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只有14岁的晏殊,以\公众神童\"大众身份被举荐入试,赐同进士出身。他历经官场沉浮,宋仁宗期间,一度官至宰相。
晏殊以词著称于文坛。《珠玉词》是他的词集,存词136首,险些都是小令。他的词,接管了南唐冯延巳的清丽典雅,首创北宋婉约词风,被称为\"大众北宋倚声家之初祖\"大众。
晏殊为自己的词集取名为\公众珠玉\公众,该当是经由寻思熟虑的。\公众珠玉\"大众是很小很圆的玉,形状如珠,它虽微小,却有刺目耀眼的光辉。孟子说:\公众充足而有光辉之谓大。\公众(《孟子·尽心下》)《珠玉词》便是如此,它没有国家兴亡的重大题材,没有百姓疾苦的深刻感慨,其内容集中在春愁秋恨、离情相思,或者描写轻歌曼舞的生活,也感叹人生短暂。但由于晏殊的词里总是闪耀着生命光芒,因此它又是充足的,是受到众人瞩目的。
生命在四季变革里闪光
韶光永恒,而生命有限。每一次的时令变革,都意味着生命又流逝了一部分。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说:\公众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大众这是说四季变革会引发民气灵的激荡。
晏殊的《珠玉词》,就对四季变革有着非常敏感的反响——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景象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喷鼻香径独徘徊。
每喝一杯酒,就填一曲词,词人在这\公众一酒一词\"大众的过程里,反复感悟着生命:时令如昨,亭台依旧,但人生却如夕阳,纵然美好,终归是要西下。前三句看似是把面前所见淡淡写来,实在却把人生放到宇宙时空这一广大范畴中进行思考,蕴含了人生短暂的深刻话题。
\"大众花落去\"大众、\"大众燕归来\"大众,生命就在这无数次秋去春来的交替里前行,无可奈何地流逝。
晏殊虽位极人臣,但官场风波中,也免不了有沉浮得失落;富贵生活里,也免不了有淡淡闲愁。他常常借惜春之意,来表达岁月无情的感触——
门外落花随水逝,相看莫惜尊前醉。——《鹊踏枝》
绿树归莺,雕梁别燕,春光一去如流电。 ——《踏莎行》
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清平乐》
《珠玉词》对生命的咏叹,并不但是勾留在\"大众人生短暂\"大众上——
《少年游》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纭。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妖冶欲回春。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公众重阳过后\"大众,已是晚秋,但是从秋日开放的芙蓉花上,词人看到的却是春光的\"大众妖艳\公众。这是由于,他怀着春天般的情绪,去体察秋日的景物,于是秋日的景物也像春天一样活气盎然,可爱而让人留恋。在这里,词人表达了对自然风光和四季景物的喜好,那也是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
《谒金门》
秋露坠,滴尽楚兰红泪。往事旧欢何限意,斟酌如梦寐。
人貌老于前岁,风月宛然无异。座有高朋尊有桂,莫辞终夕醉。
风月无异,人貌却老于前岁。青春短暂,人生恍然如梦。但词人认为人生最宝贵、最主要的,是把握本日和当下,把握在座高朋的友情,把握杯中的桂花酒,把握\"大众终夕\"大众的欢快,这样才能驱散他与生俱来的闲愁和淡淡哀伤。
《珠玉词》里有很多关于饮酒、及时行乐的词句,\"大众若有一杯喷鼻香桂酒,莫辞花下醉芳茵\"大众,\"大众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大众,\"大众门外落花随水逝,相看莫惜尊前醉\公众等等。表面看都是月下花前、饮酒享乐,但细品之下,彷佛都潜伏着困难的世事,和无法把控的人生。
古诗词中,惜春悲秋的作品很多,写冬夏两季的很少,而《珠玉词》并没超越这两个时令,并且都写出了一定的艺术魅力——
《浣溪沙》
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栏杆影入凉波。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次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小小阁楼,重重帘幕,有燕子匆匆飞过;晚开的红花,不断向庭院的草地上落去;弯曲的栏杆,倒映进池水的凉波。词人默默体会着入夏后周围景物的细微变革,仿佛全身心融入到了大自然里。这时,绿树丛中吹来的\"大众好风\公众,驱散了盛夏的暑气,从肌肤一贯渗透到内心;稀疏的雨滴打在荷叶上,发出悦耳的声响。这统统,多么美妙、宁静,但酒醒人散后,丝丝闲愁仍旧萦绕心头。由于越是看到大自然的美好,越会感到光阴和生命的名贵;越是名贵,就越害怕失落去。
晏殊总是能把时令变革,与人生奥妙相联,在写冬天时也不例外。比如《秋蕊喷鼻香》里,在\公众向晓雪花呈瑞\"大众之时,他说\"大众目前有酒目前醉。遮莫更长无睡。\"大众《滴滴金》里,在\"大众梅花漏泄春\公众之时,他说\公众不觉星霜鬓边白。念光阴堪惜。\"大众
