不报。”心中思想,眼中细看时,只见被褥床帐都是程府的,再摸摸自己的包袱,却不见了,心中吃了一惊:“别的还可,单是那口宝剑,有我家的府号在上,倘若露出风声,其祸不小!
”正欲起身寻他的包袱,只听得表面脚步响,走进一个小小的使女,约有十二三岁,手中托一个小小的金漆茶盘,盘中放了一洋磁的盖碗,碗内泡了一碗喷鼻香茶。双手捧来,走到床前,道:“大爷请茶。”公子接了茶便问道:“姐姐,我的包袱在那里?”使女回道:“你的包袱,那日晚上是我家老爷收到小姐房中去了。”公子道: “你老爷往那里去了? ”使女道:“前日往南庄收租去了。”公子道:“难为姐姐,代我将包袱拿来,我要拿东西。”
使女去不多时,回来说道:“我家小姐上覆公子,包袱是放在家里,拿出来恐人看不便。”公子闻言,一发迷惑,想道:“听他言词,话里有音,莫非他晓得我的根由了?倘苦走了风声,岂不是反送了性命。”想了一想,不如带着病走为妙。罗琨站起身来道:“姐姐,我就要走了,快些代我拿来,上覆小姐,说我多谢,改日再来奉谢罢。”使女领命去了。正是。
不愿身居安乐地,只求跳出是非门。
当时那小使女进去,不多一刻,忙忙的又走出来了,拿了一个小小的柬帖,双手递与公子, 说道:“小姐嘱咐:‘请公子一看便知分晓了。 ’”公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幅花笺,上面写了一首绝句。诗曰:
顺保千金体,权宽一日忧。
秋深风气朗,天涯送归舟。
后面又有一行小字道:“家父返舍之后,再请荣行。”公子看罢,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的事倒都被他知道了。”只得向使女说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家小姐,说我感蒙盛情。”使女进去,不表。
且言罗琨心中想道:“原来程老者有这一位才能小姐。他的字迹真乃笔走龙蛇,好似钟王妙楷; 看他诗句,真乃喷珠吐玉,不殊曹谢丰采。他的才既高,想必貌是美的了,但不知何曾许配人家?若是许了德门王谢,这便得所;若是许了沈谦一类的人,岂不真正可惜了。”
正在思想,忽见先前来的小使女掌着银灯,提了一壶酒,后面跟了一个老婆子,捧了一个茶盘。盘内放了两碟小菜,盛了一锡壶粥放在床面前阁下桌上,点明了灯,摆下碗,说道:“相公请用晚膳,方才小姐嘱咐,叫将来字烧了,莫与外人瞥见。”罗琨道:“多蒙小姐盛意,晓得。”就将诗字拆开烧了。罗琨道:“多蒙你家老爷相留,又叫小姐如此照料,叫我何以为报?但不知小姐姊妹几人?青春多少?可曾恭喜,许配人家。”那老婆子道:“我家小姐便是兄妹二人,公子年方十八,只因他赤红眼,人都叫他做火眼虎程佩。小姐年方十六,是老身乳养成人的。只因我家老爷为人耿直,不拣人家贫富,只要人才出众,文武双全的人,方才许配,因此尚未联姻。”罗琨听了道:“你原来是小姐的干娘,多多失落敬了。你公子如何不见?”婆子道:“进长安去了,尚未回来。”须臾,罗琨用了晚膳,使女同那老婆子收了家伙回去了。
且言罗琨在程府,不觉又是几日了。那一天用过晚膳,夜已初更,思想忧闷,不能睡着,起身步出书房,闲行散闷,却好一轮明月正上东楼。公子信步出了门,到后花园玩月,只见花映瑶他,树遮绣阁,十分清趣。正看之时,只听得琴声飘然而至,公子惊道:“程老伯不在家,这琴声一定是小姐弹的了。”
顺着琴声,走到花楼底下,朝上一望,原来是玉梅小姐在月冶上操琴。摆下一张条桌,焚了一炉好喷鼻香,阁下站着一个小丫鬟,在那里操琴玩月。公子在楼下一看,原来是一个天姿国色的佳人。公子暗暗赞道:“真正是才貌双全。”这罗公子走到花影之下。
那玉梅小姐弹成一曲,对着那一轮明月,心中暗暗叹道:“想我程玉梅才貌双全,年方二八,若得一个才貌双全的人定我终生,也不枉人生一世。”正在想着,猛然望下一看,只见一只白虎立在楼下,小姐大惊,快取弓箭,暗暗一箭射来。只听得一声。弓弦响处,那箭早已临身。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祁子富带女过活 赛元坛探母闻凶
话说程小姐见后楼墙下边站立一只白虎,小姐在月台上对准了那虎头,一箭射去,只听一声叫:“好箭!
