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须做到什么程度才勉强可以称之为“人”?此亦即是最基本最低限度的人,什么样的?推而再问,掌公权力者,最低最低,须具备什么样的本色?——古来就这些问题的谈论不可胜数,个人愚见,孟子说得最好——最合知识与常情,今亦犹足师之。详细怎么个事儿呢?某天,齐宣王问孟子:“您老人家知道齐桓公和晋文公吗?快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孟子答道:“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咱们还是聊聊王道吧。”接着,孟子向齐宣王求证一了件事:“听说有一次,朝廷里新铸造了一口钟——往常,这就须要杀牲取血以涂抹钟的孔隙(‘衅钟’),底下人于是牵来了一头牛。然而,由于您不忍听到牛的觳觫而放了它——衅钟的仪式还得搞啊,您便让人换成了一腔羊……”
——“是有这个事儿啊,牛无罪而就去世,不忍见之,百姓还嘲笑我抠门呢……”
少时第一次读到这里,深以为孟子他老人家太损了——羊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不正便是讽刺他齐宣王矫情、作秀,本无仁人之心呢吗?然而,再往下看,孟子居然表扬了齐宣王:“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有这份心便足以天下称王!
百姓皆以为您这是抠门(“爱”);独我,看到了您这份不忍之心(以上对话来自《孟子•梁惠王上》)。——至此,本文开头的问题便有了答案。其:最基本的人、最低限度的人,什么样的?得分59.9999……的掌公权力者,什么样的?答则是:人有不忍之心便尚且为人,便尚且有救——纵使最低限度的不忍之心,发而从之,从之为之,为之慎之,便仍尚存乎些把国家管理好的希望……
——是的,人的基准即不忍,治国的基准亦然。反之,人将不人,再无希望可言。
但这……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吗?不是空话吗?何至于说:这是“人的基准”呢?少则有三:1、大家都爱的苏•哪儿都有您•轼说得甚好:“孟子之言,非苟为大也。然不深原其意而详究实在,未有不以为迂者矣……”(朱熹引)——的确,孟子的腔调一向起得高,一向让人粗读觉之迂阔;然而,倘细细思之,世间至理不本该如此吗——不本该长这个样子吗?人类可有一条传之数千年而依旧不衰的道义,长“理论”那个样子,而非“知识”或“常情”那个样子?这是就人的基准的“形式”而言——形式上,它本就该如此大略。2、倘我们稍仔细些看看身边的人或新闻里的那些人,彼之毁掉,哪个不是自最最基本的不忍之心的崩坏而始?不忍既无,则世上所有的约束尽失落;而不忍之心的崩坏,还真就自点滴小事而始。
——此如一个孩子沦为自私者的时候,其正便是他的家长揶揄某一苦命人的时候。
以是:3、不忍之心,亦常常是自私和无私相互转化的最最基本的条件。业已崩坏掉的人,便总以为别人同他一样,便总在端着那份极度自私的视角揣摩所有人。事实上呢?人之为人,很大程度上由于普天下绝大多数的人,自私和无私可以共存,可以达到某种柔韧的平衡——它们一直地在相互转化。是的,一个人身上,固不能奢求其无私的含量有多么大;但也不可不把稳此人的自私是否已停滞了运动——是否已失落却了向无私去转化的功能。
而那失落却了转化功能的时候,还能是什么时候?彼一时候,不正便是他失落却了乐人之乐、苦人之苦——以为全天下必须围着他一个人盘旋——即根本上失落却了容人的宽度、不忍的温度的时候?不忍的温度即容人的宽度;继而,敬人、爱人的宽度;继而,成人的器局。不可泛滥,否则沦为“滥年夜大好人”;然而,更不可没有,否则非人。——孔曰“中庸”,似亦由此。这是就人的基准的“内容”而言——并上述人的基准的形式,统归为人的基准的事理。
——总之,“人”非唾手可得之事。孟子言不忍犹仅仁术;术之上,又何其广矣。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9月23日星期一
【紧张参考文献】《论语》,《孟子》,司马迁《史记》,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引董仲舒、孔颖达、苏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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