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落楼台,月迷津渡。
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注释

踏莎行:词牌名。
郴(chēn)州:今属湖南。

雾失落楼台:暮霭沉沉,楼台消逝在浓雾中。
月迷津渡:月色朦胧,渡口迷失落不见。

踏莎行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桃源望断无寻处:冒死探求也看不见空想的桃花源。
桃源:语出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指生活安乐、合乎空想的地方。
无寻处:找不到。

可堪:怎堪,哪堪,受不住。

杜鹃:鸟名,相传其鸣叫声像人言“不如归去”,随意马虎勾起人的思乡之情。

驿寄梅花:陆凯在《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这里作者是将自己比作范晔,表示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

鱼传尺素:东汉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中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 其余,古时舟车劳累,信件很随意马虎破坏,古人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鱼形,都雅而又方便携带。
“鱼传尺素”成了通报书信的又一个代名词。
这里也表示接到朋友问候的意思。

砌:堆积。
无重数:数不尽。

郴江: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湖广》载:郴水在“州东一里,一名郴江,源发黄岑山,北流经此……下流会来水及自豹水入湘江。
”幸自:本自,本来是。

为谁流下潇湘去:为什么要流到潇湘去呢?意思是连郴江都耐不住寂寞何况人呢?为谁:为什么。
潇湘,潇水和湘水,是湖南境内的两条河流,合流后称湘江,又称潇湘。

【赏析】

词的上阕在写景物,“雾失落楼台,月迷津渡”一出语便已入哀景之中,从后句“桃园望断无寻处”可以想到,楼台、津渡都是因情所设之景,可能现实中并不存在。
是由词民气坎的不被人理解的情怀,无处宣泄所生出无人问津之感。
桃花一语又让人遐想到了桃花源记一文,墨客也正是想表达出一种离世厌俗的情绪。
常常文人在政治上不得志后的第一反应大多数也是出世,出离。
浸淫于佛道的太虚,更是如此。
在其稍晚些的作品《宁浦书事》中就提到了“我岂更求荣达”之语。
在《反初》中也流露出了对田园隐居生活的神往。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又将情景拉入到了凄凉之谷底,可堪孤馆和一个寒字,写尽了词民气中的孤苦悲惨,杜鹃啼血,本就悲惨又怎堪残阳日暮。
自古日暮是归途,词人或许是在感叹自己生命将暮,或许在感叹仕途将暮。
独在异域,偏听子规,子规子规,何时子归。
墨客或许又在感叹自己离去亲人,阔别家乡的哀愁吧。
在《题郴阳道中一古寺壁》中,少游哀叹“行人到此无肠断,问尔黄花知不知”,“北客念家浑不睡,荒山一夜雨吹风”从景物之悲惨,过渡到了内心之悲惨。
在《宁浦书事》“骨肉未知,人生到此何堪”一语中,他更加直白地流露出了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之感。
有情由相信,词人此时听到子规啼夜的心情是无比惆怅的,再加上孤身一人,念及家乡也是情理之中。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朋侪殷勤存问、安慰。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连用两则有关朋侪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
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该当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样平常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衷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
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进程,添其此恨绵绵。

  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
”统统安慰均无济于事。
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包袱。
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彷佛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
恨谁?恨什么?身处困境的词人没有明说。
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
”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
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不雅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
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
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面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
彷佛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环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
”(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出生:“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奇迹,正如郴江原来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统统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

  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
词人在抱负、希望与失落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面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大概他悄然地得到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阐明,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
生活的年夜水,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荒凉的远方啊!
正如叶嘉莹师长西席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造诣,是词里的一个进展。
”(《唐宋词十七讲》)与秦不雅观悲剧性生平“同升而并黜”的苏轼,惺惺相惜更具一份心腹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去世,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
因此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
”(《花草蒙拾》)

  综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
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高下两结饮誉词坛。
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静安),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
持论难免不免偏颇。
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绝不愧色于“可堪”二句。
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
全词以委婉弯曲的笔法,抒写了失落意人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对现实政治的不满。