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字长吉,《唐才子传》说他“七岁能辞章,名动京邑”。
当时韩愈、皇甫湜把他请到家里来,李贺“总角荷衣而出,欣然承命,旁若无人”,写了一首《高轩过》:“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这诗句出自七岁孩童之手,确实令人惊奇。
然而不幸的是,李贺少时就才华显露,但其生平郁郁,人中之龙却屈如蛇虫。

李贺父名“晋肃”,“晋”字与“进士”的“进”同音,触犯家讳,不能应试。
韩愈为他抱不平,专门写了《讳辩》一文,主见“不讳嫌名”,但也无济于事,李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落去了考取功名的资格。
不过李贺毕竟是皇室王孙,虽然没能参加进士考试,仍旧享有某些官职的世袭权,而且他一贯受到韩愈的赏识。
元和六年,李贺被任命为奉礼郎。

奉礼郎是个品次极低的职务,李贺怀才不遇,更增长了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他在《题归梦》一诗中这样写道:“长安风雨夜,书客梦昌谷。
怡怡中堂笑,小弟栽涧绿。
家门厚重意,望我饱饥腹。
劳劳一寸心,灯花照鱼目。

不久,李贺便辞官回家了。
在昌谷老家,李贺每天“旦日出,骑弱马,从平头小奴子,背古锦囊,遇有所得,书置囊里”。
李贺的母亲担心他的康健,心疼地说道:“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
”正如李贺诗中所写,“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他的喷鼻香魂一缕,终于随冷雨而去,终年不到27岁。

雨冷喷鼻香魂吊李贺

李贺之诗不但在唐人中独具特色,就算在全体中国古代诗歌中也是风格迥异,鲜有相类者。
杜牧在《李长吉歌诗叙》中就归结得很精妙:“云烟绵联,不敷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敷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敷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敷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敷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敷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敷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垅,不敷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敷为其虚荒诞幻也。
”李贺之诗,正可概括为“奇”“诡”“冷”“艳”几字。

最能代表李贺诗句之“奇”的恐怕要数这一首《梦天》:“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喷鼻香陌。
黄尘净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此外,像“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等,都是匪夷所思的奇语妙句。

另一首《苦昼短》则在“奇”字之外,还增加了诡异的风格:“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上苍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去世,少者不哭。
作甚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他的诗中有一种光怪陆离的奇诡景象,这便是所谓“牛鬼蛇神,不敷为其虚荒诞幻也”。

读李贺的诗如秋风苦雨,不禁以为寒气逼人,这便是“冷”的特色。
李贺诗中好写“去世”“葬”“魂”之类的字眼,像“几次天上葬神仙”“彭祖巫咸几次去世”等,怪不得被称为“诗鬼”。
李贺诗的另一个特色便是“艳”,他诗句中的色彩丰富,像“冷红泣露娇啼色”“塞上燕脂凝夜紫”“粉霞红绶藕丝裙”“踏天磨刀割紫云”等都极具代表性。
恐怕只有如李贺一样平常寂寞凄凉之人,才能写出这种仿佛呕出的鲜血一样平常的句子。

李贺的诗当然也有缺陷,有人说他“艰涩难懂”,有的句子虽奇,但整篇的构造却并不出众。
另一个遗憾是他多作古体,少有近体,清朝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中一首李贺的诗不选,可能也是出于这些缘故原由。

但是李贺在诗坛上的影响无疑是伟大而深远的,末了就以李贺的《秋来》凭吊一下这位命短才高、风格卓异的才子吧: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喷鼻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临清一中)

《中国西席报》2020年11月18日第16版

作者:石继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