四季变革,激活晏殊的灵感,让他诗意纷飞。景物虽千汇万状,但他总能以细腻的不雅观察和体悟,将之化入短小的词篇,构成了《珠玉词》的\"大众四季之味\公众。
生命在离去相思里升华
在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社会,每一次离去都意味着再见遥遥无期,或者此生再难相见。晏殊生平,多次外放为官,他到过很多地方,也不断品尝离去相思的伤痛。个中滋味,都记录在了《珠玉词》里——
《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随意马虎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绿杨芳草就如相思般一起蔓延,蔓延到离去的长亭,蔓延到离人远去的那条路。于是,一种怨悔之情呼之欲出,怨悔曾经年少无知,把离去看得太轻太易。只有无数次听过五更的钟声、看过三月的小雨之后,才明白当初的离去有多重、现在的相思有多难。这首词多用对偶,清丽工致,富有画意。
离去,是磨练情绪深度的主要标尺。离恨越长越久,解释情绪越深越厚。同时,也只有深刻的离情相思,才能写出朴拙动人的作品。
关于这首《玉楼春》是否\公众作妇人语\"大众,曾有过一番辩论。辩论双方,一个是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字叔原);另一个叫蒲传正,也是个文人。
《苕溪渔隐丛话》记载:
晏叔原见蒲传正云:\公众先君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大众
传正云:\"大众'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随意马虎去。'岂非妇人语乎?
晏曰:\公众公谓'年少'为何语?\公众
传正曰:\"大众岂不谓其所欢乎?\公众
晏曰:\"大众因公之言,遂晓乐天诗两句云:'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大众
蒲传正认为,晏殊的《玉楼春》是\"大众作妇人语\"大众,是写一个女子的相思。\"大众年少抛人随意马虎去\公众是说女子年轻时并没有看重离去。
而晏几道不愿别人说父亲\"大众作妇人语\"大众,以是用白居易的诗来争辩,说\公众年少\"大众是指\"大众青春\"大众,与女子无关。
晏几道的争辩,让蒲传正无话可说。但如果联系《玉楼春》全篇,尤其是结尾\"大众相思无尽处\公众一句,彷佛蒲传正的理解更为恰当。
实在,诗词高雅与否,大概并不在于是否\"大众作妇人语\"大众,而是决定于作品的思想和情绪深度,还有词句的工致典雅。李攀龙《草堂诗余隽》评《玉楼春》:\"大众春景春情,句句逼真。\"大众黄氏《蓼园词选》评《玉楼春》:\"大众妙在意思虔诚,无怨怼口角。\"大众从这两个评价里能看出,《玉楼春》贵在情景真切,它通报的相思之情厚重、不轻浮。若没有切身体验,是写不来的。
晏殊写周详的相思离情,常常能写出伟大的意境——
《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去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面古人。
空间之大,是满目山河。对着满目山河\公众空念远\"大众,就彷佛是离去之情在如此大的空间里蔓延。但如果只写\"大众满目山河\公众\"大众落花风雨\公众的虚幻,那离去之情就不足真切,以是终极还是落到\公众酒筵歌席\公众之上,落到\"大众面古人\公众上,这就让我们觉得到现实的存在,真实离去的存在。而词里的\"大众面古人\"大众,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人生和生命,离去后彼此珍惜,要\公众怜取\公众各自的生命,\"大众怜取\"大众人生里将会碰着的美好。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窗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公众古之成大奇迹、大学问者,必经由三种之境界\"大众,个中要经由的第一层,便是\"大众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公众
一句写相思的词,为何被上升为人生境界?那是由于这句词本身拥有高远旷达的气概,让人读后不由得生出遐想,引发人们去\公众独上高楼\公众、\公众望尽天涯\公众,去追求远大空想和美好未来。即便追求起来很难,也要有这种勇气,有这种志向。这是读词的人,根据词供应的意境,而进行的艺术升华;是晏殊用自己的艺术表现力,为读者留下的想象空间。
《珠玉词》里的离情相思,放置在晏殊营造的高远意境里,总让人以为意味深长。虽难掩哀伤,但用他温润的笔触写来,又能还心灵以安详。这便是艺术冲动民气的力量吧。
生命在一颦一笑中绽放
一样平常来说,篇幅短小的令词不适宜刻画人物形象,但晏殊却长于捉住人物身上的闪光点,能用短小的词展现出鲜活的生命——