”那一只白虎就不见了,却是一个人,把那一技箭接在手里。
原来那白虎,便是罗琨的原神涌现。早被程小姐一箭射散了原神,那枝箭正奔罗琨项上飞来,公子看得分明,顺手一把接住,说道:“好箭!
”小姐在上面瞥见白虎不见了,走出一个人来,吃了一惊,说道:“是谁人在此。”只听得飓的一声响,又是一箭。罗琨又接住了,匆忙走向前来。”方面打了一恭,说道:“是小生。”那个小使女认得分明,说道:“小姐,这便是在我家养病的客人。”小姐听了,心中暗想, 赞道: “果真名不虚传,真乃是将门之子。”连忙站起身来,答礼道:“原来却是罗公子,奴家失落敬了。”公子惊道:“小生姓张,不是姓罗。”小姐笑道:“公子不可乱步,墙风壁耳,速速请回。奴家得罪了。”说罢,回楼去了。
公子明白话因,也回书房去了,来到书房,暗想道:“我前日见他的诗句,只道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谁知今日见他的射法,竟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只可惜我父母有难,还有甚心情梦想女色,更兼订过柏氏,也不必作意外之想了。”当下自言自语,不觉朦胧睡去。
至越日清晨起身,梳洗完毕,只见那个小丫鬟送了一部书来,用罗帕包了,双手送与公子道:“我家小姐惟恐公子心闷,叫我送部书来,与公子解闷。”公子接书道:“多谢小姐。”使女去了,公子道:“书中央有原故。”忙忙打开一“肴,原来是一部古诗,公子看了两行,只见里面夹了一个纸条儿,析了个方胜、打开一看,那方图书上写:“罗世兄密启”。公子忙忙开看,上写着:
昨晚初识台颜,误放两矢,勿罪!
勿罪!
不雅观君接箭神速,定然身手超
群,个人拜服:但妾闻有武略者必兼文事,想君词华必更佳矣,前奉五言
一绝,如君不惜珠玉,敢求和韵一首,则受教多多矣!
程玉梅端肃拜
公子看了来字,笑道:“倒是个多情的女子,他既要我和诗,想是笑我武夫未必能文,要考我一考,也罢,他既多情,我岂无意!
”公子想到此处,也就意马难拴了,遂提笔写道:
多谢主人意,深宽客子忧。
寸心言不尽,何处溯仙舟。
后又写道:
自患病已来,多蒙尊公雅爱,铭刻肺腑,未敢忘之。昨仰瞻月下,不
啻晒台,想桂树琼枝,定不容凡夫攀折,惟有展转反侧已耳,奈何,奈何!