《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掉队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大众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目前斗草赢。\"大众笑从双脸生。
第一句\"大众燕子来时新社,梨花掉队清明\"大众,点明了时节。\"大众新社\"大众是古代敬拜地皮神的日子,韶光在立春后、清明前。此时,闺中妇女盛行斗草、踏青。斗草,便是找些奇花异草来,互报花草的名字,以新奇或品种多者为胜。
接着的\"大众池上碧苔\"大众\公众叶底黄鹂\"大众\"大众日长飞絮\"大众,进一步描述了清明时节的风光,为后面的人物出场铺垫了一个清新安谧的背景画面。
而采桑女出场前,先传来的是她的巧笑声。此时她还在采桑径里,与东邻女伴谈笑道:\"大众怪不得昨晚我做了一个美梦,原来是预示了本日斗草的胜利呀。\"大众简短的对话,刻画了采桑女天真活泼的情态。直到\公众笑从双脸生\"大众,两个满面笑颜的采桑女才走到了台前。
在短短62个字里,晏殊发挥了高度概括的艺术才能,用环境来陪衬,用对话和表情来点睛。
《山亭柳》
家住西秦,赌钱艺随身。花柳上、斗尖新。偶学念奴音调,有时高遏行云。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费力。
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谩消魂。衷肠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
这首词写了一个歌女前后人生的比拟,有白居易《琵琶行》的味道。年轻时,她凭借一身好本领,\"大众蜀锦缠头无数\公众,不仅有名气,还有可不雅观的收入。可年迈色衰后,却只有\"大众残杯冷炙\"大众相伴,知音难觅。忆往昔、思日后,止不住\"大众当筵落泪\"大众。
词人对歌女的遭遇,给予深切的同情。这是一首叙事词,它凄凉的风格,与晏殊起它词作的温婉不同,也可见《珠玉词》中作品风格的多样性。写这首词时,晏殊已是花甲之年,外放的挫折,与当年白居易贬谪九江的环境相似,以是也有\"大众同是天涯沉沦腐化人\公众的深刻蕴含。
在写人物的词作里,晏殊仍以他细腻的不雅观察,体悟着人物的一颦一笑。然后在他的笔下,无论是采桑女还是歌女,都活灵巧现,展现出或喜或忧的内心天下。
玉不琢 不成器
玉不经由精心雕琢,就不能成为有用的器物。晏殊对《珠玉词》的雕琢,一是追求内在精神气质,一是追求外在措辞风格。
首先,《珠玉词》的气质,自有一番\"大众富贵气候\公众——
吴处厚《青箱杂记》中评价晏殊:\公众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公众这种\"大众富贵\"大众,跟我们平时理解的富贵不同,用晏殊自己的话说,是\"大众不言金玉锦绣,而惟悦其气候。\"大众
什么是他说的\"大众富贵气候\"大众呢?比如\公众新曲调丝管,新声更飐霓裳。博山炉暖泛浓喷鼻香。\"大众又比如\"大众小槛朱阑回倚,千花浓露喷鼻香。脆管清弦、欲奏新翻曲,践约林间坐夕阳。\"大众穷汉家岂有这样的景致?又哪会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样的景致呢?
以是,晏殊所说的\"大众富贵气候\"大众,实在是一种闲雅的情趣,是生命内在精神气质的丰富性,同时也是他的艺术追求——即不须要华美辞藻润色,也不追求夸年夜的表现形式。他存心不雅观察,存心体悟,写富贵景致却不流俗、而能写出哲理,写艳情也不显轻佻、而能写出真情,闲雅情趣自然流出。
其次,《珠玉词》的措辞,自有一番\公众精益求精\"大众——
《珠玉词》里,有很多词句对仗工致,语意精妙,比如:
\"大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大众
\公众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大众
\"大众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公众
\"大众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公众
若没有精心构思、反复推敲,恐怕很难写出这样工致、又浑然天成的对仗之句。
关于\"大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大众一句的得来,有这样一个故事——据《复斋漫录》记载:晚春时节的一天,晏殊和王琪一起饭后闲步,看见地上已有落花,晏殊急速想到自己写的\"大众无可奈何花落去\"大众一句,还没有好的下联与之相对。王琪听后,应声答道:\公众似曾相识燕归来\"大众。
不论这个故事是否真实,我想,晏殊那种对措辞精益求精的追求是真实的,如果不能对得精妙、不能对得音韵和谐,则宁缺毋滥。
结语
晏殊是北宋第一位大量作词的文人,将小令的创作推向成熟。他以《珠玉词》里的136首词作,影响着宋词沿清丽婉约这一方向发展。
虽然《珠玉词》的内容与形式都不大,但因晏殊投之以生命的感悟,又精心雕琢它的形状和气质,终使它珠圆玉润,闪耀着永恒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