远人罗琨顿首拜
写成也将书折成方胜,写了封记,夹在书中,仍将罗帕包好,只见那小使女又送茶进来,公子将书付与丫鬟道:“上覆小姐,此书看过了。”
使女接书进去,不多一会将公子的衣包送将出来说道:“小姐说,恐相公拿衣裳,一时要换,叫我送来的。”公子说道:“多谢你家小姐盛意,放下来罢。”那小丫鬟放下包袱进去了。公子打开包袱一看,只见行李俱全,惟有那口宝剑不见,另换了一个宝剑来了, 公子一看, 上有鲁国公的府号,公子心下明白,自忖道:“这小姐不但人才出众,抑且心灵机巧。他的意思分明是暗许婚姻,我岂可负他的美意?但是我身遭颠沛,此时不便提起,待等我父亲还朝,痛恨阐明,那时央人来求他父亲,也料无不允。”想罢,将宝剑收入行装,从此安心在程府养病,不提。
且说那胡奎自从在长安大闹满春园之后,领了祁子富的家眷,回淮安避祸,一起上涉水登山,非止一日,那一天到了山东登州府的境界。
那登州府离城四十里,有一座山,名叫鸡爪山。山上聚拢有五六百喽罗,内中有六条豪杰:第一条豪杰叫做铁阎王裴大雄,是裴元庆的后裔,颇有身手:第二位叫做赛诸葛谢元,乃谢应登的后裔,颇有打算,在山内拜为智囊;第三位叫做独眼重瞳鲁豹雄;第四位叫做过天垦孙彪,他能黑夜见人,犹如白日;第五位叫做两头蛇王坤;第八位叫做双尾蝎李仲。这六位豪杰,都是兴唐元勋之后,只因沈谦当道,非钱弗成,这些人祖父的官爵都坏了,问罪的问罪了:这些公了不服,都聚拢在鸡爪山招军买马,思想报仇,这也不在话下。
且言胡奎带领着祁子富、车夫等,从鸡爪山经由,听得锣鼓一响;跳出二三十个喽罗,前来短路,吓得众人大叫道:“不好了!
匪贼来了!
”转头就跑,胡奎大怒,喝声:“休走!
”轮起钢鞭就打,那些喽罗那里抵得住,呐声喊,都走了。胡奎也不追赶,押着车夫,连忙赶路。
走不多远,又听得一棒锣声,山高下来了两位豪杰:前面的独眼重瞳鲁豹雄,后面随着双尾蝎王坤。带领百十名喽罗,前来拦路,胡奎大怒,轮起钢鞭,前来迎敌。鲁豹雄、王坤二马当先,双刀并举、三位英雄战在一处;胡奎只顾交手,不防后面一声喊,祁子富等都被喽兵拿上山去了。胡奎见了,大吃一惊,就勇猛来战,鲁豹雄、王坤他二人不是胡奎的对手,虚闪一刀,都上山去了。胡奎大叫道:“往那里走!
还我的人来!
”舞动钢鞭,遇上山来。
寨内裴天雄听得山下的来人短长,忙推过祁子富来问道:“山下却是何人。”祁子富当心翼翼,将胡奎的来由细说了一遍。裴天雄大喜道:“原来是一条豪杰。”传令:“不许征战,与我请上山来。”胡奎大踏步遇上山,来到寨门口,只见六条豪杰欢迎出来道:“胡奎兄请了。”胡奎吃了一惊道:“他们为何认得我。”正在沉吟,裴天雄道:“豪杰休疑,请进来叙叙。”胡奎只得进了寨门,一同来到聚义厅上。
施礼已毕,年夜家叙出名姓家乡,都是元勋之后,大家好不欢畅。裴天雄嘱咐杀牛宰羊,接待胡奎。饮酒之间,年夜家谈些兵法身手,真乃是情投意合。裴天雄开口说:“眼前奸臣当道,四海慌乱,胡兄空有英雄,也不能上进。不嫌山寨偏小,就请在此歇马,以图大业,有何不可。”胡奎道:“多蒙大哥见爱。只是俺现有老母在堂,不便在此,改日再来听教罢。”与下裴大雄等留胡奎在山寨中住了两日。胡奎立意要行。鲁豹雄等只得仍前整顿车子,送胡奎、祁子富等下山。
胡奎离了鸡爪山,那一日薄暮时分,已到了淮安地界。离城不远,只有十里之地,地名叫做五家镇,离胡奎家门不远,只见,一个人拿着一壁高脚牌来竖在镇口,胡奎向前一看,吃了一惊。
不知惊的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